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 第2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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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不以為怪,連她都被這意外擾亂心神,對單純的小丈夫而言更是飛來橫禍了。 他沒嫉妒犯疑已經很善良體貼了,剩下的壓力該由她自行消化。 她朝陳尚志伸出雙手,他立刻俯身迎合,任她圈住頸項。 柳竹秋輕笑著說:“我知道你怕我遭罪,但這個孩子很可能給我們帶來麻煩,為了日后的安寧,真不能留下來?!?/br> 陳尚志默默端詳她,似在審視,俄爾溫柔地點了點頭,再親了親她的嘴唇。 “你先睡,我去洗洗就來陪你?!?/br> 柳竹秋安穩地睡到后半夜,一陣尖銳的敲鈸聲撕開夢境,粗魯地將她的意識掏了出來。 她睜開眼睛,陳尚志正挪出枕在她頭下的手臂,想坐起來。 “你先別動,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br> 他披上外袍趿鞋出門,見院墻西面紅光沖天,又聽街巷里人群大呼:“走水啦!走水啦!” 柳竹秋已跟出來,她觀看火光距離,判斷著火的不是自家,是隔壁陳府。 陳尚志拔腿往外跑,她叫不住他,急忙追趕。家里的仆婢們都相繼驚醒,有的已去街上查看過,正跑回來報信。 “陳家著火了,整個宅子都燒著了!” “陳姑爺剛才已過去了!” 柳竹秋命家里人都去救火,親自出府趕往火災現場。 只見陳家的院墻內已成火龍巢xue,火舌直舔到半空,數九寒風變得灼熱炙人,街上沸騰的呼喊都壓不住火焰的嘯吼。 當年忠勇伯府被叛軍燒毀,重建時院墻往內回縮三丈,修筑了雙層的防火墻,若非如此今晚又得進一次熔爐。 柳竹秋見陳府大門口不斷有人逃出,都是陳家的奴仆。 她認得其中一個是陳府管家之一,忙上前問他是否見過陳尚志。 那管家說:“裕少爺剛才只身奔著老爺的臥房去了,想是去救人的?!?/br> 柳竹秋大驚,想沖進火海尋找,被身旁的下人死死拽住。拉扯數回合,忽見陳尚志背著陳良機在幾個仆人簇擁下倉皇逃出大門。 她趕緊嘶聲呼喚:“裕之!裕之!” 下人們認準了真是陳尚志才敢松開她,柳竹秋飛奔過去,等陳尚志放下陳良機,忍不住急躁地推他一把。 “你太莽撞了,救人也不多帶幾個幫手,我都快被嚇死了!” 陳尚志無暇道歉,急著問候祖父,陳良機已被煙塵熏得昏死,人們大聲武氣圍住呼喚也不見反應。 柳竹秋翻開老陳的眼瞼查看,又替他把了把脈,急命人抬回滎陽府。就用今天管家婆買回的藥材配了一副急救藥,煎好給老頭兒硬灌下去,老陳吐出幾口紫血,呼吸總算通暢了。 此刻陳府的大火仍未撲滅,離奇的是陳良機的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竟都沒逃出來,幾十號人齊齊整整葬在火場里,這會兒恐怕全化成灰了。 睡得再死也不至于沒一個驚醒的,柳竹秋斷定事有蹊蹺,詢問陳尚志和營救陳良機的家丁。 陳尚志說:“我進門直奔爺爺的臥室,在東院遇到李五等人背他出來?!?/br> 李五是陳良機的親信跟班,平時就睡在陳良機臥室外的小床上,他心有余悸述說當時情形。 “小的半夜被濃煙熏醒,外面已燒著了。小的趕緊進屋叫醒老爺,扶他逃跑。與小的同在屋里伺候的張大柱和毛四強卻都睡死了,怎么都叫不醒。小的只好背起老爺逃到外面院子里。誰知院門竟從外面上了鎖,我們困在院內,被煙霧熏得睜不開眼,還以為死定了,幸虧裕少爺及時帶人撞開門才能得救?!?/br> 他后怕之余頗感奇怪地觀察陳尚志,納悶他現下為何突然不傻了。 陳尚志已忘記演戲,惶惑追問:“我正想問你們,是誰給院門上鎖的?” 他在家時那扇院門很少上鎖,更莫說將主人鎖在院內。 柳竹秋找來一些服侍陳家各房的幸存仆婢,這些人也說起火時曾試圖叫醒主人,但他們和另外一些在屋里伺候的下人都睡得死沉,伸手搖晃都不醒,竟像死人一般。 在內宅效力的都是丫鬟婆子,沒力氣挪人,加之陳家房屋布局緊湊,火勢蔓延迅速,奴仆們逃生尚來不及,出來方知幾房主人全陷在火里,最冤的當屬陳二少一家,大老遠趕來與家人團聚,如今只好去陰曹地府過年了。 