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子野心
柳容兮漸漸發現了不對。 自那天她把身子獻給李殉后,這位大人明顯對自己更冷落了,不是愛答不理,而是像對待一個無足輕重的物品一般,需要的時候招招手,不需要了就一腳踹開。 又是一次粗暴單純的泄欲,李殉衣襟半敞,側躺在毛氈上,手中拿著一封求助援兵送來的回信。 信中說在來的路上遇到了大暴雨,恐怕還要再遲上幾日。 可李殉因為之前一直進攻的命令,隊伍中傷員太多,恐怕無力支撐到援軍過來。 柳容兮為他倒了一杯溫熱的甜茶,順勢貼近他,想要再溫存一下。 “大人,喝茶?!?/br> 茶水冒著裊裊煙氣,李殉的目光看向那陶瓷茶盞,又看向她的面孔,冷漠地揮了揮手。 顯然,他對自己并沒有任何情意。 柳容兮心中長嘆一聲。 這場仗打到最后,已經成為了一場困局。 深夜里,長風侵入荒野,不知名的角落,一簇火焰伴隨著煙霧肆虐開來,星星之火,頃刻而起。 “走水了,快救火!” 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受傷挨餓的將士們此刻慌亂地到處奔逃,有人第一時間來到李大人的軍營中向他稟報情況。 李殉眼皮壓得低,看起來便兇悍駭人,“哪里起的火?” “這……” 來報的人支支吾吾,應當是太著急了,并沒有弄清楚原因。 大火連天,唯一的營地被燒的一干二凈。 消息傳到了大后方老將軍那里,他直接震怒,對李殉那邊的情況感到十分擔憂,又有些失望。 恐怕,這孩子今后的仕途并不好走了。 潞州之戰,李殉本該有望晉升,卻因為苦苦僵持多日,最終卻因一盞紙燈籠落在了被不慎碰碎的酒壇子上,火勢蔓延。 又逢敵軍進犯,整支軍隊都葬身荒野,尸骨累累。 李殉則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寒冬臘月,路上處處結冰,因京中今年太過寒冷,一場雪落了六七日,造成了無數災民。 朝廷非但無所作為,當朝天子劉息,竟攜后妃皇室宗親,堂而皇之去了江左井山行宮。 一時之間,天下罵聲紛紛。 只是身在高閣之上的平安公主,并不知道這么詳細,她只是因為多讀了幾本圣賢書,顯得憂心忡忡,每日蹙眉嘆氣。 旁人見了心里怪道,若平安公主是個皇子,圣寵如斯,又兼愛天下,一定大有作為。 可惜多在心中想想,絕對不敢說出來。 一眾車馬在禁軍的防護下,悠悠南下。 越往南走,天氣便稍微有些暖和起來,平安脫了厚實狐裘,懷中摟著一只專門為她路途解悶的小兔子。 那兔子雪白一團,乖巧伶俐的模樣,小耳朵不時動一動,惹人喜歡極了。 紅帕看見自家殿下的動作,連忙又把狐裘給她往身上披,“殿下,前面路途艱險,地勢又高,恐怕也要冷一陣,不可貪涼?!?/br> 前面虎雪峰,有文人墨客登頂,見滿山積雪,終年難化,分明已經過了南北分界線,卻仍然有這樣的景象,不免驚奇。 平安的車隊綴在后面,走著走著,忽而停了。 她倒不好奇,只單手撐著腦袋,淡淡道:“怎么了?” 侍女出去問,片刻后回來,卻是一臉驚疑,“車輪行至此處,有個小土堆,趕車的沒當回事,準備碾過去,沒料想剛碾了一半,土堆卻突然動了?!?/br> “眾人去看,發現厚雪下,竟然埋著個人,還有呼吸。他們原想扔了了事,驚擾公主殿下就不好了,只是見奴婢下去,才沒敢動作?!?/br> “殿下,此人怎么處理呢?” 平安心軟,平日里見不得苦難之事,否則總要共情很深,這也正是她從小多思好愁的原因。 聽到被車輪碾了,她也驚地美目微瞪,連忙說道:“把他救下來吧,讓太醫看看,碾了什么地方?!?/br> 侍女得了命令,便下去傳話。 