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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柳竹秋在線閱讀 - 柳竹秋 第230節

柳竹秋 第230節

    柳竹秋進宮前已讓文小青修繕她們租賃的宅院, 帶陳尚志春梨等人搬回去居住。

    她出宮直接返回那里, 派人去東廠和錦衣衛銷案, 說她之前路遇故友, 被請去霸州幫忙處理了一些事務,因事發突然,沒顧上通知家人。再派人去向樂原君賠罪,說過兩天會親自登門道歉。

    等她處理完外事,文小青、春梨、瑞福擁著她來到臥室, 圍住詢問她進宮期間的情況。

    春梨問:“太子真的病得很嚴重?不是在演戲?”

    柳竹秋說:“他沒騙我, 是真的犯了嘔血癥,假如當時惡化下去是挺危險的?!?/br>
    瑞福接著問:“那他可曾為難你?”

    柳竹秋搖頭:“他瞧著很可憐, 像個沒媽的孩子?!?/br>
    三女一齊噴笑, 又一齊為她捏把汗。

    文小青帶頭說:“你不會心軟想跟他和好吧?”

    春梨輕輕碰她一下,似在催促。

    文小青接著說:“你進宮這段時間又出了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馬上告訴你?!?/br>
    春梨迫不及待道:“文娘子,我家小姐性子剛強,你怕她心軟犯糊涂, 就該趕緊讓她看清太子的真面目?!?/br>
    柳竹秋料想朱昀曦又干了壞事,連忙追問。

    文小青嘆氣:“初六那天何狀元來了, 我以為他夫人從山東回來了, 出去接待。他卻是為上次造翟冠的事來的, 說那家作坊犯了事, 老板初四晚上上吊死了, 第二天作坊被查封, 老板的兒子徒弟都被抓走。我們兩家交的訂金想是拿不回來了?!?/br>
    柳竹秋胸口塞進一團冰,文小青看她呆怔,不忍再說。

    春梨果斷接嘴:“文娘子當時還不知道太子曾命令那老板為您造鳳冠,我聽得起疑,就叫瑞福去打聽,結果……唉,瑞福,事情是你經辦的,你來說更清楚,快告訴小姐是怎么回事?!?/br>
    瑞福不似她伶牙俐齒,吭哧道:“我也不知該上哪兒打聽,去找蘇老板幫忙。剛巧他跟那作坊老板有交情,找到他的妻女,才得知東廠的人誣陷他們幫叛黨打造僭越器具,老板被逼死了,家產也被抄沒,其他被抓進牢里的尚不知死活。蘇老板本想再托人問問,誰知前天人都被放出來了,官府還歸還了他們部分家產,命他們盡快離開京城?!?/br>
    柳竹秋對照時間線,不難理出假設。

    正旦那日蕭其臻在東宮說她知道太子會納她為妃。

    朱昀曦想是猜到造鳳冠的工匠xiele密,一怒之下指使東廠展開迫害。

    后來她入宮侍疾,他氣一消又盼著同她和好,便叫手下放過工匠的家人,怕她出宮知曉此情,故而施行軟禁。

    她信得實了,架不住春梨還來問:“你覺得這事是太子干的嗎?”

    她頭痛欲裂地閉上眼睛,煩躁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先出去吧,我想睡一會兒?!?/br>
    她起身歪到坑上,春梨過來為她蓋上被子,在她耳邊開導:“小姐,妖怪永遠戒不掉吃人,不管你想繼續跟著他,還是立刻斷干凈,都不能再對他抱期望了?!?/br>
    柳竹秋沒反應,道理她都懂,也在穩步執行,打擊她的是她又被朱昀曦的偽裝蒙蔽了。

    表面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地依偎著她,暗地里傷天害理,殺人如麻,他是真把人命分成三六九等,看重的如珠如寶,輕視的賤比螻蟻。

    她不只厭惡,甚至不想再看到他。

    朱昀曦怕蕭其臻再請奏賜婚,亦怕皇帝想起這事,聞知柳竹秋搬回租房,急忙偷偷微服出宮找上門去。

    柳竹秋沒打算躲這冤家,請他來到臥室,堂堂正正談判。

    朱昀曦發現她神色比在宮里時冷淡了好些,提防她已獲悉工匠家的遭遇,未開口額頭便冒出冷汗。

    他再慌張柔弱,柳竹秋也不會心軟,靜靜對面佇立,仿佛不肯彎折的石柱。

    “殿下,臣女說過等您病好以后就跟您好好說清楚?!?/br>
    “……是,我就是為這個來的?!?/br>
    朱昀曦試圖靠近,柳竹秋出手便是致命招數。

    “臣女決定嫁給蕭大人?!?/br>
    朱昀曦做了完全防護仍經不住這一擊,疼得咬牙含淚,大聲斥問:“我都那樣卑微地乞求你了,你還不肯原諒我?我不會讓你進宮做妃子了,你表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會負責照顧,觸犯你的地方我都改正,這還不行嗎?”

