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顧欽辭吶顧欽辭, 你真是夠多管閑事的。 一個多時辰前, 他從楊子規口中聽完那樁宮闈秘事,并沒有即刻出宮回府,而是相反扭頭去了內廷太醫署。 顧欽辭不算精通歧黃之術,但最基本的藥理常識是行軍打仗該具有的必備技能。他知道, 寧扶疏當年為救寧常雁服下的毒藥,多半是至陰至寒之物。 而寒性入骨致使每逢陰雨天便關節疼痛, 此癥狀和另一種世間常見的病痛極其相似,風濕。 顧欽辭太熟悉這種病了。 北地寒涼, 他們常年駐守邊陲的人身上到處是戰場刀光劍影留下的疤痕, 傷筋動骨已屬家常便飯,寒氣便盯準那些傷處, 趁虛而入, 成了扎根骨頭縫里的風濕病。 再加上將士們日日需要巡防值守,不論冰霜雨雪艷陽天, 無可偷懶懈怠。往往站在雨雪中被淋上三四個時辰,病痛纏身擋都擋不住。 顧欽辭得益于身體硬朗,兩軍交戰又基本只有他打別人的份兒,沒怎么受過傷,倒是運氣好沒患風濕痛。但他的嫡親兄長卻恰恰相反, 一雙腿大多數時候都坐在輪椅上, 疼得動不了。 是以, 他早照顧兄長照顧出了經驗,知道用什么法子、吃什么草藥才最能緩解病痛,便依照熟記腦海中的藥方和配比去太醫署抓了藥材。 本想支使小太監煎好藥送去昭陽宮即可,但顧欽辭倏爾想起寧扶疏那副矜貴嬌氣的樣子。 藥汁苦澀且味兒沖,她該不會喝不下口吧。 于是他半路折返回太醫署,邊用白瓷缽搗碎草藥邊進行小火加熱,稍冷卻后和入上等蜂蜜,攪拌混合,揉搓棗核大小的圓丸子形狀,便于吞咽。 顧欽辭自己嘗了一粒,入口有蜜糖香甜掩蓋藥味苦重,覺得應當沒有問題了,連忙趕往昭陽宮。 他以為寧扶疏的四肢關節還疼著,度秒如年。 可結果呢,他看到了什么? 縱情歌舞,美男環繞,和其中一位小郎君眉目傳情。哪有半點身負病痛的樣子,哪里需要他配置的治病藥丸。 顧欽辭透過門窗剪影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莫名翻涌的脾氣,重重推開殿門。 不速之客驟然闖入,歌舞升平變成四下寂靜,與寧扶疏面對面相望著,他理應說些什么??稍捯粼诤黹g幾度輾轉,顧欽辭才驚覺自己闖進來是要做甚。 給寧扶疏送藥? 人都能曖昧調戲小郎君了,需要個屁的藥。 譴責她不檢點? 本就是君王制衡權臣的姻親,是做給外人看的表面夫妻,寧扶疏玩得再浪蕩再荒唐又如何。只要不損害到他顧家利益與顏面,就都和顧欽辭無關。 他是這聲色犬馬中最多余的那個。 雨勢漸漸大了,顧欽辭腳下步伐愈快。他沒乘那輛長公主禮制的厭翟車,獨自一人孤零零的,穿過蒼茫不見五指的夜色,走出宮門,走進小巷。 手中裝著藥丸的藥盒早已被雨水打濕,他手掌用力,任由雕花木盒尖銳棱角扎入掌心。 冷哼飄散風雨中,顧欽辭暗自在心里唾棄自己: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要是再吃飽了撐的關心寧扶疏,顧欽辭三個字就倒過來寫,再讓他遭受五雷轟頂。 轟隆隆一陣驚天駭地的巨響驀然在頭頂炸開,震得人耳朵隱隱作痛,伴隨著紫電青光劃破蒼穹。 顧欽辭: 巧合,這一定只是巧合。 何況,他也沒關心寧扶疏。 之所以半路折返去太醫署,只是借此找個去昭陽宮的正當理由罷了。只是想回去看看,寧扶疏被病痛折磨成了什么慘樣,好供自己冷眼欣賞,僅此而已。 顧欽辭覺得這個解釋很合理,信手將已經沒用了的藥盒隨意丟到路邊。 誰愛要誰要,反正他不要了。 大概連顧欽辭自己都沒有發覺,在他甩手扔東西的瞬間,腳步不由自主地稍稍慢下來些許。甚至因為沒聽見木盒砸到地面的鈍響,駐足回頭看了一眼。 駙馬爺,您的東西。暴雨中,一人哈腰弓背,掌心穩穩托著精致小盒子呈到他面前。 此人衣衫破敗,鞋帽襤褸,頭發亂糟似一簇鳥窩遮住小半張臉,只剩兩排大白牙咧出嘴唇殷殷笑著。 虧得習武之人六感敏銳,顧欽辭凝神細看,忽然笑著喲了一聲。他目含戲謔地挑眉:姜大人,不對不對,現在應該喚工部郎中大人。幾日不見,怎么落魄成這樣了? 姜昱登時撲通跪了下來,膝蓋重重墜地,濺起雨水淤泥:駙馬爺,求您,求您幫幫草民。 沒有自稱下官,顧欽辭隱約猜到些什么。 但他沒忘記那日寧扶疏病酒癥發作,紅疹遍布脖頸,可是有姜昱好大一份功勞在里頭。這馬屁精不是喜歡說話嗎,一張嘴不是最擅長扒拉個不停嗎,那就讓他說說看自己是怎么變成這副破爛樣的好了。 殺人誅心,顧欽辭補充道:姜大人最好說的詳細些,方便本侯了解清楚情況。 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就,就,就是御前失儀。姜昱羞憤欲死,磕磕巴巴終于憋出句完整的話,草民大概吃壞肚子了,在上朝的時候,沒忍住,連續出了好幾次虛恭,污了陛下和長公主殿下的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