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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紅葉稀,清河日潺緩。暮秋已至,候鳥南遷,殿宇碧瓦飛甍上盤旋著集群金絲燕雀。 一連數日,天幕蒼穹陰云層疊,遮擋得日光稀薄、寒意愈濃。朝歌長公主畏寒,宮內早早挑選出上乘的銀絲炭送來府中,燃于寢殿與書房內,溫暖如春。 寧扶疏近日格外嗜睡,休沐無需入宮上朝的日子,能一覺睡至日上三竿。午間批閱奏折或翻閱文書,亦是瞌睡連連,時?;秀笔Я松?,狼毫筆懸在半空太久,墨水滴落奏本暈開一團污漬。 殿下殿下醒醒瑯云小心翼翼的聲音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畔。 寧扶疏睜眼惺忪,發覺自己竟不知何時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瑯云給她雙肩搭上斗篷,系好絲帶:殿下回床榻上睡罷,小心著涼損了玉體。 寧扶疏抬手揉動沉重發昏的額xue,看向桌面。右手側擺放著批好的折子,不過十數本;左手側則是御史臺送來的新奏折,目測至少近百本。也就是說她只閱了十分之一,精力便熬不住了,以往從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委實奇怪。 但身體力不從心騙不了人,她撐著瑯云的手臂站起來:總歸不是太要緊的折子,扶本宮回房吧。 殿下的手,怎涼成這樣?瑯云一愣,少女眼珠子轉悠,落在屋內銅爐,銀絲炭燃得正旺,不禁驚詫嘀咕,不應該呀,炭火分明沒熄。 寧扶疏尚陷在午睡初醒的混沌中,聽她錯愕聲音才反應過來。不僅是手,就連穿在絨鞋中的腳也冰冷如鐵。 瑯云急得不行,立馬指使周圍低頭伺候的婢女:你快去燒個湯婆子來,你去小廚房,熬一碗驅寒姜湯。還有你,去后院藥堂請府醫,把人帶來殿下臥房便是。 婢女們連忙動起來,靜謐書房中一時添了紛雜腳步聲。寧扶疏沒有阻止,她本就是吃不了丁點兒苦頭的人,樂得享受旁人細致入微的伺候,被瑯云攙著回到寢殿。 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女子驟然受驚的尖叫,伴隨著瓷器摔碎地面脆響。擾得閉目養神的寧扶疏松弛神經一跳,不由皺起眉頭。 瑯云見狀當即就要出去呵斥毛手毛腳的小妮子,打開門,看到的卻是影衛統領侯在階前:勞煩姑娘通傳,屬下有要事求見主上。 殿門開合,爐中炭木冒出一點火星,影衛統領走至連接內外室的珠簾前,單膝跪地,低頭稟事。 主上,近日可有收到朝歌郡守奏明無頭尸案件的折子? 朝歌郡,為先皇賜給寧扶疏的封地,也因此成了她的封號。 只不過由于寧扶疏一直待在金陵,從未回過封地,難免對那邊的事務不甚熟悉??杉幢闳绱?,朝歌郡及下轄縣城的所有官員都直接隸屬于寧扶疏,寫的奏折亦是直接送至長公主府。 不曾。寧扶疏如實道,她已經許久沒收到朝歌郡守的折子了。 影衛統領并不意外得到這個答案,說道:主上,屬下懷疑朝歌郡守有二心。 寧扶疏下意識蹙眉:怎么回事? 大概七日之前。影衛統領道,朝歌郡的郊外田壟里驚現一具無頭尸,經過衙門仵作和咱們自己人驗尸,判斷死者應當死于穿心一劍,之后又被歹人砍去頭顱。 那死者缺失的頭至今沒找到,但身份已經能夠確定。我們在他衣服里找到了楚兵才會有的鉛牌,人是清州邊防監軍,名叫龐耿,兵部正四品軍器監龐大人的嫡子。 清州的兵怎么會跑到朝歌去?寧扶疏肘關節撐住軟枕,單手支額慵懶臥著,臨陣脫逃的逃兵? 主上盛明,屬下也是這般猜測。影衛統領續道,依著這條線索追查,結果發現朝歌境內還有另外一撥人似乎也在暗中查探這樁無頭尸案。屬下跟了他們兩天,可以確定是太尉府的人,且朝歌郡守和這幫人聯系密切。 寧扶疏閑散神色瞬間凝重起來。 太尉府,趙參堂? 在金陵作威作福還不夠么,居然膽敢跑到她的封地上去查案,手伸得不免太長了些。 可按理說,趙參堂老謀深算,狐貍尾巴藏得謹慎,不應該莽撞地染指朝歌郡才對。除非,案件死者和他有關;或者,殺人兇手和他有關。 若為后者,有立場殺龐耿的人是誰,寧扶疏并無頭緒。但倘若為前者,是不是能夠說明,這位清州監軍身上,有趙參堂必須找到的秘密。 清州 沉吟著,思緒忽而不由自主地拐了個彎兒。顧鈞鴻的頭七已過,也不知道顧欽辭一行如今走到哪兒了。想來以他快馬加鞭的速度,應當已經祭祀堂前,為兄長哀悼守靈了。 可自己雖把人放走,但到底是欺上瞞下之舉。顧欽辭回到屬于他的沙漠曠野,顧欽辭這個名字卻得永遠埋葬在金陵,他沒法以親弟弟的身份名正言順上香,彈奏戚戚哀樂。 縱然她再彌補,終究填不滿他所失去的。 瑯云將灌好熱水的湯婆子塞進她手心,融融暖意滲入掌心,寧扶疏恍惚回神,極小幅度地搖搖頭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北上遠去之人。她已將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至于錯,是朝歌長公主本人犯下的,本無需她來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