    見她保持麻木,他以為是審問的架勢,慌忙不打自招。

    “你一定誤會那做鳳冠的工匠是我找人逼死的對不對?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都是東廠的人干,我事先一點不知情,后來還讓陳維遠去救他們。你別把這筆帳算到我頭上!”

    柳竹秋一針見血挑明真相:“您若對那一家人沒歹意怎會關注他們的近況?臣女猜您之前是想狠狠責罰那泄密的工匠,只是被東廠的人搶先了,對吧?”

    再次見識到她的料事如神,朱昀曦像面對照妖鏡的鬼怪,臉失血色,片刻猶豫足以暴露罪行,他支吾著辯解:“我、我是發過火,但沒執行啊,陳維遠知道我在說氣話,根本沒把他們怎么樣!”

    這種時候他倒很誠實。

    柳竹秋慘然發笑:“這就是您的可怕之處,一時的沖動就能輕易害平常人家破人亡,事后您最多懊悔,別人卻已丟掉性命,您認為這公平嗎?”

    朱昀曦淚珠滾瓜似的落下來,傷心辯駁:“你不能拿沒發生的事指責我,我雖然是太子,但從沒故意傷害過任何人!”

    他像個捧著危險物品四處亂逛的頑童,見人們害怕躲避,還哭著抱怨人們不理睬自己。

    柳竹秋忍無可忍,沉聲揭發道:“那我表妹又害過人嗎?還有跟她一起被你臨幸的那個姓江的女子,她被救出來的那晚便早產死掉了,我想她應該也從沒做過危及您和朝廷的事?!?/br>
    朱昀曦驚訝,忙問:“江氏是懷野種的那個嗎?”

    他以為懷胎月份大的更容易早產,柳竹秋聽出他還在搞區別對待,憤懣道:“她和我表妹都是在被關進山西街的宅子以后才懷孕的,那個死掉的胎兒是個男孩兒,就是你夢寐已求的“嫡子’。一出娘胎還沒來得及睜眼看一下這個世界就死了?!?/br>
    柳竹秋在太子的震驚中轉身,從床底抽出一口三尺見方的黑漆箱子打開,里面裝著一只廣口的粗陶壇,她掀開蓋子,壇內頓時散出濃烈的燒酒味。

    “你先來看看吧?!?/br>
    朱昀曦疑惑靠近,壇內黑漆漆的,柳竹秋點起油燈替他照明,光線射透渾濁的酒液,隱約露出壇底的物品,竟是個狀似蜷縮小猴,未發育完全的胎兒。

    朱昀曦嚇得跌坐在凳子上,兢惶質問:“這是什么???”

    柳竹秋憤怒地瞥他一眼,講述另一段悲慘故事。

    “江氏母子死后,幫忙收殮他們的下人聽說胎兒泡的酒能治百病,便偷偷藏起孩子的尸體用以泡酒,后被我發現,沒收了。想著至少該讓這孩子見見親爹,才暫時收藏在這兒?!?/br>
    沒收藥酒的人其實是蕭其臻,那日柳竹秋問他如何處理江氏和死嬰的后事。他帶她去停尸地查看,從而發現這樁愚昧罪行。

    柳竹秋覺得這一切惡果都該由朱昀曦負責,向他索要了這壇酒,好用以控訴。

    當時她也是沖動居多,事后平靜下來想悄悄安葬胎兒,這之前就被云杉叫進宮去了。今天出于激憤,重新點燃報復心,當面搬出這可怕的罪證。

    聽說兒子的尸體被拿來泡酒,朱昀曦悲怒交加,起身吼問:“是誰干的?我要誅他九族!”

    柳竹秋鏗然諷刺:“你不也想殺死他嗎?陛下下令滅口時你一聲不吭,那時可曾想過他是你的親骨rou?”

    見他啞口,更穩步進逼。

    “我替你回答吧,你根本沒把他和生育他的女人當人,只想要一件能替你爭權奪利的工具。不止他們,你身邊所有人包括我在內,對你來說只有有用和無用之分,我不過比其他人更有利用價值罷了?!?/br>
    朱昀曦有生以來頭一回受到扒皮剔骨的批判,他在家人臣子看來都是寬和仁慈的,自身也為這一屬性驕傲。

    罵他頑劣、荒唐、無能、昏庸他都可以忍,就是不能接受“無情”這一評語,更別提批評他的還是他最傾心善待的女人。

    “人人都可以這么罵我,唯獨你沒資格,我是怎么對你,你是木頭人沒長心肝嗎?怎么能隨隨便便污蔑我?”

