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第9節
許家看著那通紅的煙頭,瑟縮起來。心里悔得要命,但還是道:“你想燙哪……”史少杰突然沖他側過臉,露出了耳垂。那里竟然有塊疤,那塊疤是不規則的形狀,一路爛到了臉頰上,根本看不出來是被什么東西燙的了。面積不算大,平時帶著軍帽,還真沒能夠發現。 許家嘴唇顫抖著,眼神浮現了惶恐與震驚。他看著史少杰那憎惡的眼神,模糊的記憶,漸漸清晰。他燙下的煙頭,被人按著廁所地上,他親手將那煙壓滅在那男孩的耳朵上。因為他想著,人燙傷了,要摸耳朵,打耳洞,也好像不太疼。也許燙在耳朵上,比其他地方都要好。而那男孩,叫曲杰。 曲杰害怕著煙頭,狼狽地哭出來。圍著他的人都在笑,許家也笑了,但笑得很假。他清晰地看見那男孩的眼睛,在煙頭下去的那一刻,痛得發紅。別人怕他叫,嬉笑著拿廁所抹布堵著他的嘴。許家想起了這對眼睛,正是面前的史少杰。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史少杰會對他有這么深的惡意,原來這個人,就是曲杰。 大概是從他的面部表情看出了什么,史少杰表情夸張道:“看來我們許大少終于想起來了,我這傷,還是拜你所賜呢?!痹S家面如死灰,所有的憤怒都從他身上散了,他聲音顫抖:“你有什么,就沖著我來好了,何必對錯姐……”話音剛落,史少杰狠狠一拳給到他臉上,將他打翻在地。 許家只覺得耳朵嗡鳴,史少杰坐到他胸口上,揪著他的領子:“大少爺,上次你燙壞我的臉,你爸媽逼著我轉學,這次我打傷了你的臉,你爸媽又會做什么啊,??!”許家掙扎的動作一下停了下來,他的下巴被史少杰一把抓住了,生生擰了過去,史少杰將煙含在嘴里,狠吸一口,捏在手上,就要朝許家的耳垂上燙下去,他的后頸就被人抓住了,一把掀到了一邊。 史少杰摔在地上,看著突然出現的,怒火沖天的陸崢,有些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心想,許家這孬種,不算孬啊,還真搬了救兵。陸崢盯著史少杰,一字一句逼問:“我教你,是讓你救人,不是讓你傷人!”陸崢憤怒又心痛,失望又難過。史少杰仰頭看著陸崢,突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可是陸哥,我也痛啊……” 第33章 陳錯剛回到酒店,就接到了陸崢的電話。陸崢語氣嚴肅問她在哪,陳錯莫名其妙:“回酒店休息啊?!标憤樎曇艟o繃:“史少杰在你旁邊嗎?”陳錯反應過來了,她笑道:“你干嘛要讓人家特意來送我,今天收工也沒有很晚啦?!标憤樅粑行┐种?,好像在跑的樣子。 陸崢又問了遍史少杰是不是在她旁邊,陳錯說沒有,電話掛了,掛得陳錯沒反應過來,卻下意識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她想撥回去,可沒人接。等再收到消息的時候,卻是陸崢讓她到一個地方,胡同小巷。 陳錯匆匆披了件外套,趕到那處,就看見史少杰靠坐在墻邊,許家抱著肚子,站在那處,陸崢臉色極差,盯著史少杰。許家今天下午拍攝的時候是戴著口罩的,現在摘了,臉側的淤青非常明顯。史少杰見她來了,神色有些閃躲,嘴唇深深抿起,透露一股子倔強。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先問許家:“你臉上的傷怎么回事?”她視線移到史少杰身上,斟酌道:“發生了什么事?”許家臉是白的,仍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樣。