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她想一直住在這雙眼睛里
杜松茉莉 005 頭頂的舊風扇搖搖欲墜,他們離得很近,僅憑風扇那點微弱的風力吹不散她臉上的燥熱。 程嘉迦心想,如果有空調就好了。 翟漸青偏頭看著她泛著紅暈的雙頰,話題沒往她臉紅這件事情上引,“張嶺讓你做的卷子?” 她松了口氣,這才臉色正常了點,“嗯,這周的作業?!?/br> “我看看?!彼眠^程嘉迦的數學試卷檢查了一會兒,程嘉迦一開始以為他只看最后一道大題,畢竟剛才他指點出了最后一道題的錯誤。沒想到他將試卷都看了一遍,又用鉛筆給她圈了些地方,“選擇題第二題是B,不是C,填空題倒是沒錯,但你解答題怎么都不寫解字?” “我忘了?!?/br> “有一分呢?!彼畔戮碜?,又說道,“多的就不講了,最后一道題求值你漏看了個條件?!?/br> 程嘉迦拿過卷子仔細一看,果然如此。 “上次送你回去后都沒在家附近看到過你,你搬家了?” 程嘉迦正解著題,有問必答,“沒有搬家,只是我不怎么出門?!?/br> 他又接著問,“這周六還去恒遠補習嗎?” 恒遠是他們所在的補習機構的名字。 “老師請假了,時間改到了周日晚上,周六就不去了?!?/br> “運動會參加了什么項目?” “3000米長跑?!?/br> 運動會的時間過得比上課要快上不少,饒是程嘉迦這種天天在教室寫作業的人也暗嘆時光飛逝。 不過她覺得她與其他人不同。 他們是留戀,而她是期待。 那天她報完自己的項目名稱之后,她的水性筆稍頓一下,在試卷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筆。 這一筆被她定義為緊張。 盡管后來的她再次回憶起自己泛白的指尖的時候,她改了想法。 翟漸青重新拾起自己的試卷,輕飄飄地說道:“我會來為你加油的?!?/br> 3000米安排在下午2點比賽。 程嘉迦拿別針把號碼牌別在自己胸前,等廣播通知檢錄了,她才慢悠悠地過去。 面對長跑,她其實是不緊張的,十幾分鐘的事情,熬過去就好了。只是她沒想到,最緊張的人變成了林穗。 運動員檢錄完后不能離開檢錄場地,只能等帶隊老師把他們帶到比賽場地去,林穗跟著程嘉迦屁股后面檢錄,美其名曰陪她,實際上是害怕她真暈倒在賽場上。 林穗這么害怕不是沒有原因的。 剛開學上體育課的時候,程嘉迦就因為低血糖暈倒在cao場上過。 盡管程嘉迦說是因為自己沒吃午飯,所以才導致的低血糖,可事后林穗想起來還是心有余悸,每次一提到長跑,林穗就害怕程嘉迦再次暈倒在跑道上。 “我真的沒事,今天吃過午飯了,還喝了糖水,不會低血糖的?!?/br> “不行不行,我就跟著你吧,我怕你走著也暈了?!?/br> “林穗,我是來參加比賽的,不是公主游江南,還要人陪。你去終點線的樹蔭下等我,我跑完就來找你?!?/br> “可是……”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林穗的肩,拿過林穗手里的礦泉水,朝松樹下努嘴,“去吧,閔頌在等你呢?!?/br> 林穗這才依依不舍地離去,走前還叮囑程嘉迦說她如果跑的時候不舒服了不要強撐著,更不要為了面子跑完。 程嘉迦點頭說知道了,看她朝閔頌跑去,程嘉迦才回歸隊伍。 高一女子組3000米的比賽是被放在首發的,所以還沒到兩點,帶隊老師就把一行人帶到了3000米的起點。 來看3000米長跑的人很多,起點周圍被堵得水泄不通,體育組的老師們疏散了許久才空出了位置。 周圍鬧哄哄的,加油的人有許多。 程嘉迦沒占到好位置,被擠到了最外圍,她在人群中尋找了一會兒,沒找到說要來為她加油的人。 可能只是別人的玩笑話。 早知如此,不該有期待的。 她在心里低低地嗤笑自己,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自作多情,還是太容易把人的玩笑話當真。 人家和自己也不過見了兩面,有什么必要對自己遵守承諾呢? 裁判在起點處宣讀著比賽規則,程嘉迦雖然沒參加過長跑,但競賽規則她是懂的,所以也只將規則聽了一半。 “各就各位——預備——跑!” “嗶——” 哨聲響起。 有人入箭一般射出,有人就像夜晚散步一樣走在賽道上。 程嘉迦處于兩者之間,她邁著平穩的步伐慢悠悠地跑著,耳邊是風聲和辨不清的加油聲,賽道兩旁的同學成了虛影也在不斷后退。 她跑到第叁圈的時候,林穗跟著她一起在賽道旁邊跑。 “加油啊嘉迦,還能跑嗎?不能跑咱就不跑了?” “能跑?!?/br> 程嘉迦剛才緊閉著嘴唇,現在剛一說話,她就覺得風像細刃一般刺在她的喉管里,她也只說了兩個字,就擺了擺手代替了自己的回答。 3000米要跑七圈半,她現在是倒數第四,成績不算差,比她預計的名次要高一名。 長跑時間本來就長,她越跑,腳步越沉重,愈發地開始佩服起那些長跑運動員了。 當她的心緒開始飛揚,圈數也被她忽視了。然而程嘉迦忽視的除了圈數之外,還有在人群旁陪她慢跑的翟漸青。 高叁學業繁忙,物理老師留了張競賽卷子,說沒做完不準他下來cao場溜達。 翟漸青在物理辦公室仿佛生死時速,水性筆和試卷摩擦的聲音沙沙的,他的字跡也從清新飄逸變成了龍飛鳳舞。 停筆交卷的剎那,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鐘,2:06分,現在下去還來得及。 高叁教學樓在一中的最里面,走到cao場需要十分鐘,他一路狂奔,抵達cao場的時候才2:08。 3000米賽程已經跑了一大半了,只剩最后一圈半,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差出了一圈多。 午后兩點的陽光最為熾烈。 在這炙熱的陽光下,他一眼便找到了他答應的女孩。 他無需尋找,因為她自有光芒。 不打擾是作為旁觀者應盡的義務。 程嘉迦一手撐著自己的腰,另一只擺動著胳膊,好像使勁擺弄胳膊,自己就能跑快些。 她本就清瘦,夏季校服被穿在她身上都有些寬大,她掐住自己的腰,路過的風鼓起她寬大的校服,陽光的直射下,薄腰和校服成了平原與透明山包。 “嗶——” 第二聲哨聲響起,是最后一圈的號角。 這一聲哨響過后,已經有人開始沖刺了,程嘉迦還是保持著自己的速度不動,她沒有力氣了,能跑完已經是她最大的努力。 腳步再有千斤重,她也記得要將它跑完。 她不是怕丟人,而是怕對不起自己。 最后一圈于她而言實在太長,長到她覺得前面的六圈半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圈的時間長。 “嗶——” 第叁聲哨響。 這一次來的出了哨聲之外,還有冠軍的歡呼聲。 哨聲沒有讓程嘉迦心揪了一下,而是那些歡呼聲讓她回過神來,她緊忙往后看了一眼,落后自己的還有6個同學。 沒想到自己的不緊不慢還能落個中間的名字,她有些慶幸。 她慶幸的同時,只覺得倒退的人影中好像有自己熟悉的人,可她不確定,更不能停下來去看。 直覺告訴她,這個人不是林穗。 至于是誰,她心中有猜測,卻不敢真的去驗證。 在學習這條道路上,她是勇敢的,她可以為了自己想要的真理與答案去反復求證,但在某些方面,她其實是個畏首畏尾的人,怕這怕那,怕到最后,其實不過是害怕自己的希望落空。 她討厭極了失望的感覺。 她以前也有過許多希望,比如希望父母不要離婚,又比如希望自己性格不要如此沉悶,再比如希望她可以有一張甜嘴。但這些都是她的希望而已。 也不是沒有改變,而是嘗試了卻失敗了。 這種感覺更為可怕。 程嘉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過終點線的,她只知道自己沖過終點線的時候,跌進了一個杜松味的懷抱里。 她抬頭看向杜松的來源,撞上了那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 深邃又繾綣。 很多年后,程嘉迦想起這一雙眼睛,她依然和現在有一樣的想法。 那時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這雙眼睛真好看,她想一直住在這雙眼睛里。 她又開始抱著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