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 第1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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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干淚水來到內書房,柳邦彥正獨自枯坐,明知她進來也不理睬,頹喪地將頭轉向一邊。 柳竹秋和父親的感情反不如跟繼母的純粹和諧,知道他對自己的埋怨大于不舍,應對起來就比較從容。 走到一丈外跪下,平靜道:“孩兒明早便動身了,特來向老爺辭行?!?/br> 柳邦彥像荒冢里的怨鬼,半晌吐出一口冷氣。 “我苦熬大半輩子才做到三品侍郎,你才跟了太子兩三年官位就與我齊平了,真有本事啊?!?/br> 強烈的諷刺猶如陳年酸醋,能熏透九條街。 同樣的事落到兒子們頭上叫光耀門楣,發生在女兒身上只會招災惹禍。 柳竹秋早已放棄父親的理解,波瀾不興說道:“孩兒深沐皇恩,定當忠心報國,不負朝廷重托?!?/br> 柳邦彥不敢預料她此一去會是什么情形,照懦夫的習慣懊悔過去,怨聲道:“記得你娘懷胎快足月的時候,我陪她住在成都萬里橋邊的花園里待產。隔壁常員外的老婆也快生了,有個很有名的算命先生說他家祖輩積德,玉帝會派天魁星托生成他的后代,助其興旺發達。你娘對此很羨慕,后有一神婆告訴她,在家里掛一張迎神幡,等那星君下凡時就會降生到我家。你娘聽了真的請了一支迎神幡掛在臥房的窗前。不久她和常家媳婦同時臨盆,常家先生了個兒子,到了夜間你才出生。當時我還笑話你娘白忙活,天意怎可能輕易更改呢。后來聽說那常家兒子平庸蠢笨全無出息,而你……唉,我方才漸漸相信當年那些術士神婆的話。你本是星宿下凡,卻陰錯陽差來到我家,托生成這無用的女身,縱有天賦神通,也拗不過人間的倫常,終會隕于禍殃啊?!?/br> 柳竹秋聽他神神叨叨講述荒誕回憶,雙手成拳越握越緊,冷峻駁斥:“爹,您說了這么多,無非覺得孩兒是女子,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氣候。這個世道男尊女卑,男子遠比女子活得輕松,可孩兒一點都不嫌棄自己的性別,但求生生世世皆為女身,直到女子也能為官做將,封侯拜相?!?/br> 她言盡于此,磕首起身不回頭地走了。 柳邦彥急急慌慌追到門邊,望著女兒遠逝的身影淚水漣漣,拼命祈求上天莫讓這次離別變成永訣。 次日平明使節團整隊出發,柳竹秋應瑞福強烈懇求,答應讓她隨侍。 蔣少芬也想喬裝同行,柳竹秋覺得使團里人多眼雜,她這次跟去給人留了印象,往后就會增加暴露的風險。讓她暗中跟在隊伍后頭,等需要時再出手。 出城時她的好友們都來相送,張魯生、張體乾、顧淳如和明德書院的詩友們先一步在城外的十里長亭擺酒為她踐行,預祝她平安凱旋。 顧淳如舉著酒杯動情說道:“今日本該作詩相贈,奈何分別在即,悲緒萬端,恐吟出傷情之句壞了賢弟心情。就借古人的詩句為你壯行吧?!钋奥窡o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張魯生附和:“顧大人說得沒錯,如今溫老弟的名頭已傳遍大江南北,各地都不缺欽佩仰慕你的人,所到之處定會一呼百應,八方逢源。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歸來時我們還在這里為你接風洗塵?!?/br> 人們衷心表露的崇敬愛戴仿佛井里涌出的甘泉。 這口井是柳竹秋獨立挖掘的,她滿心自豪,堅信淙淙泉流會化作江河,匯成大海。 別過親友,上馬將行,來路上奔來二騎,領先的是云杉,身后是一載行囊背包袱的小黃門。 柳竹秋以為他是替朱昀曦來送行的,云杉卻說:“殿下不放心,命我跟去照顧你?!?/br> 太子把最信賴的貼身近侍借給她使喚,寵愛可謂無與倫比。 柳竹秋卻之不恭,向云杉道謝,引他見過蕭其臻和使團內的大小管事,隨后眾人揚鞭驅馬,浩浩蕩蕩奔向征途。 