這詭異的場景讓陳錯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史少杰還先笑起來,笑得很苦,很蒼涼:“陸哥,你不用為難,我自己會寫報告的?!?/br> 陸崢聽到這話,顯然被沖擊到了,可仍然冷著臉,硬著聲:“你確實沒資格繼續在隊里呆下去,我教出來的少杰,不是你這樣的?!痹S家面帶頹唐,看著史少杰說:“你……為什么不說你是曲杰?!笔飞俳芨緵]理他,而是看著陸崢說:“陸哥,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晌也挥X得我有錯,我只是一報還一報而已?!?/br> 陳錯根本搞不清狀況,陸崢突然猛地朝她一指:“那她呢,她和這場恩怨有什么關系。你心術不正,還要強詞奪理?!”陳錯被陸崢這一下劃得嚇一跳,她小聲道:“他只是把我送回了酒店,沒做什么?!痹S家又開口道:“陸隊長,今天這個事既然沒有禍及錯姐,我想,還是我跟曲、史少杰兩個人,自己解決吧?!?/br> 說罷,許家走到史少杰面前,看著他,看他眼中不帶掩飾的恨意,好一會才艱難開口:“當年的事,確實是我錯了……”他話還沒說完,史少杰眼神尖銳地望著他:“你覺得你現在說一句錯了,有用嗎?”許家難受道:“你的臉,我沒想到最后會這樣?!笔飞俳軓牡厣蠐沃饋?,逼向許家。 陸崢趕緊去擋,試圖讓兩人分開。史少杰抓著陸崢的袖子,以一種仿佛要從嗓子泣出血的聲音嘶啞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毀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被退學,明明我才是受害者!你怎么敢以這樣無辜的表情,說一句你錯了。我不會原諒你,也不需要你惡心虛偽的道歉!”許家的臉色在史少杰的每一聲控訴中,一點點灰敗了下去。 他的雙唇宛如被粘住了,史少杰的話語宛如實質一般,狠狠砸在他身上,讓他再也不敢說出任何的話來。史少杰眼眶紅了,他面部肌rou顫抖著,望向陸崢:“陸哥,他就是那個人。就算是被隊里開除,我也不會放過他?,F在,你還要攔著我嗎?”陸崢牙關緊咬,好半天才艱難道:“不行?!?/br> 史少杰不可置信地睜著眼,他眼里好像有什么被毀得干凈,也許是那些仰慕和敬重,過往回憶。他的手指一點點松開陸崢的袖子,陸崢反手抓著他,隱忍道:“少杰,你聽我說……”史少杰狠狠推開了陸崢,用袖子狼狽地擦過眼眶,他點點頭,又看向陳錯,啞聲道:“謝謝你的酸奶,真的很好喝?!?/br> 說罷他轉身就跑了,陸崢筆直站在原地,好半天才轉身朝許家深深躬下腰。許家趕緊去攔,陸崢直起腰,眉頭緊鎖:“今天的事,十分抱歉。我會讓少杰來道歉的?!标憤槾蟾艔膩頉]求過誰,語氣僵硬得不行:“如果如實上報,少杰也許真的會被開除。許先生,希望你能等我勸勸他?!痹S家慌忙搖頭:“沒關系,不用上報也可以,這個事情,本來就是我有錯在先?!?/br> 陸崢認真道:“不管少杰以前和你發生了什么,現在他是一名軍人。國家培養他的能力,是讓他保護人民。而不是為一己私利,向人施暴。這個事會給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痹S家臉上火辣辣的,他對陸崢的話簡直受之有愧。他本來就沒想追究這個事情,他和史少杰之間是一筆爛賬,要說誰之過,顯然是他在先。 他沒有無恥到現在還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讓史少杰真被開除。他記得以前史少杰的成績很好,而剛剛史少杰的話里有個字眼,讓他頭皮發麻。