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 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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黢黑的夜幕里喊殺聲正猶如大蛇掙扎扭動,悶熱的暑氣已被血腥濡染。 郭四驚慌來報:“大人,外面來了數百惡賊,已攻破大門了?!?/br> 歹徒們暴露后干脆破門闖入,正在甬道里與守備廝殺。 蕭其臻事先預感成三強會派人來暗殺,每天都留兩百民兵在縣衙內駐守,未曾想到那惡霸的膽量遠超估算,以這種形同造反的方式發動襲擊,不免令他措手不及。 郭四勸他快逃,他先狂奔去隔壁院子的客房搭救柳竹秋,到達前院內已騰起火光。 他以為賊人殺到,胸口快被心臟撞破,甩開郭四拉扯,嘶喊著沖向火場。 跑到月洞門前,火光中只嵌著兩個人影,柳竹秋和瑞福都穿戴整齊,提劍佇立,聽到他的呼聲,穩靜回頭,湊近了看她臉上竟帶著笑意。 “溫先生,這是……” “對不住了,蕭大人,這把火是我放的?!?/br> 蕭其臻瞠目結舌,恍惚間前方著火的客房里突然轟隆巨響,屋頂被一束五丈高的火柱掀飛,碎瓦磚屑如雨灑落。 柳竹秋拉著他躲到院外,捂住同樣被震痛的耳朵沖他大聲說:“我在屋里藏了一桶火藥,城里的官兵發現火勢都會趕來的?!?/br> 縣城里有五百名專職滅火的兵丁,他們新招募的民兵也擔負著消防任務,等大隊人馬趕到便可擊退歹徒。 可是如何在軍隊到來前抵御進攻呢? 這時十幾個被歹徒殺退的守備逃奔而來,向蕭其臻報稱儀門即將失守。 柳竹秋叫眾人勿慌,領著他們直奔縣衙西側的獄神廟。 御神廟后就是縣衙大牢,獄卒和牢頭已聽說大批賊人入侵,又見縣衙東側火光沖天,只當縣令已遭殺害,都急成沒頭蒼蠅,個別滑頭的已搶先開溜。 柳竹秋跑進監獄,命獄卒們打開外面兩重監獄的牢門,這里關押的都是女犯和罪行不太嚴重的普通囚犯,總共二百來人。 獄卒分散開門時,她沿著監獄走廊向囚室里的犯人不停喊話:“現有反賊攻打縣衙,爾等若能擊退賊人,一律將功折罪,釋放還家!” 在押的都是判了徒刑的囚犯或等待判決的嫌犯,早受夠這暗無天日的苦牢,見有脫罪的機會無不歡欣鼓舞。 膽壯的數十人爭先沖出監獄,cao起沿途所見的椅子板凳或者掰下臺階上的青磚做武器,與剛剛突破守備防守的歹徒奮勇搏斗。 靠這批罪囚拖延戰時,城內的軍民陸續趕到,前后夾擊擊潰敵人。 戰斗中有數十守備衙役殉難,重傷上百人,輕傷不計其數,半個縣衙化作焦土,煙塵蔽空,月亮都被遮住了。 據擒獲的歹徒招供,本次襲擊的主謀正是成三強。 蕭其臻目睹慘況沖冠眥裂,讓柳竹秋指揮人們滅火,親率八百軍士奔赴成三強家,破門殺入搜捕主犯,凡是膽敢持械頑抗者一律就地斬殺。 又經過一輪血戰,在后院一處偽裝成水井的地道內抓獲賊首。 縣衙的火災驚動了半個縣城的百姓,剩下一半也在天亮時被另一個驚天新聞震撼——蕭縣令要公審成三強。 審訊地點就在已成廢墟的公堂上,蕭其臻坐在斷壁下,命衙役將成三強和活捉的歹徒都押上來。 成三強被捕時已教軍士們胖揍一頓,鼻青臉腫氣焰猶盛,公然叫囂:“我是高勇的義子,他老人家是唐振奇的干兒子,敢動我一根毫毛,我義父和干爺爺定會要你們狗命!” 他這話非但沒發揮威脅作用,還提醒了蕭其臻。 心想這廝攻打縣衙定受高勇指使,倒要順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黑手。 正要開口審問,柳竹秋突然靠近,悄聲知會:“大人斷不可審問此事與高勇的關系,這成三強也不宜再留,應將其立斃杖下?!?/br> 蕭其臻吃驚地望著她,柳竹秋不便當場解說,只向他報以堅定的眼神。 蕭其臻多次與她并肩破案,信服她的智識膽略,縱然她這次考慮不周,他也愿意替她承擔后果,依言厲喝:“成三強,你收買匪類,攻打縣衙,殺死官差,擊傷軍士,這些罪狀你認是不認?” 