柳竹秋 第2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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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太醫用姜炙療法為柳竹秋褪燒, 說她底子壯, 再吃兩副藥便有望康復。 柳竹秋見天已大亮,料想朱昀曦已離去,忙問陳尚志:“陛下知道我們的事了,他可曾為難你?” 陳尚志深懷僥幸地搖搖頭,說出昨晚內書房的經歷。 “那之后陛下再沒回來找過我, 他知道你懷孕了,當時是什么反應?” 皇帝沒找陳尚志算賬, 說明這一關暫時平安通過了。 柳竹秋嘆氣:“剛開始他氣得發狂, 可后來見我病成那樣又心軟了。虧得你機靈, 遮住最危險的情節, 他現在以為自食其果, 大概不會怪罪我們?!?/br> 陳尚志樂觀道:“那就先別擔心了, 這事雖屬意外也幫我們卸下了大包袱,往后我不用再裝傻了?!?/br> 他繼續喂柳竹秋吃完湯藥,叮囑她安心養病,扶靈還鄉的日期也往后推遲五日。 柳竹秋說:“昨兒我頭疼了半日,忘記跟你說。這京里的人真不信邪,你家剛燒沒了,就有人惦記著要買那塊地。那是你的產業,你拿主意吧?!?/br> 京城寸土寸金,大塊的宅基地不好找。陳府被燒成白地,有錢人還指望能趁機低價收購,買到就是賺到,管他風不風水,鬧不鬧鬼。 陳尚志說:“那是爺爺住了多年的地方,我不想賣。先空著吧,京里地皮稀罕,興許以后會有大用處?!?/br> 他忽然噘嘴做出不悅表情,埋怨:“你昨天頭疼了半日都不告訴我,太拿我這個夫君當外人了?!?/br> 柳竹秋笑著捏一捏他的鼻子:“你該說幸好我昨晚沒讓你陪著,要是陛下同時見到我倆,說不定就把我們當jian夫□□處置了?!?/br> 她想坐起來,陳尚志連忙扶抱,充當靠枕讓她依在懷里。 柳竹秋克服著姿勢變化的暈眩,說:“我現在更擔心春梨了,陛下沒處罰我倆,這口撒不出去的氣興許會轉在春梨身上,你讓瑞福這幾天多上許應元家看看,有消息趕緊通知我?!?/br> 她還擔心朱昀曦會去找春梨套話探查她和陳尚志的事,但愿老天保佑那丫頭安然逃離深宮,別再讓災難降臨到他們身上。 春梨巳時接到皇帝召喚,這回直接見著了他。 朱昀曦氣色蒼白,神情卻很尖銳,如同一塊即將破碎的水晶,折射出危險光澤。 春梨猜他受了大刺激,這會兒沒安好心,暗暗提高戒備。 拜禮后朱昀曦沒讓她起來,冷酷質問:“許春梨,你主子離京這兩三年可曾沾染過別的男人?” 春梨否定:“回陛下,沒有?!?/br> “這么干脆,是在幫她掩飾?” “奴婢不敢對陛下無禮,若換了其他人這么問,奴婢定會狠狠痛罵。問他有什么資格對我家小姐說三道四?!?/br> “哼,好一個刁鉆的丫頭,那陳尚志和你主子雙宿雙飛了一兩年,還想瞞著朕?” 朱昀曦昨晚情緒錯亂,離開滎陽府冷靜思索,覺得陳尚志的話不可盡信。 他和柳竹秋相處那么久,估計早跟她坦白并且勾搭成jian了,賜婚正隨了他們的意。 朱昀曦靠詐術制服過很多人,今天遇上了對手。 春梨心想他們離京這兩三年皇帝若派人探明柳竹秋和陳尚志的關系,那早該有動作,不會忍到今天才追究。 他該是最近這一兩天才收到消息,疑心小姐和裕哥聯手欺瞞,想從我這兒找證據。 春梨須臾完成推測,假裝驚訝:“裕哥是個傻子,如何跟小姐歡好?