他說的是退學,他沒想過,當年史少杰的轉學,是建立在退學上的。有了被退的經歷,還會有什么好學??弦?。 過往的罪孽滾滾翻到面前,讓他心中十分沉重。那些記憶都沒那么清晰了,可不代表許家記不住。年輕時做的事情,沒見到后果,是不知道嚴重的。他滿腹歉疚糾結,補償的心,也沒人想接受。補償不了,越了解,只會越內疚。陸崢又想起什么,繼而道:“照片我一定會讓他刪除,你別擔心?!?/br> 陳錯在旁邊幽幽開了口:“什么照片?!痹S家表情驚慌起來,卻阻止不了陸崢將事情經過說出來。陳錯眉眼帶怒:“打人,裸照?還用我來威脅許家?”許家趕緊解釋:“錯姐,這個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标愬e轉頭瞪了許家一眼,看向陸崢:“你的意思是讓許家吞了這口氣,還要給史少杰打掩護,好讓他不被開除?” 陸崢注視著陳錯,慢慢點頭。陳錯抱起手:“別的不說,光是裸照,你怎么敢保證他沒有備份,之后不會流傳出來。照片一旦泄露出去,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如果許家幫了他,他還要報復怎么辦?”面對陳錯的質問,陸崢仍是道:“很抱歉,我保證會把照片……”他的話被陳錯打斷了:“陸崢,你的保證一點用都沒有。照片一旦出事,毀的是許家。我知道你心疼你徒弟,但這個事,不管誰對誰錯,都不該用這么卑鄙的手段?!?/br> 許家有心要勸,也勸不出口。因為陳錯說的都是對的,他確實很怕照片出事。陸崢語氣也突然重了起來:“少杰并沒有你說的那么無藥可救,我敢保證?!彼麖娪仓?,陳錯也沒法軟下,她說:“陸崢,這個事你沒法保持中正,也許你也覺得當年許家做的一些事情,很過份。你想保護史少杰,我能理解,但是……”陸崢突然失態道:“你不能理解!” 陳錯愣住了,她雙手自胸前放了下來,她看著陸崢身上猛地升起的怒意和疏離,不由上前一步。陸崢卻在后退,且深深地望著她:“你不了解,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你只是想護著你護的,你也根本不在乎少杰究竟發生過什么。作為一名軍人,我是覺得他錯了??勺鳛榕笥?,不是?!?/br> 第34章 陸崢眼里那股子失望,打得陳錯猝不及防。她不認為自己說的有錯,她是真的在擔心照片的事情。她不是不信陸崢,是更怕史少杰控制不住情緒。如果當年,許家和史少杰的恩怨真的很深,那誰能阻止這場報復。也許現在將史少杰的事情上報,還有能夠挽回的機會??蛇@樣,必定是毀了史少杰。 這些話,陳錯再也無法說下去了,說不出口??申憤樳@樣說她,她也委屈。他們倆不同立場,本就沒法從對方角度來考慮,能說什么呢?而且,史少杰用她來要挾許家,如果史少杰真的沒打算對她下手,何必在便利店等著她??蛇@些猜測,她沒法去跟陸崢去爭論,不管她說什么,陸崢都不想聽。 她只能忍著心里難受,轉身問許家:“你愿意幫史少杰瞞著嗎?”許家苦笑著點點頭,然后對陳錯道:“謝謝你,錯姐?!标愬e剛說好,身后的腳不聲已經遠去了,她回頭,只能看到一抹衣角快速閃到了墻角后方。如此迫不及待地離開,甚至不想同她說聲再見,滿是距離感的分別。 陳錯心塞得喘不上氣,只能揉揉生疼的額角,問許家:“你和史少杰究竟怎么回事,能給我好好說說嗎?”許家滿吞吞揉了把眼睛,胳膊上的傷口還蹭到墻上的灰,他說好,陳錯卻沒馬上拉人到一個安靜地方說清楚,而是先去藥店買了消毒水,創可貼。再買了半打啤酒和一些下酒菜,隨意在街邊找了個長凳,就坐下了。 她點煙,一口氣吸了半根,煙霧彌漫,等許家咳嗽起來,才將眼斜斜一送:“說吧,當年都干了什么混賬事了。