柳竹秋聽完陳述,對陳尚志說:“照此情形看,你那些叔叔嬸嬸堂弟堂妹們都中了厲害的迷藥,這火災定是人為的?!?/br> 今晚陳家分完年貨舉行了一場家宴,兇手想必在飯菜里做了手腳,陳尚志想起一個疑點。 “晚飯時我挨著爺爺坐,爺爺倒給我的酒喝起來似乎是白水?!?/br> 陳家人太多,吃飯都采取分席,各房各坐一桌。陳尚志是單丁,總是坐在陳良機身邊。 李五恍然道:“老爺近日不愿飲酒,今晚悄悄命小的將他跟前的酒壺換成了白水。小的不會飲酒,張大柱毛四強倒喝了不少。迷藥該不會是下在酒里的吧?” 主人家喝的酒只賞給部分親信奴仆,火災的幸存者們無一例外都沒喝過。 柳竹秋立刻命人去順天府和大興縣報案,再派人去請張魯生。 這時照顧陳良機的丫鬟跑來通報:“陳閣老醒了,要見夫人?!?/br> 柳竹秋和陳尚志趕到客房,先讓丈夫別出聲,單獨靠近,坐到床前的凳子上輕聲呼喚雙眼似睜非睜老人。 陳良機神志還清醒,聽到她的聲音,馬上焦急地吃力言語:“滎陽君,火定是那幫人放的,他們就想要我的命啊?!?/br>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01 18:15:08~2022-08-02 22:53: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藍花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瞎扯蛋與打雞血 20瓶;偷偷兔rou 4瓶;加大碼 3瓶;涼白開、子絳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老陳說的“那幫人”是指反對稅改的官員。 柳竹秋相信他的直覺, 鄭重請教:“閣老,您能否跟我透個風,國事真的艱難到不實行稅改就無以為繼的地步了?” 陳良機苦道:“滎陽君, 老朽為官四十余載, 一貫走中庸之道, 你看當年唐振奇掌權時閹黨何其囂張?老朽尚能忍辱負重, 不黨不群,若非萬不得已,怎會身陷爭端?眼下國庫的存銀不足二百萬兩,遼東、浙江要用兵,各地要救災, 這些錢捉襟見肘啊。有的地方賦稅已收到五年后, 老百姓再也拿不出錢了,今年的稅收肯定比去年更少, 莫說軍需, 連明年藩王們的歲祿和官員的俸祿還沒著落呢?!?/br> 他的肺葉嚴重受損,氣喘吁吁說完這段話便接不上氣。 陳尚志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呼喊:“爺爺,您先別說話,身子要緊?!?/br> 陳良機努力睜大渾濁的雙眼:“是裕兒嗎?” 陳尚志瞧著不對勁, 一邊應承一邊伸手在他眼前晃動,老陳兩眼無法聚焦, 竟已失明了。 陳尚志快急哭了:“爺爺, 您看不見了嗎?” 陳良機醒來便發覺自己瞎了, 更預感命不久矣, 滿心惦記著要緊事, 安撫孫子:“裕兒你先別插嘴, 讓爺爺跟滎陽君說話?!?/br> 陳尚志聽話地捂嘴堵住哭聲。 柳竹秋忙說:“閣老您說,我都聽著呢?!?/br> 陳良機掙著命繼續介紹嚴峻局勢:“鐘啟宇一黨只想捂緊自家的錢袋子,反對我提出的稅改,想讓朝廷增加田賦。你知道天下田土至少有六分之一被宗藩們占著,六分之一受災荒著,其余的又有一多半被那些黑心無恥之徒隱匿著。剩下的土地得承擔全國的賦稅,農夫們種地也很難填飽肚子,實在經不起壓榨了?!?/br> 土地兼并早就成為危及國家的大弊病。 首先是權貴宗室無節制地向皇家奏請賜田,各王府的莊田數量大多在數百頃到數千頃之間。 慶德二年長興王之國,奏請并得到欽準的土地多達四萬頃,這些土地明為投獻,其實大部分是從百姓手里巧取豪奪來的。 另一個瘋狂蠶食土地的集團是文官和士子組成的地主階層。 本朝善待讀書人,只要考上舉人便會免除田賦。因此,舉人以上的讀書人和文官多會想盡辦法大肆圈占土地,而擁有土地的自耕農也往往將土地掛靠在他們的名下,從而逃避交稅。 幾千萬農民日夜不停辛苦勞作,所創造的大部分財富都進了這兩個特權集團的腰包,百姓焉能不苦?朝廷焉能不窮? 柳竹秋趁老頭兒咳喘,陳尚志喂水時詢問:“我聽說他們想把軍餉加在田賦里,還要對一年三熟的地區額外加稅?” 陳良機歇息一會兒含恨道:“還有更喪天良的呢,他們提出在各地實行賦稅定額,征收不足的部分讓農戶‘包賠’。