這件事本當是小事,平安想著,人救得差不多了,就把他放在附近的城鎮中,也算好事。 沒想到又行了半日,到驛站時,那人反而醒了。 平安從馬車上下來,柔若無骨的手搭在侍女的胳膊上,抬起頭時有風撩過發絲,端麗眉眼依然生動溫和。 那人衣衫破落,有侍衛好心給了他一件大氅,只虛虛披在身上,更襯得形銷骨立。 他長發散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是上面縱橫的刀疤,看起來十分駭人。 他本是木木地盯著平安公主的方向,見她似有所覺,回頭望過來,連忙低下頭去。 這感覺似乎有點眼熟,但可能看錯了。 平安知道自己愛多想,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晚上吃紅豆薏米粥時,外面忽然亂哄哄的。 過了一會兒,房門猛地被推開。 平安愕然地抬頭。 侍衛們也急得滿頭大汗,那人怎么力氣那么大,攔都攔不住,明明才剛醒過來沒多久,跑的也那么快,跟公主那只發起癲時的兔子似的。 那個被救下的人,風卷殘云一般闖到公主的屋子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磕著頭。 一下,兩下,叁下…… 不知到底磕了多少下,身后追著他進來的侍衛,和舉著勺子楞在那里的平安,臉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氣氛陡然安靜的有些窒息。 太怪了。 那人頭深深埋在地上,聲音嘶啞,像喉嚨里有刺痛的傷口般,一字一句道:“謝公主救命之恩,草民無以為報,請求侍奉公主殿下身側,做牛做馬,萬死無悔!” 公主的貼身侍衛大驚,不禁暗想,誰讓你侍奉啊,怎么就賴上了呢? 平安也被嚇了一跳,看看他,又看看那些侍衛,好半天才干巴巴道:“你,你先起來……” 她似乎是想拒絕。 那人不肯起身,聲音越發瀝血,“公主若不肯答應,草民……” “草民今日就撞死在您面前,以示忠心!” 若是能仔細去想,便知這并非什么真心,而是狼子野心。 能夠說出這種話,以自身性命相要挾,著實有些膽大包天了。 但平安顧不上那么多,只嘆了口氣,“你先起來吧,留下來便是了?!?/br> 左右找人調查清楚底細,若干干凈凈,充做禁軍也未嘗不可。 那人這才鄭重又行了大禮,起身跟著那些侍衛退下了。 他跟著一群人睡在一個房間中,躺下便閉上眼睛,任憑旁邊人再怎樣猜測揣摩,或謾罵諷刺,他都無動于衷。 “沒想到這人這么有本事,直接就留在殿下身邊了……” “誒,這人瘋瘋癲癲的,也不知是不是腦子有問題?!?/br> 黑暗中,漸漸地,大家都睡著了。 他這才起身,動作輕巧,一看便身負輕功,他一隨手摸了一枚禁軍的牌子,揣在懷里,才又重新躺下。 潞州戰場上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柳容兮。 他默默想著,沒有任何人知道,火是他放的。 這樣,就不會傳出自己決策失敗,導致敗仗。 大家只會以為李殉憤死抵抗。 他倒不在乎什么美名,只是今日臥薪嘗膽,所受的屈辱,來日才能順勢東山再起,他不可自毀名聲。 這樣算計著,他又想起兩次看到平安公主時的情景。 在馬車那里,她被眾人簇擁,云淡風輕,而他縮在角落里,形容滲人。 在房間里,她亦是錦衣玉食,高高在上,而自己卻卑微如地上的塵土。 倒是沒有嫉恨的,李殉想,只是覺得,以后她更凄慘的時候,回憶起這些,表情一定更加美妙。 他嘴角露出控制不住的笑意。 殊不知自己像面對賭桌的賭徒,瘋狂又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