我剛剛都沒弄明白你究竟對人家做了什么,你看我幫你說話,被喜歡的人懟成什么樣子了?!眲倓偳闆r一團糟,她先聽自己被人用來要挾許家,又聽當年許家對史少杰做過不好的事,再聽許家裸照被拍。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事。她彈煙灰,將發攏到耳后,靜等許家將過往盡數說出。許家說了,沒有隱瞞亦沒有美化,錯了就是錯了,都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哪怕他暗戀陳錯,也沒必要再欺瞞。那就是一場殘忍的霸凌,仗著無知,糟踐別人的一生,卻不知后果。直到他們倆重新撞見,一切因果卷土重來,他被打被拍,都是因為他欠下的債。史少杰唯一不該的,就是拖陳錯下水。他前思后想,還是去通知了陸崢。 因為史少杰是陸崢的徒弟,也救過陳錯幾次。這件事,他只能同陸崢求助。如果說最后真的照片泄露,他是個男人,影響沒那么好,也沒那么壞。陳錯聽完他的話,好半天才出聲。而她只是咳了一下,聲音沙啞,許是被冷的,又或者是被煙熏的。她唇峰抿住,線條很冷。 陳錯望著不遠處街道上零星路人,看樹葉緩落,被車碾過。就在許家以為陳錯再也不會理會他,甚至后悔當時幫助他時,她似回憶起往事,語速緩慢道:“我有個朋友,女的,床上那些照片被傳了出去,自殺了?!痹S家身體一僵,惶惶抬起眼,他才明白,為什么當時,陳錯會這樣為他出頭。 大概是猜到他在想什么,陳錯搖頭道:“你和她一點都搭不上邊,她是無辜,你挺活該?!痹S家眸子黯了下去,他難受地雙手重重握了握,沒有說話。陳錯繼續道:“我很討厭那個男人,我花錢請了律師,找了她家里人,想要那個男人進監獄??上А彼穆曇纛D了頓,再開口,便冰冷起來:“她家里人嫌她的事丟人,不愿意鬧的更大?!?/br> 陳錯瞇著眼,將剩下的煙碾息在一邊:“我不希望我身邊的人再出這樣的事,但許家,史少杰也許做的不對,卻也情有可原。你能做的,不是被動挨打請求原諒,而是想著,該怎么去補償。哪怕史少杰嫌你惡心,讓你滾,都得忍住。當然,你也可以馬上離開劇組,陸崢如果能夠處理掉這些照片,你完全可以當作無事發生,甚至連這個人都不用再想起。也能更卑鄙一些,去告訴史少杰的上級,讓他們開除他?!?/br> 許家整張臉都被羞辱得通紅:“我知道我當年做的過份,可不代表我現在沒有是非觀,我怎么可能再去害他!”他眼睛因為被激怒,而又亮又深,可陳錯卻在他這樣的眼神里,點點頭:“成,你臉皮厚點,也別太厚,別在人家面前瞎晃,自己斟酌著補償,別一頭勁的瞎搞,省得添亂?!?/br> 而這邊的史少杰,沒有回宿舍,沒有回營地。他腦子全是懵的,空白,還有疲累。當年父母得知他被人欺負,被退學。不是沒想著鬧過,可是他們平民百姓,怎么鬧,鬧給誰聽?,F在的事,也許上微博鬧一鬧,會有轉機??墒飞俳軟]有這樣的機會,他馬上要高考了,被毀容,被退學。 耳垂上的傷口蔓延到臉頰,每天都是燒心的疼,還有強烈的不甘與憤怒。就因為他窮,因為他成績好,因為他性子古怪,從不肯任由那些人抄他的作業。所以被堵在廁所打,作業不見,衣服被潑墨水。老師不是沒想管,可是老師的幫忙,就是火上澆油,讓欺凌燒得更猛。 直到有了那所謂的謠言,說隔壁班的有個女生喜歡他。他甚至連那女的長什么樣都沒見過,卻成了動了大佬的女人。不過是一群毛都還沒長齊的高中生,就敢自稱大佬。這些事在現在的史少杰想來,都有幾分可笑,又可恨。他強大了自己,現在別說一個所謂的“大佬”,十個他也能打過。 可有什么用呢,他保護不了那個備受欺凌的曲杰。曲杰是懦弱的,固執又別扭的。史少杰不是,史少杰重頭來過了,哪怕高考失利,最后家里人求了關系,將他送進軍隊,現在成了消防官??