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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妃上了年紀,宮里額外體恤,不用換乘,馬車徑直就行到了慈寧宮門口,侯在外面的嬤嬤引路,將二人帶到太后寢殿。 太后保養得宜,明明比老太妃年長,看起來卻比老太妃年輕好幾歲。她生了一張團團的圓臉,笑起來和藹極了。 太后指了指翹頭案幾旁的錦杌,示意老太妃和顧玫坐下。待二人坐下后,她才說起生病的緣由:人都說老還小,老還小,果然是有道理的。哀家年紀大了,偏偏迷上了吃瓜果。 前日吃了兩個雪梨,竟把積年的寒癥帶出來了。大熱的天,旁人都汗流浹背,唯獨哀家,手腳涼的都能用來鎮西瓜了。 太后說話繪聲繪色,邊說邊攤開雙手比劃了一個西瓜大小的圓,逗的顧玫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老太妃一個眼風掃過來,橫了顧玫一眼,訓斥道:你平日里最是知禮,到了太后面前怎的連規矩都不懂了。 太后年紀大了,最喜歡性子跳脫的小姑娘,她截斷老太妃的話頭,說道:哀家見慣了沉穩的宮人,年紀輕輕就沉默寡言,半點鮮活氣兒也沒,還是安哥兒媳婦這樣的性子招人疼。 說完向顧玫招了招了手,溫聲道:好姑娘,上前兩步讓哀家瞧瞧,你和安哥兒成親有半年了吧,哀家竟一次也沒見過你。 顧玫站起身,慢慢走到床榻邊,太后上下掃視了一遍,笑嘻嘻道:這孩子生的真周全,眉目如畫,瞧著就是個有福的。穿的也好看,年輕人就得穿的鮮鮮亮亮的,等年紀大了,想穿紅色都襯不起來嘍! 顧玫甜甜一笑:太后娘娘生的白,最襯紅色,別說您現在才五十歲,便是到了八十歲,穿上紅色也極好看的。 老太妃親眼看著顧玫在太后跟前討好賣乖,逗得太后樂呵呵的,心里暗暗涌上一絲怒意。顧玫在她跟前一向寡言,她一直覺得顧玫木訥,沒成想她倒是個有真本事的。 老太妃擰起眉頭,顧玫這廝莫不是覺得她的身份比不上太后,所以懶得花心思討好?她輕哼一聲,外來的狼崽子果真養不熟,還是婉兒合心意。 顧玫和太后說笑了一會兒,順勢把做好的綾襪捧給太后,太后拿起綾襪仔細瞧了瞧,底兒厚面兒薄,針腳細膩,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她當即把襪子放到床尾,擎等著第二日穿。 門外響起請安的聲音,天子掀簾而入,顧玫心里一緊,慌忙跪到地上行禮,碧海云□□擺從眼前劃過,徑直到了太后跟前。 傅珩坐到榻邊的太師椅上,打量著太后,問道:母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嗓音泠泠,如山間的清泉撞擊在山石之上,清越崢然。顧玫低垂著頭,努力回想夢中那個傅珩的聲音,大約是因為太過于緊張,她急得額頭都滲出了細汗,也想不起來。 安哥兒媳婦,還愣著作甚,圣上讓你起身吶!老太妃略顯急躁的聲音從耳邊響起,顧玫這才回過神來,趕忙站起身,只不敢抬頭,直愣愣盯著腳下那方天地。 顧玫急促不安的樣子倒是把太后逗笑了,她調笑道:你這孩子,適才還是一副伶俐樣兒,怎么皇帝一來,就變成了縮頭縮尾的鵪鶉。按輩分,你應叫皇帝一聲叔父,你頭一次見叔父,可是要敬茶的。 在民間,新婦進門,需給家里長輩敬茶,宮里沒有這樣的規矩,但太后喜歡顧玫,愿意抬舉她。只要顧玫給了皇帝敬了茶,皇帝就得按民間的規矩給顧玫見面禮。 小一輩里,嫁入皇家的媳婦不算少,皇帝沒有給過任何人賞賜,今日若是喝了顧玫的茶,顧玫可就成了同輩媳婦中的頭一份兒了。 按說能以小輩的身份給皇帝敬茶是天大的好事,顧玫卻高興不起來,她只想離傅珩遠遠的,離的越遠越好。 老太妃看出了顧玫的猶豫之色,恨鐵不成鋼道:安哥兒媳婦,還不趕緊給圣上敬茶。 此時,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顧玫身上,顧玫無奈,只好接過宮女手中的茶盞,她低垂著頭往前挪了兩步,跪到傅珩跟前。 既是按民間的規矩敬茶,自也要按民間的規矩叫人,顧玫想到夢中和傅珩云雨的場景,小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囁嚅半晌,終究叫不出叔父這兩個字。 傅珩垂眸,只見面前的女子低垂著頭,雙手捧著茶盞高高舉起,她的手很美,纖細修長、滑若凝脂,指尖染了丹寇,極致的紅和極致的白勾勒在一處,美的動人心魄。 時間仿佛凝滯,屋內眾人都盯著顧玫,等著她開口叫人,她張張唇,依舊叫不出來,捧著茶盞的姿勢保持的太久,雙手微不可見的顫抖起來。 傅珩見狀,伸手接過顧玫手中的茶,輕呡一口,溫聲道:你應當喚朕一聲叔父! 天子發了話,顧玫斷不敢違抗,藏在闊袖里的手攥得緊緊的,她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喚道:叔父! 二人一個喝了茶,一個改了口,雖然次序顛倒了,總歸也沒有遺漏什么。傅珩對吳思成吩咐:把御書房掛著的那副雪梅圖取過來賞給鎮國公夫人。 吳思成大驚,圣上書房里的雪梅圖是前朝畫圣吳大家所做,吳大家喜竹,留下來的青竹圖較多,雪梅卻是卻獨一份的,因為只有一副,圣上這才收了掛到御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