請陛下切莫聽信謠言!” “當真如此?” “奴婢不敢欺君?!?/br> “可你眼下就是在欺君!” 朱昀曦驟然詈斥,喝令近侍提來一桶冷水,然后陰沉地威脅春梨:“朕再給你一次機會,將那對男女的私情老老實實供出來,否則別想活著走出這里?!?/br> 春梨堅毅道:“奴婢五歲跟著小姐,她是奴婢最親最愛之人,奴婢絕不能順從陛下污蔑她?!?/br> 朱昀曦微微抬手指了指水桶,兩名宦官立刻反剪春梨的胳膊,一起將她的頭按進桶里。 水花四濺,水面涌出許多窒息產生的泡沫,春梨掙扎一陣,身體漸漸軟了。 宦官看到皇帝的手勢,把人拉起來,粗暴拍打她的背心。 幾近暈厥的女官嘔出一灘清水,咳喘著醒過來。 她抬起頭,透過水淋淋的視野觀望御座上泰然端坐的男人,他仿佛一個匯聚煞氣的旋渦,靠近的事物都將粉碎。 “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了吧?還不老實招供?” 春梨見識到皇帝的殘暴,更替柳竹秋的付出不值,冷笑著報復:“奴婢以前常聽小姐稱贊陛下溫柔寬和,現在方知您最擅演戲,小姐那樣精明的人也被您騙住了?!?/br> 兩個宦官嚇得跪地哀求:“陛下,奴才們什么都沒聽見!” 朱昀曦未受震動,仍保持著帝王威儀斥問春梨:“你是真不怕死,還是認定朕不會殺你?” 春梨鎮定巧答:“奴婢當然不想死,可陛下硬要奴婢陷害小姐,奴婢寧死不從?!?/br> 宦官不能任由她在御前放肆,喝罵:“大膽賤婢,你欺君罔上已是死罪,還敢狡辯!” 為保柳竹秋,春梨已萌生死志,毫不猶豫地應答:“那就請兩位公公替陛下處決我吧?!?/br> 宦官們未得圣諭不敢妄動,朱昀曦仔細審視春梨,這丫頭的神情宛如一把寧折不曲的鋼刀,使他的心態產生變化。片刻后,以眼神示意宦官們動手。 春梨再被按入水桶,這次行刑無休無止,大量冷水涌入她的鼻腔,喉嚨,氣管,她憑著頑強的意志與極度痛苦的窒息感對抗,漸漸沉入漆黑水底。 誰知無常沒能帶走她,意識穿過一條昏暗的甬道,回到她的身體里。 眼前出現一頂華麗的帳幔,然后是沉香木床的雕花欄桿,每根欄桿上都纏繞著一條五爪金龍…… 她吃驚地爬坐起來,發現身著簇新的中衣,所蓋的杏黃錦被上也繡滿龍紋。 這是皇帝的御榻?! 她飛快撩開帳幔,果然還在東暖閣內。 只見朱昀曦正在書案前批閱奏章,聽見動靜也不抬頭,用仍舊淡漠無情的聲音問話。 “知道為什么不殺你?” 春梨心想這人讓她睡了龍床就不會再下殺手,保持警惕,跪下恭敬道:“回萬歲,奴婢不知?!?/br> 朱昀曦說:“你說你是為柳竹秋才進宮的,朕之前不信,現在信了?!?/br> 他驗證了春梨對柳竹秋的忠誠,也暫時消除了對柳竹秋和陳尚志的懷疑,愿意嘗試執行惠音昨日的教誨。 先向春梨通報柳竹秋的近況。 “柳竹秋懷孕了,你知道孩子是誰的?” 春梨提防皇帝又使詐,小心道:“小姐和裕哥成親才一個多月,這么快就有孩子了?” 以她的了解,柳竹秋不會剛成親就要孩子,失誤什么的也不太可能,看皇帝的反應他才是始作俑者。 “莫非,那孩子是陛下的?” 朱昀曦對春梨的聰明也給予認可,覺得她有能力實現她所構想的計劃。 “你那天說的要替柳竹秋拿回她應得的東西,看在孩子的份上,朕可以給你們?!?/br> 春梨眼珠向上轉,偷偷打量皇帝,他的視線仍落在奏本上,似乎不屑與她溝通,專橫地做出決定。 “等朕看完這摞奏書,你就準備侍寢吧。在這之前若改變心意隨時可以走,朕會安排人送你出宮?!?/br> 春梨驚訝地抬起頭,沒想到事情進展這么突然。 