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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扶疏望著他,月余未見,少年氣色差了許多,眼瞼下nongnong兩道青黑給他整雙眼睛鍍上陰霾。再尋不見從前的影子,又何必提甚么過往。 她無比淡然:你至今還覺得,我在搶。 很正常的。寧常雁卻道,阿姊和我喜歡同一樣東西,很正常的。 但你讓讓我,再讓我一回,好不好? 刻意壓輕的嗓音透著軟軟的央求。 寧扶疏并沒有絲毫心軟,反而生出幾分不想與他多費口舌的沖動,和顧欽辭相同。 簡直無可理喻,無可救藥。 但轉念想想,今晚大概是他們姐弟相見的訣別一眼了。她最后一次把自己當成原主,算是對得起先皇后遺愿,對這位弟弟仁至義盡。 陛下,我不喜歡你的東西,本也不想搶你的東西。她沉聲平靜,但一年多前,你為了排除異己,陷害一身清白的科舉主考官,污蔑狀元郎舞弊,又泄題給親信使之金榜題名。從那時起,就已經德不配位了。 還有這一年來的種種,不必我多說,你也應當心知肚明。陛下你如今長大了,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了。 寧常雁霎時怒目圓睜,許是知道寧扶疏不會讓步,也就不再打感情牌了:德不配位?誰說朕德不配位!他重重甩袖:朕是父皇欽定的太子,是父皇傳位給朕的,誰敢說朕德不配位! 皇姐,你不是喜歡養面首嘛,朕幫你在全天下搜羅,只要你看中的,無論是誰朕都替你搶來。但你不能搶朕的東西你不能搶 寧扶疏冷眼掀出些許無奈,該說的話,她已經說了。早猜到過寧常雁會如此瘋魔,可與她無關。 陛下,請寫禪位詔書吧。她重復,無視寧常雁的胡言亂語,你該記得,你的字是我教的,除了已故的太師,沒有其他人能分辨出你我筆跡。你若執意不肯寫,由我來代筆也一樣。 只是成王敗寇,你日后生死富貴,純看我的心情如何。 寧常雁猩紅雙目一點點撕出絕望,像深夜的浪潮拍打礁石,做著洶涌澎湃的掙扎。直到聽見寧扶疏冷冽嗓音無波無瀾地道出死字,才徹底意識到,成王敗寇,他是后者,他輸了。 無盡拉扯的眸光逐漸歸于平靜。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得先活下來,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寧常雁緩緩松開緊捏門框的手,掌心早已冷汗涔涔,沁出一片冰涼。他轉身,拖著頹唐腳步,走去殿內。 其他人不許進來。 禪位詔書,朕只寫給皇姐一個人。 舒貴妃上前攙扶他,倒沒被他拒絕。 顧欽辭擔心小皇帝使詐,也想跟著。寧扶疏對他輕輕搖了搖頭,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硯臺中有現成的墨汁,雅香浮動,是舒貴妃趁小皇帝熟睡時新磨的。桌案上鋪著祥云瑞鶴蠶絲帛錦,也是貴妃早早為長公主準備好的圣旨。 寧常雁失魂落魄,沒注意這些細節。 他提筆,落墨的字跡稍顯虛浮,少了帝王該有的遒勁。末尾蓋下的玉璽,也朱印淺淡。 寧扶疏從他手里接過禪位詔,打開白玉軸。 突然,一抹銀白晃過眼底。寧扶疏抬眸,利刃映入眼簾,在瞳孔中陡然放大。 寧常雁攥著短劍,朝她刺來。 他深知,皇姐不會武功,而自己這兩年雖然疏于練習,卻是自小受太傅親自教導。也顧不得顧欽辭還在外頭,只鬼迷心竅地以為,如果皇姐死了,皇位仍舊是他的。 下一秒,他瞪大眼睛看著抓在自己腕骨的那只纖柔玉手,還有架在自己脖頸的那柄冰涼匕首。 都被舒貴妃拿捏著。 震顫不已。 寧常雁小心翼翼地轉頭,仿佛看見了一個陌生人,舒貴妃嬌艷溫柔的眉眼冷得沒有半分情意,眸中狠辣刺得人心頭生寒,魂驚魄惕。 舒兒?他錯愕出聲。 舒貴妃肘腕用力,卸了他指向長公主的短劍。同時空手做刃,直直劈在寧常雁后脖頸,把人打暈,啐了一句:死性不改,無可救藥。 她撕下順從的偽裝,開口的嗓音隨之變得低沉,請示長公主:主上準備怎么處置他? 桌臺燭光曳曳燃去一截,半晌靜默后,寧扶疏看完詔書最后幾個字,收回目光。 本宮去年生辰時,西域使臣曾進貢過一種蠱蟲,進入體內,能夠使人更換容貌,并且抹除記憶。 把藥給他吃了吧。她道,再隨便替他編個身份,送去玄清觀清心修行,洗一洗這滿身罪孽。 舒貴妃接過長公主拋來的秘藥,動作頓了頓:屬下記得,這藥除了能讓人改頭換面,還有其他作用? 寧扶疏沒有否認。其實算不上作用,彼時西域使者進貢時,說的是這種蠱可以幫助一個人隱姓埋名,從此在世上徹底消失。但世間少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東西,既要享受好處,難免需要付出一點代價。 為了保持住改變后的容貌與聲音,蠱蟲能感知每日月亮升起,在人體內蘇醒。 它會分裂出成千上萬條子蟲,游走在五臟六腑,血液骨髓之間,帶去肝腸寸斷的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