使節團行進速度極快,兩晝夜后已出長城抵達御馬廠。 此地是韃靼人活動的區域,仲秋時節遼闊的草原已染上金黃,蔚藍的天幕下小河蜿蜒流淌,山巒五彩斑斕。 時??梢姖嵃椎难蛉喝缭贫湓谔炷幌戮徛苿?,牧羊人渾厚的歌聲宛若雄鷹展翅,劃過長空,渲染蒼涼。 兩國的戰事已到了一觸即發的邊緣,使節團每次遇到韃靼人的帳篷或馬隊羊隊都很緊張,但這些韃靼平民并不似傳說中的野蠻兇狠,有的還主動拿出貨物想跟他們做買賣。 聽說他們是中原王朝來的使節,都表現得異常熱情,非要殺肥羊打奶茶款待他們。 蕭其臻讓譯官打聽安臘塔汗部落的駐扎地,牧民告訴他們:“可汗的帳篷就在烏拉察布蘇木的草原上,你們是中國皇帝的使節,不會被可汗的軍隊攻擊。但聽說最近可汗的弟弟阿努金正和可汗鬧矛盾,遇到他的人可千萬小心?!?/br> 他們距離烏蘭察布蘇木還有四五百里,必須馬不停蹄地趕路。 向前數十里來到一座叫“寶拉”的古城,這里是往來商隊的必經之地,也是周邊牧民買賣貨物的據點。 說是古城,卻沒有城郭,中心是一座歷時百年的佛寺,牧民繞寺搭建帳篷或簡易的木屋,形成常駐數千人的聚居地。 使節團奔波困乏,準備在城外休整半日。 柳竹秋和蕭其臻進城考察,二人帶著各自的隨從,騎著馬在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帳篷中穿行,雙眼迎送著來自各民族的形形色色的旅人。 深入一二里時,左側的通路上傳來一陣流水般的馬鈴聲。 那是一支由上百名韃靼騎兵組成的隊伍,為首的是一名穿綠緞坎肩大紅絲袍,頭上胸前金玉琳瑯的美婦人。 她年約三十,生得彎眉鳳眼,面若銀盆,有著蒙古女子常見的修長四肢和健美體態,腰系嵌寶金刀,足蹬高幫馬靴,艷麗而富有英氣。 這樣華服靚姿的女子單看就很惹眼,被身后威武雄壯的騎兵和身下漆黑高大的駿馬襯托,宛如蒙古長調里歌頌的女王,令人驚艷不已。 柳竹秋判斷這是位地位崇高的韃靼貴族,與蕭其臻小聲議論。 那女子也注意到他們,目光聚焦在蕭其臻身上,似乎對這白皙俊朗,文秀高雅的漢族男子很感興趣,側身向身旁的少年侍從吩咐兩句。 那侍從即刻縱馬上前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詢問:“你們是中土來的嗎?可否告知姓名身份?” 蕭其臻謹慎回話:“敢問尊駕何人?在下想先行拜見?!?/br> 少年說:“我家夫人是小阿莫特汗的母親,名叫安西婭。、□□、、遜河以北的草原都是她的領地?!?/br> 小阿莫特汗是安臘塔汗的表弟,那這安西婭就是已故老阿莫特汗的遺孀,安臘塔汗的嬸娘了。若能先跟她搞好關系,對和談定有幫助。 蕭其臻和柳竹秋對視一眼,達成意見,然后一同下馬走到那貴婦馬前拜禮。 他不卑不亢自介:“在下蕭其臻,奉中國皇帝之命去向貴國安臘塔汗議和,途經此地偶遇夫人,實乃天幸?!?/br> 安西婭眉開眼笑道:“原來是天、朝使節,歡迎歡迎。你既是來議和的,何不先與我的部落申明盟誓,永結歡好?!?/br> 她的漢話說得很流利,態度也很喜人。 蕭其臻輾然依從,接過侍從呈上的馬奶酒,祝過安西婭后仰頭飲盡。 柳竹秋見那安西婭直盯著蕭其臻笑,眼眶里春波蕩漾,所含情愫很不一般。心下正疑,猛瞅得她趁蕭其臻喝酒時朝左右遞眼色,手下遽然而動。 她忙喚蕭其臻小心,到底遲了半拍。 一個巨靈神般高壯的韃靼武士打馬沖出隊伍,老鷹撲兔似的揪起蕭其臻,調頭向城外奔去。 安西婭和其余騎兵也轉向逃逸。 變故太突然,瑞福與郭四恍如夢中。柳竹秋未等他們清醒先上馬追趕。 她的坐騎是從唐振奇馬廄里挑選來的汗血寶馬,奔行如電,耐力持久,頃刻追上安西婭的隊伍。 她隨身帶著弓箭,卻不敢輕易開釁。 那些全副武裝的韃靼騎兵沒得到主人的命令也未動手,后面幾騎擋在她的馬前,設障拖延。 柳竹秋沖安西婭大聲疾呼:“夫人,你擄走我方使節,是為何意???” 安西婭聽到呼喊減速靠近,回頭沖她嬌笑:“俊俏的年輕人,我也很喜歡你,但是討厭你這把大胡子,如果你肯剃光它,我也歡迎你去我的帳篷里做客?!?/br> 柳竹秋聽這口氣竟是個女采花賊,登時哭笑不得,好言請求:“夫人,蕭大人重任在肩不能耽擱,請您先放人,待我們完成和談再去貴地拜訪?!?