墒飞俳苣樕?,永遠留了曲杰的傷疤。那疤就像一條毒蟲,時時刻刻往他rou里鉆。 母親的哭嚎,父親的苦悶,亂起八糟的新學校環境,周圍注視在他臉上傷口的異樣眼光。他多少次夢到許家,將煙頭燙在他身上??伤麆硬涣?,一點都不。直到在隊里埋頭訓練,直到認識了陸崢。陸崢是多么強大的人,就像一塊巨石,只要站在他身邊,好想就不會被風雨所撼動。 他一直想要成為這樣的人,陸崢下的命令,他比誰都遵守的嚴格,他追隨著他,視他為偶像,也同陸崢說過以往的心事。陸崢聽完以后,只是捏著他的肩膀,低聲道:“過去了,你現在是誰都欺負不了的史少杰?!标憤樳€同他說,如果遇到那些人,他還是動不了的話,他來替他動。 就是這樣的陸崢,卻在他告訴他,許家就是那個人的時候,對他說了不行。 原來一切都不過只是說說而已,怪他把話當真,直到心中巨石,轟然倒下,化作塵土。 第35章 陸崢找了史少杰有一陣子,電話不接,只能繼續打。他怕人想不開,也擔心許家那邊的情況。萬一史少杰做到事被上報,他護不住少杰。陸崢想起第一次見少杰的時候,那個無法融入群體,性格孤僻的怪小子。是他將人一點點帶了出來,將這塊原石打磨出來。當知道許家是當年欺負少杰的人時,陸崢不是不憤怒,但他更怕少杰做的事情,已經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 少杰曾經和他說過,如果沒有遇到那樣的事情,他還是會上軍校的。也許能和陸崢一樣,軍官出身,能朝上走,而不是一輩子干到死,都在吃這碗飯。等老了,救不動火了,就去當個保安。當時陸崢還沒戒煙,他抿了口煙,同少杰說:“瞎扯什么,還當保安,有點出息?!?/br> 當時的少杰,眼睛多亮啊。他說起自己曾經的成績,眼里的光,就像一閃而過的花火,很快就無影無蹤。少杰不喜歡提當年的事,陸崢和他關系最近,便知道的多一些。少杰剛剛那失望的眼神,跟狠狠捏在陸崢心口似的。但他不能沖動,少杰還有潛力、前途,這孩子不能因為當年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毀了自己。 他腳步不停,直到找到頹唐坐在巷子深處的史少杰。少杰躬著身體,掩著腦袋。他應該聽到了陸崢的腳步聲,可他沒有任何反應,大概是已經不太在乎了,所以無所謂,甚至不想抬頭去看一看。陸崢緩步走到史少杰旁邊,同樣跟著蹲坐下去。他看著自己的手指,低聲道:“這次賑災援助,很多人挖出來的時候,身體都涼了?!?/br> 史少杰腦袋動了動,卻沒有抬起來。陸崢繼續道:“有個女人的丈夫,在里面的時候還活著。挖出來就斷了氣,她趴在尸體上哭,一邊哭一邊問我們為什么不能更快一些,再快一點,她也不會沒了男人?!彼麛鄶嗬m續地說著話,災害中也不全是壞事,雖然受了傷,雖然累,但是附近村民做好送來熱乎的飯菜,抱著孩子過來感謝的父母,全是灰色的災難中,那點鮮活的血色。 陸崢手輕輕地按在史少杰的肩膀上:“我說不行,不是不想你去報仇。只是少杰,如果你被開除出隊了,以后你打算今后怎么辦?”如果是正常流程的退伍,倒也還好。如果是犯了錯再被趕出去,那可是留在檔案上的事,影響一輩子。 他知道史少杰心頭的坎過不去,陸崢道:“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當消防兵,覺得這事又苦又累,薪水還低,也不安全?!笔飞俳苊偷靥痤^,通紅的一雙眼,將陸崢望著:“我沒有!”陸崢迎著他的眼神,冷靜道:“你說過你一直想跟我出任務,說實話我認為你根本沒做好準備?!笔飞俳懿弊由锨嘟畋┢穑骸拔覜]有!每次比賽,我都是第一,隊里不管是身體素質還是cao作經驗,沒誰能比得上我!” 