比如說一個村子本該有一百戶人家繳稅,其中五十戶外出逃荒了,缺繳的稅便讓剩下的五十戶攤補。你說這不是要人命嗎?自古農民沒飯吃都會造反,真要照他們的辦法施行,不出三年兩京十三省將遍地反賊,亡國恒于斯啊。我就是不同意他們亂來,想給農民們找條活路,除了已經在南方試行的稅改政策,又提出對稻米、小麥、蠶繭等基本的農作物保價,故而招來今夜的殺身之禍?!?/br> 隨著城市工商業發達,各地農產品的收購價不斷被商戶們壓低。 比如蠶繭在慶德十六年售價是每斤一百八十錢,如今下跌至每斤一百錢,幾乎跌了近一倍。這也導致桑農的收入大幅下降,有些人辛苦勞作一年到最后甚至收不回成本。 由官方為農作物制定最低收購價,防止大商戶cao控市場隨意壓價,是體恤民情的大好措施,也必遭既得利益者仇恨。 柳竹秋佩服陳良機的遠見卓識,義憤道:“閣老提出的都是老成謀國之見,貪官jian商禍國殃民,來日忠jian善惡自有民心評斷。我定會竭盡全力助您推行稅改,與那些jian邪之輩抗爭到底?!?/br> 陳良機灰白的眼珠滲出淚水:“滎陽君,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怕是不中用了。那些人成天罵我老而不死是為賊,還說我提出稅改是在藏私。天地良心,我陳良機為官這些年,該拿的才拿,不該拿的一文錢都沒碰過。老家雖有些地,都是正經花錢購得,雇人耕種,每年抽取的租金也是當地最低的。我家屋子不夠住,我還強令孩子們擠在一處,就是怕那些不成器的兒孫打著我的名號生事,才放在眼前拘管著,只敢讓還算聽話的老二在老家管理田產……咳咳咳……我、我雖不是忠勇剛烈的賢臣、直臣,可真算不上jian臣啊……” 他出身清流,位極人臣,臨了時最在意身后名聲,亟需可靠之人為其正名。 柳竹秋誠懇道:“閣老過謙了,當年閹黨橫行,您委曲求全,調停其中,保全了眾多忠正之士。先帝正是看重您的人品才干才任您為托孤重臣,他沒看走眼,您挺身提出的稅改更是福國利民之壯舉。小人頂多毀謗一時,而您的功績必將得公論于千秋?!?/br> 陳尚志見祖父氣息奄奄,面色青紫,已現彌留之相,聽著柳竹秋的話,哭聲溢出指縫。 陳良機這才想起兒孫們,忙問:“裕兒,其他人在哪兒?可都逃出來了?” 陳尚志撒謊:“是,叔叔嬸嬸和弟弟meimei們都獲救了,正在外面就醫,大夫說都無大礙?!?/br> 陳良機放了心,猛然察覺孫子狀態變化,狐疑:“你真是裕兒?你怎么……” 訣別近在眼前,陳尚志卸下偽裝哭告:“爺爺,我好了,不是傻子了……” 他還沒想好如何解釋,柳竹秋機敏圓謊:“我帶裕哥回四川后遇到一位名醫,是他治好了裕哥的病。他現在已是正常人了,而且我倆早已心許,我是自愿嫁給他的?!?/br> 陳尚志為不久前還在裝傻欺騙祖父傷愧,不住道歉:“對不起爺爺,我怕皇上知道了會惹變故,剛才還瞞著您……” 陳良機此刻大喜過望,將回光返照地力氣都使出來,奮力伸手摸索孫兒的臉,笑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下爺爺可以安心去了,見到你爹娘也好交代了……” 他旋即癱軟,旱塘涸魚般大張著嘴喘氣,陳尚志急聲呼喊,他卻把最后的話留給了柳竹秋。 “滎陽君,我的稅改只能剜rou補瘡,救國還需要大刀闊斧的改革,你是當世奇才,又與陛下情誼深厚,為社稷蒼生,不該伏于東山1啊……” 他這樣的理學信徒竟鼓動孫媳婦用舊情打動君王以圖伸張,是將救國的希望寄托到了柳竹秋身上。 突然間氣息停止,八脈斷絕,任憑親人千呼萬喚,魂魄已隨無常遠去了。 柳竹秋勸住陳尚志,叫人來替陳良機擦洗換衣,等天亮再去置辦棺槨,安排喪事。 四更前張魯生帶人趕到,追著他腳后跟來的還有順天府尹、大興縣令,又過一會兒東廠和吏部的人也來了。 柳竹秋當眾以陳良機孫兒媳的身份鄭告:“陳家的火災是歹人所為,陳閣老及其家小均已遇難,請諸位大人務必捉拿兇手,嚴究案情,為死者伸冤,還遺屬公道?!?/br> 首輔遇害身亡,到場官員都不敢怠慢,各自火速派人搜捕嫌犯。 東廠下令九門守軍嚴密盤查出城人等,陳家除李五和另外幾個協助陳尚志解救陳良機的家丁,其余幸存者都被錦衣衛逮捕審問。 陳府燒毀,陳良機的靈堂只能搭在滎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