成三強昂起大鼻孔諷笑,以為這小縣令在裝腔作勢。 蕭其臻當即吩咐左右衙役:“給我堵了嘴,往死里打!” 衙門里打板子有一套暗語,若長官說“好好打”,那就是與受刑人有交易,衙役的板子就下得輕。若說“著實打”,表明沒瓜葛,衙役看情形發力。若說“使勁打”,意思是讓受刑人吃些苦頭,衙役就得動真格的,至少得打得皮開rou綻才作數。若說“往死里打”,那定是不想留活口,要將嫌犯立斃杖下。 律法規定官員審案時可用刑逼供,若嫌犯受刑時死亡算“邂逅致死”,當事官員不用承擔任何罪責,頂多罰一個月俸祿。 蕭其臻正直仁厚,用刑向來節制,今日受柳竹秋指點,又對成三強的暴行憤恨至極,首次動用了這項見不得光的特權。 當值衙役里有昨夜激戰的幸存者,也有人的好友在襲擊中受傷身故,都對成三強切齒痛恨,搶著上去按倒,將臟布片塞進他的嘴里,當先一棍便打斷了他的尾椎骨。 成三強劇痛下方知蕭其臻起了殺心,然而已來不及了,奪命棍棒接連落下,片刻便將這惡貫滿盈的兇徒交付鬼差。 蕭其臻又判處成三強的手下及同伙謀逆罪,悉數打入死牢,命衙役將成三強的尸體拖到城門口倒吊起來示眾十日。 肆虐多年的大壞蛋伏法,保定百姓都狠狠出了口惡氣,當日整個縣城鼓樂喧天,百里同慶,爭相為蕭其臻唱贊祝禱,立長生牌位。 蕭其臻無暇理會這些,急著追問柳竹秋處死成三強的理由。 柳竹秋說:“攻打縣衙刺殺縣令等同謀逆,現在就指控高勇是反賊,他必會殊死反抗。霸州是他的地界,軍隊也聽他調度,真來個魚死網破,我們就走不出保定縣城了?!?/br> 皇帝委派到地方的太監能節制當地文武官員,若遇叛亂或重大災情,可直接調動軍隊鎮壓搶險。 以高勇的為人,一旦被逼急了定會倒打一耙,先率軍圍剿將他們滅口,把黑鍋推給其他人。 所以穩妥的辦法是步步蠶食,先拿下成三強,再靠本次事件在他和唐振奇之間制造分裂。 蕭其臻細思確是,連夸柳竹秋心思縝密,但又惋惜昨夜沒能搶出費興國的賬簿,失去這一至關重要的證據,著實可惜。 柳竹秋輾然一笑,請他來到之前的客房,瓦礫殘垣中聳立著一棵被熏得半死的大槐樹,她走到樹根下伸腳跺一跺下方的泥土。 “我早已將裝賬簿的鐵盒埋在樹下五尺深的地方了,想必仍完好無損?!?/br> 蕭其臻大喜,僅靠言語難以表達欽服,配合作揖褒贊:“小姐真當世奇才,蕭其臻自愧不如?!?/br> 此時他對待她的態度完全摒棄了男女差異,純粹出于對她能力的肯定,這讓柳竹秋非常高興,微笑著欠身還了一揖。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4-04 09:43:11~2022-04-05 09:41: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why64、西藍花、英子君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2870167 40瓶;英子君 20瓶;知時節、藤藤菜很好吃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八十三章 成三強聚眾攻打保定縣衙的事震動四方, 北直隸省的巡按御史很快獲悉此訊,他也知道成三強是高勇的干兒子,必是受高勇唆使才敢干這造反的勾當, 于是陳表上奏, 說高勇指使成三強火燒保定縣衙, 與官兵徹夜激戰, 死傷近千人。 升平世界出現此等亂像,慶德帝大為惱怒,下令嚴查。 高勇收到消息悄悄趕回京城向唐振奇求救,進城直奔他的府邸,等到第二天唐振奇從宮里回來了, 才召他去花廳見面。 高勇惴惴進門, 見唐振奇坐在主座上閉目養神,忙裝孝順兒子上去跪下為他捏腿。 唐振奇用力伸腿踹翻他, 眼皮分開射出兩道劍光。 “小王八羔子, 越來越能耐了!” 高勇忙爬起來跪好,心虛求告:“干爹在上,兒子真的冤枉??!都是那蕭其臻陷害兒子,還望干爹為兒子做主!” 唐振奇狠狠啐他一口,將一旁案幾上擺著的書信摔到他臉上。 “自己拿去看!” 