陸崢右手握拳,狠狠捶在史少杰的肩膀上,喝道:“那你現在在做什么!”史少杰肩膀生疼,陸崢是一點都沒省力氣。陸崢又狠狠搗了他一下:“什么叫自己會給隊里打報告!怎么著,覺得訓練這么多年,次次那么拼,就為了打個仇人,拍人裸照,再聲名狼藉的被趕出軍隊?!這就是你練了這么多年的目標!為了報仇?!”話說到后來,調越發高,近乎冷厲。 史少杰攥緊一雙拳頭,恨恨地將陸崢望著:“我放不過他!”陸崢不耐揮手:“沒人讓你放過他!”史少杰臉色變了又變,許久才無力笑了笑:“他是你喜歡的女人要護著的人,你當然要來勸我,阻止我?!标憤樠凵褚话担骸拔业降诪槭裁醋柚鼓?,你要是看不明白,我也不勸你。你要是真覺得你現在做的這些事,能讓你失去的都掙回去,那你就去?!?/br> 他站起身,不欲再勸,卻還是留下了最后一句:“少杰,人生在世,除了活著,還得知道有些東西,不能丟。丟了臟了,這人就回不到正道上。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要想想,那些人,那些事,值不值你這樣做?!?/br> 說罷,陸崢整了整衣角,朝外走。他的步子向來堅毅、沉穩,史少杰經常聽著這腳步聲,在對方跑步的時候,訓練的時候。陸崢同他說的那些,他都明白。再恨許家,報復許家,能得到什么。只會毀了自己,他知道??伤桓市陌?,如何能甘心。他看著陸崢背影,沙啞開口:“陸哥!”陸崢停下腳步,史少杰問他:“你說當消防兵,值得嗎?”陸崢知道史少杰在向他要答案,也是要他替自己做個選擇。 值得嗎,為了這個,放棄當年的曲杰,放過那些傷痛,放過那些人,值得嗎? 天色已經很暗了,不遠處汽車鳴笛一聲一聲。史少杰聽到陸崢的答案,他說,他不知道。史少杰本以為,他能聽到許多大義凜然和勸誡的話,而陸崢卻同他說,不知道。夜色里,幽暗的巷子,他看不清陸崢的表情,陸崢也看不清他的。陸崢說:“值不值得,你自個選?!?/br> 陸崢快步離開,在離開那條暗巷后,他才右手握拳,狠狠抵住肋骨那處。那里太疼了,舌根都泛著股血腥味。醫生說他的傷起碼養上十天半個月。因為他受傷仍繼續工作,還是高強度的工作,就算是鐵人,也耗不住。他剛剛跟史少杰的說的那對夫妻,他沒能救出丈夫,那女人哭著問他為什么不快點。 雖然別人都說,消防員也是人,怎么能不累。救了那么多人,總有救不活的。那男人命該如此,他們也沒辦法。但陸崢知道,他確實是因為身體的緣故和疲累,沒辦法很好的下判斷與跟上救援的速度。那男人真的救不出來嗎,未必。史少杰問他值得嗎,陸崢是真的不知道。 這個行業從一開始,就是一條條人命債,負在身上,蹣跚前行。他帶著那群半大的小伙子,看著他們一步步成長,再帶出隊??此麄兊谝淮尉热撕蟮呐d高采烈,也看過他們沒能救成,眼睛里,那讓人心痛的茫然和悲慟。 他讓史少杰自己作出選擇,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什么路,是好的。他不想去勸少杰原諒,因為除了少杰自己,沒人可以讓他原諒。他也不想看少杰以這種自毀前程的方式去報復。陸崢腳步漸漸緩慢下來,他捂著肚子,漸漸靠在一邊的墻上。他視野昏黑,搖搖欲墜。 再然后,他靠到了一具柔軟又力量性的身體上。他嗅到了煙味,和那曾經充斥在他夢里,女人的香水味。陸崢腳步漸漸緩慢下來,他捂著肚子,漸漸靠在一邊的墻上。他視野昏黑,搖搖欲墜。 “陳錯?!彼茋@息又呢喃著,喊出來她的名字。 第36章 水聲很慢,四周很香,身下很軟。這是陸崢清醒過來的前后閃過的念頭,他很少允許自己陷入昏迷的狀態,這次是意外。他睜開眼,從床上坐起,手掌剛好壓在了一團綿軟,又有磨砂質感的東西上。