    他委屈凄愴地反駁著,覺得眼前站著的才是天底下最最無情之人。

    柳竹秋若有心討伐,還有一百條理由可講,但她的目的是與太子斷情,同時避免與之結仇,收起帶血的刀劍,心灰意冷道:“在認識殿下以前,我常聽人們夸您仁厚大度,所以見到您才敢那樣放肆地冒犯?,F在想來我真是后怕,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踩著刀劍跳舞。也慶幸自己運氣好,沒真正觸怒您。但人不可能永遠有好運氣,這伴君如伴虎的滋味我已完全體會到了。作為臣子,我可以理解您的做法。但作為女人,您讓我害怕,沒辦法把您當成情郎或者丈夫。今后如果您還需要我輔佐,我只能以前者的身份留在您身邊?!?/br>
    朱昀曦仍覺她的理由太牽強,她所列舉的這些事要么他也是受害者,要么他壓根不知情,憑什么被單方面定性成壞人,剝奪被愛的權利?

    直覺顯示柳竹秋還有事瞞著他。

    “我看你只是對我厭倦了,想去找別的男人!蕭其臻有哪點好?他只會利用你,你被流寇圍困時,他燒橋逃命,事后不見半分愧疚。我卻在宮里為你急得心疾發作,不停吐血差點死掉!連好壞都分不清,你就是個假聰明!”

    柳竹秋任他抓住手腕叱罵,然后挈然還擊:“是我讓蕭大人丟下我逃命的,我們事先約定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護送與安臘塔汗的締約書回京,蕭大人沒為兒女情長耽誤軍國大事,證明我沒看錯人!還有,我從沒刻意對他表露過志向,但他全部都懂,還認同支持我。而你,我跟你說過無數次,我想追尋大道,不能進宮為妃,你卻偏要扼殺我的理想,禁錮壓迫我,就為滿足你那自私的控制欲?!?/br>
    “我、我不是說不讓你進宮了嗎?我們還像從前那樣好不好?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朱昀曦理屈詞窮,捧住柳竹秋的臉,無計可施地回到乞憐的老套路上。

    “你是我最親近信任的人,如果連你都離開我我還能剩下什么?即使是虛情假意也好,求你像以前那樣對我……”

    教訓已夠多了,柳竹秋的心依然任性地抽搐著,含淚回應:“殿下這么敏感多疑,我們真心相愛時你尚且不滿猜忌,能忍受虛偽地做戲?而且我們真要變得那么不堪嗎?就不能讓過去的美好保持原狀,非要毀得一干二凈?”

    就因為真心實意付出過,才想讓美好的感情入土而安,而不是任它曝尸荒野,被野獸瓜分啃噬。

    朱昀曦不明白這點,只認定柳竹秋小氣負心,翻臉一次就要狠心休夫。

    “你這個目無綱常的女人,我早看出你無法無天,唯我獨尊,沒想到對我也這樣。我不會讓你如愿的,除了我,你這輩子休想再跟其他男人!”

    他接受不了戰敗恥辱,扔下惡狠狠的威脅狼狽出走。

    柳竹秋眼望他的背影,感覺分外陌生。

    她此刻無比懷念那個輕易受她惡作劇誘拐,被麻辣牛rou干辣得涕淚直流,還絲毫沒察覺上當受騙的朱昀曦。

    那個表面傲慢自大,實際寬宏大量,不計較她多次虛情戲弄,反而舍身服毒掩護她的朱昀曦。

    那個帶她統兵出戰,讓她執掌帥旗,助她追逐理想的朱昀曦。

    …………

    可惜那都不是完整的太子,他本性里的善良抵御不住皇權腐蝕,就像沼澤,雖能盛開美麗花朵,但掩蓋不了危險本質。

    他也是個可憐人啊,拖著奄奄一息的童心行進在殘酷的帝王之路上。

    假如有個符合他需求,又愿意為之奉獻一切的女人或許能拯救他,然而她做不到……

    柳竹秋坐倒在椅子上無聲哭泣,第一次全心全意為太子痛心。愛的濃霧即將散去,之后裸露的將是禮教帝制統治的荒原。

    作者有話說:

    說真的,我也挺喜歡黑化以前的豬豬,雖然他上等人的劣根性一直都在,只能說權力害人

    第一百九十章

    陳尚志躲在墻角后見太子怒氣沖天地離去, 生怕他對柳竹秋動了粗,飛奔走進柳竹秋的臥房,直接來到她跟前。

    看她毫發無傷, 他的呼吸終于順暢, 旋即自悔冒失, 忙低聲道歉:“對不起季瑤, 我就想看看你有沒有事?!?/br>
    他純善的表情正應和柳竹秋的追思,悲傷更猛烈地發作,急忙低下頭,雙手來回阻擋洶涌的淚潮。

    陳尚志隱約懂她的心情,搬來腳榻在她身旁坐下, 安靜地守著她。

    春梨、瑞福、文娘子趕來, 在門口見此情形,都不約而同悄悄退開, 認為此時最能安撫柳竹秋的就是這個與太子貌似的小傻子。

    用慣的碗突然摔碎, 拿只相似的過度,心理上比較容易接受。

    能讓堅強的女人難過成這樣,陳尚志可以想象柳竹秋對太子有著十分深厚的感情,他已知道太子干的那些壞事,真替她委屈。

    這么完美的女人, 該得到最好的伴侶,最好的愛護, 太子仗著身份高貴占盡便宜, 還貪婪地算計她, 根本不配與之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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