高勇膽怯地撿起來閱覽, 這封信是蕭其臻寫給唐振奇的,居然在信中為他辯護, 說保定縣的叛亂皆系成三強一人所為, 他審問時就怕那廝胡亂攀咬, 累及無辜, 是以冒著受罰的風險將其杖斃, 請唐振奇不要錯怪旁人。 高勇看完怒氣翻倍, 向唐振奇申訴:“干爹,姓蕭的故意在您跟前假惺惺,您千萬別信!” 唐振奇正恨他添亂,聽了這火上澆油的話,口吐毒焰:“你叫我別信他,那好,這么說確實是你指使成三強造反的?既如此,明日我便如實向陛下奏報,看他不活剮了你這反賊!” 高勇毛骨悚然,磕頭如搗蒜,向他哀哀乞命。 他投靠唐振奇這些年上供了大量金銀財寶,是唐振奇手上最主要的幾條財源之一,等閑不能廢除。 這次原是要保他的,見他表明畏服之意,便收起兇相,擺出父輩姿態數落:“你們這些小混蛋,以為我日子過得多清閑,成天盡給我找麻煩。這次為你的事我頭發都愁白了一半,看來你這孝順兒子是急著給我送終啊?!?/br> 高勇慌促地連磕幾個響頭,頂著發青的腦門求饒:“兒子就是吃了屎也不敢有這忤逆心腸,求干爹再救兒子一命!兒子還想伺候您老人家百年終老呢!” 說完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膝行放到案幾上。 “兒子來時匆忙,沒來得及備禮物,這點點心錢還請笑納?!?/br> 唐振奇不耐煩地揮手:“去去去,誰稀罕這個,你什么時候能長進些,讓我少cao點心就算孝敬我了?!?/br> 他黑著臉生了一陣悶氣,囑咐高勇:“從這件事就能看出,那蕭其臻是個明事理的人,否則不會給我面子來袒護你。這次保定動亂陛下還夸他處事果決,說等京里的衙門出缺就調他回來,他在那邊是待不長的,你往后少去招惹,明白嗎?” 他的話高勇不敢不從,含恨吃了這個啞巴虧。 在唐振奇的袒護和蕭其臻的“辯解”下,高勇未受成三強叛亂牽連。 但慶德帝已因他三番五次的惡評對其產生壞印象,嘴上不說,代以行動,撤換了霸州衛所的軍官,派與高勇不和的官員擔任都指揮使,無形中剝奪了他對當地駐軍的控制權。 蕭其臻對柳竹秋說:“我們已使陛下厭棄高勇,估計唐振奇以后也不會再給他好臉色,是不是可以搜集整理他的犯罪證據,連同費興國的賬簿一起去揭發他了?” 柳竹秋反對:“他以前犯的那些事都是靠唐振奇壓下去的,再翻出來就是直接追究唐閹,勝算太小。我認為不妨仍以小博大,他在霸州橫行無忌,相信不久又會暴露新的罪行,到那時我們再出手。至于費興國的賬簿,我已仔細研究過,到時自會派上用場?!?/br> 蕭其臻全心信賴她,就照她的主張按兵不動,柳竹秋仍留在保定協助修繕縣衙,cao練民兵。 七月初柳堯章來信,通報她一樁大新聞——太子又遇刺了。 事情發生于五天前,因本月是章皇后壽誕,慶德帝命朱昀曦于初一日代他去安國寺為皇后祈福。 朱昀曦在皇家衛隊護衛下來到安國寺,祈福完畢由主持陪同游覽寺院。 那方丈觀海禪師年邁體衰,這兩日為迎駕cao勞過甚,中途便體力不支。 朱昀曦體量老和尚們,也不喜大群人跟隨,選出一個法號妙云的俊俏小和尚陪同解說。 陳維遠年紀大了爬坡上坎也吃力,朱昀曦讓他和其余人留在大雄寶殿,身邊只帶著云杉、單仲游和十名侍衛伴駕,往寺后的藏經閣去參觀各地高僧贈送的書畫作品。 那藏經閣建在陡坡上的懸崖邊,門外延坡而上的石階旁刻著眾多精美的洞窟石雕,演繹的都是著名的佛教故事。 朱昀曦好道崇佛,讀過不少佛經,有些內容正與這些石雕吻合,再得妙云生動講解,便覺妙趣橫生,津津有味地逐一瞻仰著。 這時臺階下上來二十幾個大和尚,單仲游喝止:“未經殿下傳喚,汝等為何滋擾?” 為首一和尚說:“主持恐殿下跟前缺人伺候,派我等前來候命?!?/br> 妙云見這些和尚個個面生,警惕質問:“你們是哪個殿的?我為何從沒見過你們???” 單仲游最是機警,立命侍衛們拔刀警戒。 和尚們兇相畢露,各自從僧袍下掏出兵器,叱咤著向上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