陸崢垂下眼皮一看,一件黑色內衣,嵌入他的掌心。陸崢同燎到火似的,將那薄薄的內衣甩開了。 浴室鎖被人擰開,再一推門,浴乳的馨香混著悶熱的水蒸氣,一同傾了出來。先入視野里的,是嫩生生的腳,光著踏在酒店的地板上。踩下,抬起,一個個濕乎乎的印子,暈出點點霧氣,散開。忽地有水打在上面,混亂地濕在一塊。再往上看,陳錯穿著黑色睡袍,搭著毛巾,頭發濕得團至一邊,水就是從那發梢來的。 她兩頰還泛著guntang的紅,眸里帶著未散的熱意,迷迷蒙蒙地朝他望來。直到對上他清醒的視線,陳錯這才站定,抬手抓著浴巾揉了揉發,說了句沒用的廢話:“你醒了?!标憤橖c頭,陳錯也跟著點,她沒有話說,氣氛尷尬,卻第一次不想救場。 這該是劇組后來安排的酒店,環境很不錯,就是亂了一些。就他剛剛起床,還能碰到內衣,屋子里已經亂得糟糕。陳錯凌亂的高跟鞋放著,化妝品、內衣、裙子、面膜,還有滿屋子的香水味。他看到了自己的外套,被方方正正地用衣架撐著,掛在了床尾正對的衣柜上。 順著他的視線,陳錯也看到了那件衣服,她將浴巾一放,走了過去,把外套取了下來,轉身拋到了陸崢身上。那不是一個端正的態度,但因為他們才剛剛算得上吵了一架,再好的態度,陳錯一時半會,也拿不出來。但看著陸崢泛白雙唇,她到底是心軟了,輕聲問:“要水嗎?” 陸崢捂著腹部,面上痛色閃過,他啞著聲問:“我怎么來這的?”光靠陳錯一個人,怕也是搬不動他。陳錯倒了杯水,輕描淡寫:“史少杰幫的忙?!彼蛣e許家,往回走。有些緣份就是來得那么及時,要不怎么就正好是那時,車燈閃過,她看到了那半倚在墻邊的男人,高大的身子,微微佝僂,跟沒了力氣似的,一點點滑了下來。 她跑了起來,拖鞋都掉了一只。陸崢砸到她身上時,差點沒給撐住。還是史少杰從后面帶了陸崢一把,那個沉默陰郁的年輕人,接過了陸崢的另一半體重。然后莫名其妙的,人就被幫著送到了她房間。史少杰大概是誤會了他們倆的關系,留了句好好照顧陸哥,這便走了。 陳錯靠著門,望著他背影,再多的話,也不能再說。她信陸崢大概已經和史少杰好好談過,畢竟史少杰離開的時候,情緒顯而易見的糟糕,現如今好了不少,只是沒多敢看到。大概走了不到三米遠,史少杰回頭,沖她道:“抱歉?!标愬e也回了句:“對不起?!彼麄冋l也沒有深究彼此的道歉,究竟是為何而說。但大抵都心知肚明,不用再問。 捧著水杯,陳錯對床上的陸崢道:“需要去醫院嗎?”是不是地震的傷還沒好,沒有好,為什么不回來治療,還要呆在那里。許多關心的話,問不出口。她和陸崢畢竟什么都不是,就算是了,這些問題,多了,也就煩了。哪有一天天追著男朋友憂心的女人,關心則亂。她思來想去,最后還是語氣平平,道:“我這里也沒什么藥?!?/br> 陸崢沉默搖頭,他起身,卻差點被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絆了跤,陳錯砸了水杯,過來接。他再次擁住了那昏迷前抱在懷里的身子,只是頭發是濕的,挨著他的脖頸,刺癢,冰涼。他們倆的視線一同落了地,看向那絆倒陸崢的東西。是啤酒瓶,喝得一干二凈,在地上滴溜溜的轉,好半天才停下。 陳錯不好意思地推開陸崢,彎腰將酒瓶撿了起來。她不愿給陸崢自己是個酒鬼的形象,但陸崢差點因為她喝空的酒瓶摔跤,這實在夠丟人的。玻璃杯碎了,是酒店配套的,得賠錢。她將酒瓶往垃圾桶一砸,抽了張紙巾,就要去收拾地上玻璃。然后她身體突然懸空,因為陸崢從后面將她抱了起來,并不算溫柔的。 陳錯心跳一下過了一百,砰砰亂震。很快,她屁股就落在綿軟的酒店大床上,那讓她心猿意馬的男人,只是用眼神在她光溜的雙足上滑了過去。陳錯不用一秒就反應過來了,這男人是該死的紳士風度犯了,才讓她這樣誤會。陸崢去浴室找掃把,沒找到。