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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和熙平侯走的太近了。 當初逼迫顧欽辭南下進京尚長公主,為的是把人扣在金陵牽制顧家,形同人質。但現在,權傾朝野的長公主和兵權在握的顧家子成雙入對起來,別說疑心頗重的寧常雁,饒是換成任何一個帝王,都會心生忌憚。 北境三十萬兵權關乎邊陲安危,暫時動不得。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削弱長公主手中大權,以撫君王臥枕安眠。 寧扶疏聽懂了言下之意,可她掌心托腮,垂眸沉吟半晌突然抬眼:姑姑這話,恐怕不太對吧。 顧家忠心耿耿,我也毫無野心,姑姑手中既有情報暗樁就該知曉我說的句句屬實。歸根結底,不在于我和顧欽辭關系如何,而是我和顧欽辭身后的顧家,掌中有權。只要大權旁落一日,有人就一日容不下我們的存在。 她對皇帝的稱呼,從曾經親昵的阿雁,變成了疏離的陛下。到如今,只剩不愿提及的有人二字。 而此前寧扶疏望著顧欽辭恨不得掐死她的眼神,有擔心他當真動手的慌張害怕,也有感嘆昔日鮮衣怒馬少年郎如今鎖困金陵變成這般陰翳模樣的惋惜,還有對他心底憤懣慍怒的理解。 但至多只是理解罷了。 可現在,完全而徹底的感同身受無外乎此。 他們日夜殫精竭慮,最大的私心不過是國泰民安。到頭來,憑什么要為多疑帝王的猜忌買賬。也許顧欽辭心目中曾經鉤織出的圣主明君,如遇山石崩塌。原主內心深處堅信著的至親胞弟,也如遭雷霆霹靂。 被血脈相親之人背叛的那陣子心痛與酸楚過去之后,鋪天蓋地而來的,是為自己,更是為原主這許多年來的付出感到不值。 只聽沁陽大長公主嘆了口氣:你又哪里知道,皇帝一定容不下你? 寧扶疏沒應聲,用沉默示意她繼續說。 你生辰宴那晚,李皇后領了一批琴師去昭陽宮,你可還記得?沁陽道,那批人原是趙參堂安排的,最初確實是意圖刺殺你的刺客。我手下探子將這件事稟報給皇帝后,他立馬找到那些琴師,繳械藏匿的所有暗器,還逼人服下毒藥,不準他們對你動手。 同是那晚,得知趙參堂計劃在棲霞山的流水宴上再次對你出手,也是皇帝,命人在送去給顧欽辭的衣物中夾了信紙,提醒他護你周全。 寧扶疏一愣,她忽而轉頭看了眼房門方向,隱約可見外頭有一身形頎長的人影,倚欄而立。 她至今還記得八月初一流水宴那日,顧欽辭是如何翩翩俊逸,策馬馳騁,踏過滿林楓葉。又是如何漫不經心地在半山腰偶遇她,用低沉嗓音說著登山辭青,賞楓秋游。 原來一切,都不是偶然? 難怪顧欽辭把她往荒無人煙的野林子里拐帶,又是動手烤山雞,又是擲石摘野果。 那日種種經歷實在算得上糟糕透頂,可當知道那人是為了護她安好才特意登山,再回想起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舉動,竟能品出絲縷暖意。 哪有像他那樣的,一片好心偏就不肯承認。 口是心非。 朝歌?沁陽大長公主看著她坐在那里突然就開始走神,前一秒還滿臉譏誚冷意,后一秒嘴角卻莫名其妙掛上了淺笑,忍不住喊她一聲。 寧扶疏連忙回神:姑姑,我明白你的意思,希望我和陛下多年姐弟情意別鬧僵了??赡阏f的這些,只會越發叫我覺得他心機深不可測。 他明知趙參堂要殺我,卻不直接告知我,為的是什么?寧扶疏心如明鏡澄亮,借刀殺人意在將自己摘干凈,借刀救人的本質也并無區別。他站在置身事外的高臺,冷眼旁觀我和趙參堂互相懷疑,互相爭斗。 如果長公主黨和太尉黨斗得兩敗俱傷,他可漁翁得利,方便了日后削權。如果長公主黨扳倒太尉黨,他也能徹底除去一個心腹大患,專心對付另一個對他沒有防備之心的我。這盤棋無論如何,都是他大獲全勝。 沁陽仰頭,將手里那杯酒盡數倒進喉嚨里:你啊,眼睛太毒。 可看得那么清楚又有什么用?朝歌,你能如何?篡權奪位嗎? 三個問題拋來,當即否認:我沒 忽然一陣叩門聲傳來,打斷她的話音。 沁陽道了聲進來,房門隨即被推開。 一位身著錦繡棉衣的少年走上前,瞧起來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當是這朝暮閣里的小倌兒。他手里捧著一碗茶,奉到寧扶疏面前桌上。 放下茶碗后,他也沒有立即退出去,而是繞到寧扶疏身后,手法嫻熟地替她捶背揉肩。 沁陽大長公主只是淡淡瞥去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寧扶疏這邊,說話并不避諱著這個少年:既沒這個想法,就該省得他是君,咱們是臣。 咬咬牙順著他的心意,松手放開監國大權,做個舒心享樂的長公主,日后你們還是姐弟。但如果你執拗不肯撒手,他更加沒有就此罷休的道理,一旦撕破臉皮子。你后半生的榮華富貴,可就什么都沒有了。 姑姑說的這些,我何嘗不明白。寧扶疏頓了頓,我只是覺得,時機未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