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頁
寧扶疏猛然回神,竄飛到十萬八千里外的心猿意馬被打斷,不禁懊惱自己糊涂。那位是心心念念要與她和離的人,如日月星辰抓不到手中,奢望不得。 她皓腕翻轉,寶劍長度正好抵在宋謫業的下巴,迫使他仰頭:你以為,自己有什么資格和本宮談條件? 宋謫業霎時不敢多動,生怕鋒利劍尖戳破他的皮膚,艱難開口:臣侍可以將太尉大人的計劃告訴殿下。 寧扶疏并不驚訝從宋謫業口中聽到太尉二字,彼時姜昱借了顧欽辭那股東風,跑來云華軒雅間內向她敬酒,害得寧扶疏錯過最佳服藥時辰,害了病酒之癥,不得不早朝告假,痛失在六部安插自己人手的機會。 她自那時便知曉此事乃太尉的手筆。 可過后細想,促成這事兒的關鍵可不止姜昱一個人,還有那日恰巧出現在云華軒的顧欽辭。 如果顧欽辭當天待在自己府邸,亦或去了其他地方,饒是姜昱再如何殷勤,也進不了朝歌長公主的門。 寧扶疏自然不會懷疑顧欽辭與太尉趙參堂有什么瓜葛,那人性子桀驁,最厭惡金陵權貴與勾心斗角,連皇帝和自己都瞧不上,更何況區區太尉。她只需稍作查探,便剝出另一條線索:宋謫業。 是宋謫業邀了顧欽辭赴宴。 趙參堂為官數十載,老謀深算,絕不會打沒把握的仗。若將計劃比喻為圓環,從起點到終點,他必要牢牢掌控每一步。姜昱在環中,顧欽辭不是他的人卻被外力推進環中,那么牽引顧欽辭入局的人,沒有可能不是他的棋子。 寧扶疏早斷定了宋謫業細作身份,也因此將人晾在后院三兩個月沒召見,直到小郎君今日主動跑來自己面前。 她收了劍,眉梢上揚故意裝出詫異模樣:哦?這和舅父大人有什么關系?宋郎這樣說,倒叫本宮好奇了。 宋謫業想要活命,除了全盤托出,他別無選擇:臣侍同父親的關系不睦,殿下您是知道的。正好太尉大人和父親在朝中是死對頭,臣侍一時鬼迷心竅,便攀上了太尉大人的高枝兒,想著替太尉大人謀事,將來興許可以在朝堂上混個一官半職。 后來臣侍雖成了殿下的人,可時時惶恐不安,總覺得殿下似乎不喜臣侍,遂貪心得不肯放棄太尉那根線。也是從那時起,臣侍才知道太尉野心勃勃,想取殿下而代之,讓陛下沒有長姐倚靠,就只能去依靠他那個舅父,妄圖獨攬攝政大權,把持朝綱。 玄清觀內殿下所中北疆劇毒,就是他給的。但臣侍愛慕殿下之情真切,怎忍心見殿下出事。遂只給了駱思衡最少劑量添進茶水,再慫恿齊渡做出刺殺假象,借此鬧大動靜,讓巡守玄清觀內外的侍衛警戒,同時臣侍連夜策馬跑回皇城,求陛下派御醫。 還有昨日,故意放出身中蠱蟲的司徒小公子和道觀屋頂的繡花針,也都是趙太尉的手筆。但臣侍害怕殿下知曉謫業曾助紂為虐過的卑賤身份就不肯再要臣侍,思來想去后,在殿下出行的馬車轱轆上動了手腳。私以為只要殿下不上山,就不會出意外。 寧扶疏默了片刻:不是實話。 宋謫業伸手意圖抓她曳地裙擺,但被寧扶疏躲開了。他便四指朝天:臣侍可以對天發誓,這些都是真的。 殿下倘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關押司徒禹家小小姐的別院,就在棲霞山東南面山腳下,是太尉的宅子。 寧扶疏視線落在他對著天的四根手指,一時沒忍住無奈,撇了撇嘴。 怎么這年頭各個兒都喜歡發誓,難道不知道上個對天起誓的人,前一秒信誓旦旦,后一秒就險些被雷劈了嗎。 可見五雷轟頂的誓言并做不得準。 常言道,假話太滿易有破綻,得半真半假,摻和著實話講才更能說服人。宋謫業這段看似剖白真相,吐露衷腸的話,寧扶疏只信一半。 趙參堂狼子野心、意欲奪權應當是真的,幾次三番暗害她性命也是真的。 但那句能膩歪死人的拳拳愛慕之情,聽得寧扶疏差點掉了半身雞皮疙瘩。 宋謫業那六十九點怒氣值,近半年以來別說降低了,愣是連波動都沒有零星半點,跟一潭死水似的。不過演出來的深情罷了,誰當真誰就是傻子。 至于這樣一個心底恨著她的人,為何沒借趙參堂那把刀趁機殺死她,反而做出些許看似護她性命之事,尚且有待細細追查。 宋謫業此人,暫且還殺不得。 寧扶疏獨自品了會兒茶,啟唇道出高深莫測的話來:究竟是真話還是假話,做賊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去外頭石階上跪著,何時想通了,何時再來求見。 語罷,她躺回貴妃榻,信手扯過絨毯搭在腿上,閉合眼眸仿佛疲憊得再懶于多看面前人一眼。 瑯云和琳絮沉著臉色看向宋謫業,公事公辦的語調不太客氣:宋郎君,請吧。 殿外石階共有九階,鋪滿朝歌長公主最喜歡的鵝卵石,黑灰白三色漸變,瞧著甚顯素雅之美??扇羰窍ドw抵在上頭,凸凹不平的堅硬觸感穿透衣料直膈骨頭,便叫人絕對生不起絲毫欣賞景致的閑情。 更何況昨晚下了整夜的雨,今晨方歇,房頂瓦片間尚蓄著諸多積水,順著屋檐傾斜角度嗒嗒滴落。原本自是濺在鵝卵石面,如今則不偏不倚砸到罰跪之人的頭頂,夜雨寒涼浸潤頭皮鋪開,滲入神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