陳錯坐在床上,朝里面喊:“別忙了,我叫客服上來?!痹捯魟偮?,陸崢就從里面走出,接過陳錯受傷的那幾張薄薄的紙,在陳錯沒來得及阻止之前,把玻璃碎清干凈了。 她瞪著眼:“還說我,你自己也這樣收拾?!标憤槍⒓埥硪粓F,砸進垃圾桶里:“讓客服上來再清一清?!闭f罷他又提來了一雙鞋,直直放在陳錯腳下:“洗完澡記得穿鞋?!标愬e的腳趾不自在地蜷了蜷,又松開。她說:“你管我做什么?”你之前,明明是那么討厭我。陸崢之前的疏離和怒意,還烙在她心口了,現在對她好做什么,惹得她心里發酸,難過。 陸崢話仍不多,他取下衣架上的外套:“衣服我拿走了?!标愬e不想說話了,她起身在床頭找到煙盒,朝落地窗的方向走,這是不送客的意思了。陸崢拿著那件衣服,回身,陳錯身影側靠在窗前,點煙,抿一口,不再看他。陸崢道謝,謝她將自己扶來這邊休息。 陳錯夾著煙揮手:“別謝我,我有私心。要不然送你去醫院就好,何必扶來這里?!标憤槻粦暳?,陳錯覺得沒勁,又抽了一口。然后她就跟新手似的,被嗆到了,煙卡在她的喉嚨,一股股往鼻腔涌,咳了半天。陸崢還沒走,這時候還給她遞了瓶擰開的瓶裝水。陳錯一口氣喝到緩過來,嘴里還剩半口,沒等陸崢說話,她突然伸手扣住了陸崢的脖子,將人帶了下來。 窗前的影子成了一雙,一高一低,陸崢身子僵硬著,只感覺陳錯的柔軟,緊緊貼著他,她的手,也掛在了他的肩膀上,指頭冰冷,唇角混著煙和水,模糊了她身上那股香味。陳錯舌頭舔過男人緊閉的唇角,低聲道了句,真無情,緊接著,她用力將舌頭頂了進去,破開了陸崢的銅墻鐵壁,往最柔軟深處的那點火熱,去需索。 第37章 這不是陳錯第一次接吻,追尋記憶里的初次,還是她和她的小男朋友交往的第六十六天,在教室的講臺后面,完成了兵荒馬亂的首次親密接觸。陳錯沒覺出什么滋味,那男孩倒是被激得滿面通紅,呼吸急促,連手都不知道該怎么放。再后來,也和別人有過好些次。 技術好的有,青澀的也有,都沒什么滋味。陳錯覺得自己對接吻這個事,也就這樣吧。和陸崢的吻,是突如其來,也一時興起的。等她自己回過神來,就已經膽大包天的把人摟住了。只雙唇相貼,就讓她頭暈目眩,自接觸的唇部開始酥麻,一點點侵吞了她的神志。 她腰部用勁,將人推著壓著,抵在墻上。有東西自陸崢的手里掉了下來,打在他倆的腳背上,是外套。他們的腳步急促,陸崢似站不穩踉蹌著,鞋跟抵在酒店的墻面上才停下來,在雪白的墻上,擦出一道痕跡。陳錯依然是光著腳的,趾頭卻踩在陸崢鞋頭上,腳跟微微踮起。 陳錯仰著脖子,將人壓制在墻上,為所欲為。陸崢的嘴唇是僵硬的,不知所措極了。他們舌頭相觸那刻,陸崢才跟醒過來似的,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大極了,大概明天會留下青紫指印。陳錯的雙手自人肩膀上滑了下來,強硬地摟住了陸崢的腰,雙手一扣,她快將自己揉進陸崢的身體里了。 男人的身體很結實,肌rou在衣料底下,寸寸隆起,緊繃,像他的人,克制又有力。里面游走的,全是野性的血。她是富有攻擊性的,他亦是,可陸崢卻不給予她任何回應,陳錯越急,陸崢抗拒就越強,直到血腥味曼開,陸崢才扣著她的后頸根,將她拉開,再搡一把,將她推離自己。 直到唇舌分離后,火熱消失,陳錯才覺出冷來。她看著陸崢用拇指狠狠蹭過唇角,眼里有火,怒意在燒,他聲音壓抑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陳錯后退幾步,她覺得自己身上,還有陸崢的味道。她舔過嘴角,是她的嘴唇破了。這種時候,陸崢倒不講究他那紳士風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