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沒曾想她販賣鹽引賺的銀兩,在這會兒派上了大用場。 有本宮打頭,那些郡王和國公縱然心底再不愿意,但為了面子,也必定隨上一份。再以宋丞之一心之愛民,不用你們施壓,他也能捐個四五萬兩。而既然宋丞出了五萬,太尉府又豈有少于這個數目的道理? 這樣算下來,別說一百萬兩。 哪怕需湊個二三百萬,也不是沒可能。 常年在戶部當差的兩位侍郎最是精明會算賬,一番合計,登時叩謝長公主,再拜告退。 待人離去后,顧欽辭將床簾重新掀起。他眼尖,立馬發現寧扶疏手里攥著的密報,比起方才多添了幾道仄皺,儼然是五指過于用力,不慎捏出來的。 顧欽辭道:方才在想什么? 寧扶疏知道,他問的是兩位侍郎最初請殿下指點迷津時,那一截漫長的沉默。 在我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這個籌錢的辦法。寧扶疏坦誠得毫無保留,她牽過顧欽辭的手,把一沓密報全部遞給他。 顧欽辭看見信件上的文字,依舊是他看到過的那份寧氏宗親的名單。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這一回,每個名字都被朱筆劃上了一條橫線,儼然是不滿意的意思。 寧扶疏道:開弓沒有回頭箭,橫渠,我這一步邁出去,注定是與他不死不休的結局。 一旦長公主親信奉上銀兩,便是暗示眾臣,長公主受萬民供養,難道九五帝王的窮奢極侈就不是出自百姓身上嘛。長公主能為抵御天災盡獻全府積蓄之力,陛下卻不肯拿出內庫一分一毫。 原本不偏不倚的中立之臣,經過此事,心中天平難免權衡傾斜。而那些視錢如命,甚至九牛一毛之人,也會將痛失愛財的原因歸咎于陛下不愿大開內庫,才讓捐錢賑災的義務落在他們頭上。 至于長公主嘛,能將府邸全部存銀充入國庫,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許在這件事之前,寧扶疏與寧常雁姐弟二人還能維持虛偽的表面和諧,可今日之后,和徹底撕破臉皮無異,非得分出個你死我活才罷休。 其實說句難聽的寧扶疏苦笑一聲,我當真不稀罕他那皇位。 我從來都知道,萬人之上往往意味著無人之巔,那位置,孤單得很。身邊人懼我怕我,算計我的權利,謀圖我的恩賞,少有真心。若單是如此也就罷了,更甚者,上有列祖列宗給你定的規矩,下有朝臣百官對你的約束,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需依照禮制。 哪有當個隨心所欲的公主來得安逸。 她松開了顧欽辭的手指,倏爾仰躺在他大腿上,捻過一縷松散垂在額前的烏黑長發,漫不經心纏繞在指尖。動作悠閑,嗓音卻難掩沉重:橫渠,有些話,說出來都怕你會笑話我。 其實在朝歌的三個多月,是我這一年以來,最愜意的日子。 哪怕我已綢繆良多,可直到前日午間小憩,我仍舊期望著皇帝能知對錯明是否,收回興修通天高塔的念頭。但凡那樣,我必定不著急動手,等他做一個明君,我縱是玩一出假死的戲碼,放棄公主身份與權勢富貴也無妨。 顧欽辭屈指輕輕撫過她臉頰:我明白。 寧扶疏的心思,他都明白。 假如長公主真有奪權的野心,早在小皇帝剛登基那兩年,尚且少不更事的時候,把他養成提線傀儡,直接挾天子以令諸侯比什么陰謀詭計都容易。 或者像趙參堂那廝,利用大權在握,極盡結黨營私之事。貪墨斂財,密養私軍,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哪一條路都比當下的臨時起意好走。 此番,她是被寧常雁逼到絕境了,不得不反??杉词沟搅诉@一步,她寧扶疏依舊愿意給小皇帝最后一次機會。 誰都能看通透的道理,偏就寧常雁被豬油蒙了心,猜忌成病,又剛愎自用。 寧扶疏閉了閉眼,再睜開,驀然有一縷堅韌在杏眸中氤氳著蕩開:縱觀寧氏宗親并無能堪大任者,而本宮,亦不確定自己能否擔好這份重責。只愿比寧常雁做的稍微好那么一點點,便算不負大楚百年基業,無愧于心。 橫渠,我最后問你一次。她眉目認真,盯著顧欽辭深邃眼睛,一字一頓,成者王,敗者寇,只重衣冠不重人,你當真要與我同生共死? 顧欽辭摩挲著她下頷曲線的手,忽而頓住。 寧扶疏纖長眼睫輕顫,呼吸不由自主變得小心翼翼,她緊緊鎖住男人鴉青色睫羽下目光莫測,生怕錯漏分毫。不敢揣測他的回答,心底卻早已想好最壞情形下,寬慰自己的借口。 這終究乃生死存亡之大事,沒關乎家族命運,有退路,她總要鄭重其事地再問他一問。 顧欽辭如果想在此刻收手,她不怪他。 獨善其身,利己者生。 人之本性罷了。 倏然,她纏滿顧欽辭墨發的手被握住。只見顧欽辭拉開床頭木柜的抽屜,從中拿出一把剪刀。咔嚓一聲,發絲應聲而斷。 寧扶疏的心跳也隨著剪刀聲響停滯了半拍。 結發為夫妻,斷發絕情念。 這是彼時流傳世間的說法。 寧扶疏當即就要起身,唇線緊抿,腦海中一遍遍默念著:她不怪他她不怪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