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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扶疏不評價對錯。 只知道,這確實是她此時最需要的。 因為縈繞著她神經深處的刺痛,在須臾之間,神乎其技地蕩然退去。 寧扶疏輕聲道:你繼續說,我都聽著。 顧欽辭道:宋氏能理直氣壯地殺害族弟,不過是常有世人薄情寡義,總愛給自己犯下的過錯尋找一些能夠說服自己無罪的借口。 寧扶疏倏爾抬起頭,纖長眼睫輕顫。 她鮮少這樣靜靜地盯著顧欽辭,更是少有的在他漆黑瞳孔中,掘出深沉的認真。 果然,人與人之間是不同的。 有些人看似殷勤熱情,常阿諛奉承,其實骨子里住著損人利己的惡魔,每分每秒都想將擋他道路的無辜者推入地獄深淵,毫無懺悔之心。 而有些人雖然眉眼冷冽,常冷語相對,可胸懷乾坤天下,襟存點滴情意,如懸掛天際的太陽,四射光芒熠熠耀眼,烤得人深秋也覺暖融。 寧扶疏杏眸勾出明媚笑意:嗯,本宮知道。 她的頭徹底不痛了,說著,話鋒一轉:但侯爺身上為何有一股她吸了吸鼻子,狐疑道:魚腥味? 聞言,顧欽辭驀地神色一僵,抬起袖子湊到鼻前。 果不其然,沾染著淡淡的腥臭味。 侯爺?寧扶疏喚他。 沒什么。顧欽辭二話不說把外袍脫了,可能是袁伯收衣服的時候沒注意,把壓箱底的舊衫混進來了。 他當然不會跟寧扶疏說,自己得知宋謫業大晚上跑去廚房折騰,要給長公主做什么雞絲薏米粥,當下氣不過。等人走了之后,不甘示弱也去了廚房,準備做份魚蓉粟米羹。 嘁,雞絲跟薏米混在一起,能好吃嗎? 魚蓉和粟米混在一起,才有可能好吃! 秋季最肥美的鯪魚剔出雪白魚rou,一片片透明無骨,與黨參姜片一同下鍋清煮,去腥又添味兒。再將半熟的魚片切成碎末,加入一個蛋清共同碾磨成細膩如膠的魚蓉。 金黃色粟米經清水淘洗兩遍后倒入紫檀砂鍋,小火文燉半個時辰,米粒吸水逐漸飽滿,膨脹成圓滾滾一小顆,突然迸開裂縫,香味頓時溢了出來。再加進碾制好的魚蓉,適量的鹽巴與胡椒,攪和均勻后繼續煲一刻鐘。 便是食譜上廣受稱贊的魚蓉粟米羹。 只奈何現實與書籍往往存在小出入,顧欽辭頭一回親自動手下廚,偶有偏差更是難免。 他,敗在了第一步。 大楚百姓皆道云麾大將軍仗劍貫長虹,揮刀斬斜陽,卻不知,耍慣長弓大刀的他其實征服不了一把小小菜刀。耗費了整整一水缸的鯪魚,也沒能切出一片剔骨魚rou。 顧欽辭見寧扶疏將信將疑,似乎想追問,連忙咳嗽了聲轉移話題。 殿下對趙參堂開設地下賭坊,怎么看? 他每每談及正事,眨眼便能端出不茍言笑的模樣。不得不說生相冷俊的人在這方面就是有天然優勢,說謊都不容易被揭穿。寧扶疏被他牽著走,隨即把魚腥味的事給忘了。 宋謫業此人睚眥必報,趙參堂承諾過他的事沒能辦到,他就轉頭出賣趙參堂的把柄,這消息多半是真的。這樣一來,趙參堂拗著不肯把趙麟豐交給京兆尹,與其說是對這個小兒子的溺愛,不如說是他擔心自己的草包兒子骨頭軟,受不住刑罰恐嚇,嘴巴沒把住門將賭坊秘密抖落出去。 殿下有何打算?顧欽辭提醒她,等著京兆尹抽絲剝繭地查,速度就慢了。 寧扶疏理了理曳地的朱砂裙裾,把問題拋了回去:本宮瞧起來,像是有耐心之人么? 顧欽辭面上頓時露出一抹心領神會。 她見不得趙府蹦跶,多耽擱一點時間,就是多給趙參堂一點處理線索銷毀罪證的機會。她想一板子直接把人打進詔獄里,跪在塵泥中再也爬不起來。 來不及等著趙麟豐那個蠢貨泄密,不如直接以長公主或熙平侯的名義,給京兆尹透個底。 必查他個措手不及,天翻地覆。 顧欽辭也是這個想法,自知曉清州敗役三萬將士陣亡是趙參堂的手筆,甚至害得顧鈞鴻腿疾惡化,險些命喪黃泉,還有那老狐貍屢次三番針對寧扶疏出狠手,每一條拎出來都足夠他將趙參堂殺個千遍萬遍。 寧扶疏沒耐心,顧欽辭更沒有這東西。 他匆匆出了長公主府,飛檐走壁穿梭過兩條巷子,翻墻躍進京兆尹府。躲避府邸護衛對他來說小菜一碟,輕而易舉摸到尚且燭火通明的書房。 寒涼晚風襲來,屋內白燭曳動暗了暗。 埋頭處理公務的京兆尹下意識抬頭,只見狹窄書房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男人,板著臉,裹挾滿身寒氣,把年近半百的小老頭兒差點被嚇個半死。 而還不等他開口問什么,這位爺就已經以私設賭坊聚資斂財,以及拐賣百姓良民的罪名參了趙參堂一本。 且偏生語速極快,若非京兆尹為官多年各種大風大浪大世面都見過,只怕現在已經開始稀里糊涂轉圈了。 顧欽辭最后補了一句:趕在寅時城門大開之前去徹查,斷了他妄圖轉移證據的后路。 說完,轉身就走。 侯,侯爺等一等京兆尹喘口氣的工夫,人已經沒影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