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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早在舉子入京時,派指揮使親信聯絡可為他所用之人,透之殿試考題,如榜眼探花之流。又記錄不可為他所用之人,冠以舞弊罪名,逐出金陵,如駱狀元之輩。再將臣收監定罪,提攜親信繼任禮部尚書之職,圖今后科舉之便。一石三鳥,不可謂不高明。 且近日又有新面孔出現在大理寺中,審訊臣時,話里行間誘導臣說出舞弊乃朝歌長公主殿下指使,否則便要對臣嚴刑拷打、強行逼供。據臣觀察,疑似太尉黨臣。 可笑臣一生忠于大楚,竟落得個君王不容,權臣不容的下場。臣自知無力與皇權相抗衡,無辜卷入陛下與殿下的奪權之爭,必定難逃一死。心頭唯有二愿:真相留于世間,幼子平安長大。 無人可托,臣斗膽以此血書呈于長公主殿下,求殿下看顧幼子。 寧扶疏又開始咳嗽了,比適才更加劇烈,拿著布帛的手遏制不住地發抖。 她好像一條浮出水面的魚,頃刻間湖水結冰,窒息感有如排山倒海之勢,狠狠地將她淹沒。 澌滅了原主最后一絲生的希望。 這些事,全都發生在寧扶疏魂穿成為朝歌長公主之前。叫原身再也找不出理由來欺騙自己,她就是被寧常雁算計得團團轉。 最是無情帝王家,你給予他十分真心,也不見得能換回半分。還真是被宋謫業那張烏鴉嘴說中了,人驅利往,并非人人都和她一樣重情。 沁陽大長公主又倒出兩顆藥喂她吞下,擰著眉頭長嘆一口氣:朝歌,你現在還覺得時機未到嗎? 哪怕退一萬步,你當真放不下皇室公主的責任,也該放一次手。你該相信,朝臣與百姓心里自有一桿秤。若他做的比你好,自此無需你cao心。若他做的不如你,朝堂上如今那些中立不站隊的,不用你花心思也會站到你長公主黨,跪著求著把你迎回金鑾殿。 寧扶疏牽強扯出一個苦澀笑意,嗓音沙啞撕裂:姑姑這些話說的,倒叫我不知你是站在哪邊兒了。 我只站在自己這邊兒。沁陽一如既往地灑脫,什么名啊權啊,都是留給后世人茶余飯后當談資的東西,我不在乎。最終是皇帝也好,是你也罷,總之趕緊將我手里這堆事兒奇多的暗樁接走,讓我舒舒服服地安享富貴,我就知足了。 無需乘夜早起上朝,無需挑燈處理公文。有人伺候錦衣玉食,有人侍奉宴聚玩樂。這是沁陽大長公主向往的恬靜悠閑。 相比起來,反倒是寧扶疏,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她不由自主地,眸光又轉向房門外。 阿嚏站在門口等待良久的人猛然打了個噴嚏。 顧欽辭雙手抓著紅木欄桿。樓下姑娘們水袖翻飛,奏出悠揚琴音,他卻沒聽進去半個音符??M繞耳廓的,盡是透過廂房門窗縫隙那嘶啞咳嗽聲。 引得他眉頭越皺越緊,兩撇劍眉的中心甚至連成一點濃黑,煩躁呼之欲出。 偏偏這廂房隔音效果出奇的好,除卻一聲聲扯動心肺的咳嗽,其余交談一應聽不真切。饒是顧欽辭擅長聞風聲辨位的敏銳聽覺,也只能勉強捕捉到類似大權、朝堂、時機,幾個字眼。 他無法得知具體發生了什么事,竟把寧扶疏氣成這樣,但琢磨著,多半跟小皇帝的混賬行徑脫不了干系。 又心神不安地等了須臾,依舊沒有消減之勢,顧欽辭終于忍無可忍,憑一身蠻力撞開房門。 只見華裳披肩的人彎腰捂著唇,身體因咳嗽而起伏聳動,梳理平齊的發髻松散下幾縷墨發。 顧欽辭心臟倏然揪緊,抬手將人攬進懷里。 動作間,又瞧見桌面上兩只玉瓶,他冷不丁問:大長公主這是給殿下吃了什么藥? 語氣堪稱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但顧欽辭滿心只在乎寧扶疏的身體,其余什么都顧不上。 好在沁陽大長公主不講究這些個虛禮,說道:一些清熱補氣的藥,能讓她好受點。 可她現在像是好受些的樣子嗎?顧欽辭感受著懷里人喘氣都艱難,胭脂水粉遮不住她面色蒼白如紙,火氣壓不住地往外冒。 徑自將人兜膝抱起。 寧扶疏上半身倚靠在他胸膛前,腿腳卻躲了躲,同時伸手攀到桌沿,手指費力地向上抬,似是想抓什么物件。 顧欽辭視線望向她指尖所指的方向,將那張布帛拿了起來。 他沒有偷看的心思,奈何對折時目光不經意瞥過,恰好是求殿下看顧幼子幾個字映入眼簾。 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站在桌邊的這個少年。 顧欽辭手里收卷布帛的動作微頓,開始細細打量起眼前人:五分儒雅文氣,三分倔強傲氣,兩分風塵煙火氣。 長公主府后院住著的面首,十有七八是這一款的。且寧扶疏曾在昭陽宮興致召幸的琴師,和上回朝暮閣放浪玩鬧的小郎君們,多半也生得如此相貌,就連年紀都是相差無幾的小。 他可以肯定,這人是寧扶疏喜歡的模樣。 如果帶回府里,一朝郎有情妾有意的 咳咳咳咳咳寧扶疏一陣咳嗽打斷他的思緒。 顧欽辭當即回神,三兩下把布帛揣進袖中。 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