朱昀曦沒給她任何反應,擺出了交易規則,接不接受全在她。 沒什么不能接受的,這本是她想走的捷徑,還比預計的來得順利。 春梨從容伏拜,主動解開纜繩,正式朝駭浪滔天的未知啟航。 “奴婢就在這里等著陛下?!?/br> 當天宮里送了大量阿膠、紅參、燕窩等適宜于孕婦滋補的珍材到滎陽府,還派出一名精通婦產科的醫婆照顧柳竹秋起居。 這些都是以馮如月的名義打賞的,內官傳話:“皇后娘娘說滎陽君曾立大功勞于社稷,如今有喜乃上天賜福。請您務必保重玉體,等孩子出世她還要認它做干兒干女呢?!?/br> 柳竹秋聽出朱昀曦在為日后搶孩子埋伏筆,當下只能順從。 三天后許應元悄悄登門,遞來一則驚人消息。 “陛下昨天冊封春梨為僖嬪,賜居景陽宮,還升我做了指揮僉事,領神機營左掖副將?!?/br> 許應元知道定是因為柳竹秋的緣故皇帝才會給予春梨和他超出常情的封擢,心里七上八下,想找柳竹秋求個踏實。 柳竹秋愕然良久,平靜道:“許兄莫怕,這對你真是好事,以后努力當差,皇上定會重用你的?!?/br> 送走許應元,她神色變得凝重,陳尚志在一旁默默陪護,見妻子眼里聚起淚泉,忙問:“這件事究竟是禍是福?難道陛下在借春梨賭氣報復你?” 皇帝得不到柳竹秋,便冊封她的丫鬟,顛倒尊卑羞辱她。 可他仔細尋思又覺不通,柳竹秋早對表哥斷情了,又對封妃嗤之以鼻,不會為這理由傷心。 柳竹秋拭淚道:“我在為春梨難過,她大概成功與陛下達成了協議,但這么一來終身都不得解脫了?!?/br> 促成協議的重要因素無疑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不清楚朱昀曦與春梨的談判過程,卻能預感談判結果,她重新參政的愿望估計很快就會實現,但犧牲春梨來換取機會,這份愧疚將令她永難釋懷。 果然,沒過幾天皇帝傳旨命在京五品以上官員都上疏參加南方稅改議案。 稅改的反對派們也并非都出于維護自身利益,也有一些真心為民著想的正人。他們所顧慮的是各地收稅差事都由宦官把持,橫征暴斂乃普遍現象,朝廷要求收兩成稅,宦官們至少會搜刮到七成,最后兩成交國庫,五成入私囊。 支持稅改的官員也提出難點:稅改施行地區官府與士紳勾結,策動平民暴力抗稅,誣告攀咬征稅宦官,朝廷的政令推行不下去,須派手腕強硬的官員主持。 ……………… 一向不參與實政的翰林院也授命議事,還領了旨意“可廣發吸納在野有識之士的意見,積極獻策”。 柳堯章覺得meimei善于謀略,又了解南方情況,跑來找她商議。 柳竹秋推測這是朱昀曦故意設機會讓她建言,與三哥討論后精心書寫一份奏疏,列出施行稅改的三大舉措:嚴格執法,打擊抗逆,重處典型;監督稅官,嚴查賬目,杜絕貪污。 這兩條措施以目前的官場生態來說幾乎是空中樓閣,所以第三條才是基礎。 由皇帝親自去南方巡游一年,推行稅改。 南方的官僚勢力根深蒂固,非尋常手段可攻克,只有至高的皇權能擊碎這塊鐵板。 在皇帝近距離監督下官吏不敢執法不力,商賈豪紳不敢肆意抗稅,宦官也不敢魚rou百姓。 一年下來收的稅可做為標準,將來官府民間都參考這一標準征稅繳稅,這樣皇帝心里有數,百姓心里有數,就不怕貪官惡珰們弄虛造假了。 而且柳竹秋還有一層目的,朱昀曦南巡可親眼見證民間嚴重的土地兼并現象,使其知道問題危害,便于日后再做針對性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