/br> 安西婭搶白:“你們漢人最重禮節,安臘塔汗是我的侄子,你們應該先拜見我再去找他?!?/br> 柳竹秋看出這女子唯我獨尊,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抖韁與之齊頭并進,等彼此距離縮短至五尺時,猛然奮起側撲,跳到安西婭的馬背上緊緊抱住她。 安西婭的坐騎和侍從們一齊受驚,馬兒斜刺里沖下草坡,一個騰躍將背上二人摔出去。 柳竹秋抱著安西婭圓木似的朝下滾。 秋草柔軟深茂,如同軟墊,極大減少了地面對身體的沖撞,可連續快速地翻滾幾十圈,終免不了暈頭轉向。 落入坡底的深草蕩,要命的翻滾總算停止。 柳竹秋強忍暈眩從安西婭身上爬起,睜大金星迸射的眼睛瞪視她。 那女子混若無事,笑嘻嘻調侃:“沒想到你會用這么熱情的方式挽留我?!?/br> 說著伸出雙手箍住柳竹秋的后腦往下暗,吧唧跟她親了個嘴。 柳竹秋窘悚逃避,狼狽地坐倒在草叢中,初次體驗到不知所措的感覺。 騎兵們飛馬趕來,團團圍住她們。 安西婭在侍從攙扶下起身,她的頭飾快掉光了,解開粗黑油亮的麻花辮,讓侍從重新替她梳理。 柳竹秋見縫插針地跪拜懇求:“夫人,漢蒙兩國即將開戰,屆時雙方軍民必會大量死傷,相信您也不忍看到那樣的慘事發生,懇請放還我方使節,莫要延誤和談進程?!?/br> 安西婭不以為然:“安臘塔汗的弟弟阿努金已經背叛了他,他和你們打仗就會被阿努金偷襲,你們不用怕他。那位蕭大人是我看中的客人,天神來了也搶不走。你怕誤事就先去找安臘塔汗吧,希望我們還能再見?!?/br> 她不由分說上馬領著侍從們揚長而去,柳竹秋爬上草坡找回坐騎,這位風流的貴婦人早已鴻飛冥冥。 她揪心扒肝地返回寶拉城,被瑞福郭四接住。聽說主人被劫走,郭四叫苦不迭。 看他們著忙,柳竹秋迅速冷靜下來,群龍不可無首,蕭其臻失蹤,她就是使團的主心骨,可不能亂了陣腳。 回到使團安撫過眾人,她派人去向當地人打聽安西婭的情況。 探子回復說:“那安夫人住在五六百里外的、、□□、、遜河中游,隔幾個月才會來這兒采買貨物。聽說這蠻婆好色yin、亂,最愛白皙俊美的漢族青年,見到中意的就搶回去,同眠數日再行放歸。蕭大人真不走運,端端被她遇著了?!?/br> 柳竹秋與安西婭是同道中人,并不反感此種行為,還隱隱有些羨慕,但放在當前形勢下就太不合時宜了。 和談決計不能耽擱,即使蕭其臻缺席也得去見安臘塔汗,她帶隊全速前進,爭取在兩天內抵達目的地。 使團風餐露宿,一天后進入廣袤的呼倫大草原。 午時,有人在草原上發現死去的韃靼士兵和戰馬,其后沿路陸續出現此景。 柳竹秋聯系安臘塔汗和弟弟阿努金不和的傳聞,猜測韃靼部落內部正在爭斗。 再往前或許會卷入戰亂,她命人取出地圖,與向導商議改變行進路線。 正說著,前方的天際線突然冒出一片蟻群似的黑點,須臾擴大成飛速移動的騎兵隊,攜帶震人心魂的聲浪朝他們直撲過來。 向導驚呼:“是兩個部落在打仗!” 柳竹秋舉目遠眺,在兵陣里看到追殺拼斗的景象。 兩股軍隊飛快逼近,不趕緊躲避使團定遭池魚之殃。 她指揮隊伍向東狂奔,然而韃靼人的戰線拉得太常,他們玩命地跑了三四里仍被卷入戰團。 那股撤退的騎兵見了漢人馬上將戰敗的怒氣盡數撒向他們,如雨的飛矢潑風似的襲來,很多人中箭墜馬。 柳竹秋的坐騎也受傷倒地,她急忙縮到馬身后隱蔽。大隊人馬蕩地而過,不斷有馬匹越過她的頭頂,揚起厚厚的沙塵,險些堵塞口鼻。 她將手帕捆在腦后做面罩,努力睜眼觀察,見云杉和瑞福正爬在右側不遠處的沙坑里。一個韃靼騎兵發現他們,已高舉鐵斧殺過去。 她匆忙張弓搭箭準確命中那人頭部。 消滅敵人的同時也暴露了自己,另一名騎兵揮刀自左側殺來。她的手指剛搭住箭袋里的羽矢,大刀已在她前方閃爍。 時間恍如靜止,她的視野被敵人山鬼般兇悍的表情占據,懷疑已進入彌留狀態。 電光火石間一只飛箭橫貫了那人的脖子。 他瘆人的目光頓時渙散,坐騎仍埋頭疾沖。 柳竹秋用力撲倒,四蹄掠空飛過,只聽一聲悶響,生龍活虎的戰士已變成死尸墜入滾滾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