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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九月中旬,學校就會組織兩天一夜的秋游之旅,用親近自然返璞歸正的名義號召學生們提高戶外生存能力。 學生時代,別說出去玩了,光是上個自習課都讓人興奮不已,所以這項優良傳統一直備受好評,發揚至今。 陳初對秋游沒多少興趣,她覺得與其搞這些花里胡哨的,不如放兩天假來得有意義,尤其是在聽到爬山以后,恨不得兩眼抹黑,暈倒在老師面前。 趙佳婷看著手里的路線地圖,”今年要去 的這座山還挺有意思呢?!?/br> “哦?!?/br> 陳初斜挎著包,隨手扎起馬尾,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希望別像去年一樣,到了山頂唱山歌?!?/br> 趙佳婷撇嘴,“應該不會,今年聲樂老師請病假了?!?/br> 話音落,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默契的舉起手,“歐耶!” 楊宇嵊提著礦泉水走過來,難得看見陳初笑意爛漫的模樣,扎在腦后的碎發很松散,短短的,像小兔子的尾巴。 側臉線條細膩,她笑得很開懷,腮幫子顯得軟乎乎,清冷感蕩然無存,只余下松弛的稚氣,濃綠樹梢間落下零碎光斑,灑在她眼里,睫毛的影子清晰可見。 “那個,你們的水和面包?!?/br> 他走過去,將東西遞給陳初和趙佳婷。 “謝謝?!?/br> 接過水時,她的手指碰到了楊宇嵊。 涼涼的,像溪水。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陳初捕捉到他眼中片刻的失神,迅速收回手,揣進衣兜里。 將東西都發放完以后,楊宇嵊想了想,折身回到教室,往背包里多裝了件外套。 十點左右,老師帶著隊伍正式出發。 要去的地方叫卷云山,在鎮上,坐了兩個小時的大巴才抵達,在農家樂吃過飯以后,老師開始安排任務。 因著初秋多雨,為了保住農產品的價值,必須盡快收采。 “所以我們是來當免費勞動力的唄?!?/br> 趙佳婷雖然在抱怨,不過還是戴上了碎花袖套和帽子,她抽簽抽到的是和數學課代表一起去摘玉米。 陳初看著手里的紙條,”采板栗“,老師走過來一看,笑著說,”這個有意思,我都好多年沒看到過樹上的板栗了?!?/br> “是嗎?!?/br> 陳初拿著紙條,去領了一副 大大的橡膠手套,和一根長竹竿,頂端掛了個小竹簍子。 “還有哪個同學是采板栗?” 老師喊了一嗓子,陳初回頭,看到同學們面色各異。 板栗樹的位置在山腰處,下午的陽光比較明烈,抽到這個的女同學不是很想走那么遠,而且她和陳初也不熟悉。 正猶豫的時候,楊宇嵊拍了下她的肩膀,微笑道,“我能和你換一下嗎?” 他的是摘蘋果。 女同學求之不得,很高興的和他換了。 “老師,我和陳初是一樣的!” 楊宇嵊舉手,臉上的笑容很燦爛。 分組定完以后,他們跟著當地的阿婆阿爺上山找地方。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空氣里彌漫著草木和松林的清冽氣息,聞著很是心曠神怡。 陳初戴了頂藤條草帽,臉被遮了大半,眉眼藏在影子里,鼻尖連著飽滿的唇珠,漸漸陽光曬得泛紅,雙手輕巧地將帶子系好,只露出精細的下頜線。 豆綠色襯衫搭寬松牛仔褲,有種氣定神閑的慵懶,站在樹影下,像一枝秀麗的鈴蘭。 楊宇嵊背著包跟在陳初身后,他本來以為女孩子不擅長爬山,沒想到 陳初輕車熟路。 山林間并不陰森,漫無邊際的青綠中偶爾夾雜著一樹火紅的楓葉,散發出濃烈的秋韻。 種板栗的阿爺年歲已高,目光渾濁,嗓音沙啞,并不怎么和他們交流,只沉默的帶著人上山。 “我幫你背點東西吧?!?/br> 陳初回頭,看到楊宇嵊鼓鼓囊囊的背包,決定幫他。 “不用不用” 但拗不過 陳初的執著,便將裝食物的袋子遞給了她。 她擰開瓶蓋后,第一時間遞給他,“喝水,你都走半天了?!?/br> 楊宇嵊也沒多想,就著她的手喝了灌了一大口,長長舒了口氣。 陳初見狀,笑著露出一顆小虎牙,“挺累的吧?!?/br> “是有點?!?/br> 前面的阿爺聽到兩人的對話,停下腳步,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你們去那兒歇會兒吧,板栗樹林就在前面了?!?/br> 陳初看了看那塊白色的大石頭,又看向不遠處的棕色樹林,點頭,“好,您先過去吧?!?/br> 她帶著 楊宇嵊去大石頭上坐著休息。 “你不累嗎?” 大石頭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不止能坐著,甚至能躺著。 陳初幻想自己是一片樹葉,或者一片干花,隨心所欲地躺在石頭上,將帽檐迭起來,露出黛青的眉眼,瞳仁比露珠更清亮。 “你也來躺下,曬會兒太陽?!?/br> 陳初伸出手,秋天的陽光從她的指縫間滑下,“誒,你有沒有聽到 水聲?” 楊宇嵊頓了頓,將背包放在兩人中間,也坐在石頭上,“好像有聽到?!?/br> 陳初點頭,愜意地閉上眼,睫毛被照成里的透明的白金色,顫動時宛如蝴蝶振翅。 “周圍肯定有小溪,我小時候住在鄉下,就算不下雨,每天也能聽到,淅淅瀝瀝,潺潺嘩嘩的水聲,窗戶一推開,就是山,到了秋天,山上很漂亮的,紅的黃的綠的葉子,像調色盤一樣?!?/br> “難怪你看起來對山里很熟悉?!?/br> 陳初的聲音和她的氣質一樣清凈,聽在耳里也如溪水般沁人心脾。 “不過那都是上幼兒園之前的事兒了,那時候我爸媽要忙著工作,就把我們放在奶奶家?!?/br> “我們?” 楊宇嵊有點疑惑。 “哦,我還有個親哥哥?!标惓蹀D過臉,單手撐著下頜,視線落到山野間,輕描淡寫道,”不過我們很久沒見過了,差不多有十年沒見了吧,以后應該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br> 雖然陳初的神情很平靜,但楊宇嵊從她眼中看出了難以言說的悲傷與悵然。 思忖片刻后,他也躺下,側過身,右手撐在額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陳初。 少年的小麥色皮膚和濃黑眉宇相得益彰,棕色眼瞳讓人聯想到漫山的秋葉,有種無法抗拒的溫和。 “肯定會再見面的,親人之間都有心靈感應,現在你正在想他,說明你的哥哥應該也正在想你……” “” 陳初看著他爽朗的笑容,心里油然升起羨慕之情,她并不擅長安慰別人,因為吃的苦太多了,自己都過得一團糟,有什么資格去勸導別人呢? 于是變得越來越冷漠。 然而楊宇嵊不一樣,他的生活 溫暖而明亮,話里的含義很真誠,不是惋惜,也不是同情,只是純粹的善意。 如果她從小也處于被愛,自由自在,且無需考慮回報的狀態,也就不會在遇到溫柔與善意時,忍不住感到眼眶發酸吧。 “謝謝?!?/br> 陳初和他道謝。 從初一到高一,差不多四年的相處,楊宇嵊心里清楚他對陳初而言是個沒什么特點,也不值得被記下的人,無論怎么在她身邊打轉,想要展示存在感,都只得到不咸不淡的態度。 但這一次,他知道,陳初是真心的。 “不客氣?!?/br> 楊宇嵊平躺在石頭上,雙手搭在胸前 。 “怦怦” 好像溪水里的小石頭在滾動。 山里氣候多變,歇了一刻鐘左右,云影漸濃,空氣里多了潮濕的感覺,潺潺的水聲變得有些湍急。 “哎呀,我們該去幫忙摘板栗了?!?/br> 陳初起身,拍了拍手,“走啦?!?/br> 她的聲音飄在山風里,背影輕盈如小鳥。 到了板栗樹下,陳初從楊宇嵊手里拿過竹竿。 “你看到板栗了?” 他左右張望大半天,也沒看到板栗的影子。 “看到了啊?!?/br> 陳初舉起竹竿,捅了捅樹梢上的刺球。 “啪嗒” 楊宇嵊蹲下,仔細看這個毛茸茸的,青黃色刺球,疑惑道:”這是板栗?“ 畢竟在他的 印象中,板栗就是糖炒栗子店鋪里賣的那種,外殼油光水滑,一剝開就是口感綿密,滋味甘甜的果rou。 陳初戴上手套,挑了個最大的,點頭,“是啊,板栗外面都有層殼的,你看“ 楊宇嵊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青黃的刺殼咧著嘴,露出他熟悉的板栗。 “真的誒!” “你們城里的小孩兒就是見識少了,哼哼?!标惓跤悬c得意,給他剝開一顆,“嘗嘗?!?/br> “生的也能吃嗎?” 楊宇嵊有點猶豫。 “當然可以?!?/br> 楊宇嵊接過,咬了一小口,相比加工過的糖炒栗子來說,生板栗的味道要更加清甜,口感脆生生的,仿佛能吃出秋日山水的清新滋味。 “怎么樣?” 陳初湊近,仔細端詳他的表情,眉毛微微挑著,眼尾上揚,帶著點孩子氣。 “好吃?!?/br> 楊宇嵊用力點頭,生怕自己的反應不到位。 “嘿嘿?!?/br> 陳初笑得很開心。 口里的甘甜滋味持續彌漫,楊宇嵊抬頭,看著樹上毛絨絨的生板栗,風把陳初的帽子吹開了,露出綿軟的碎發。 也是毛絨絨的。 剝開青色的毛刺,再仔細地去掉白色隔膜,最終就能獲得一顆甘甜的栗子了。 這是一個非常需要耐心的過程,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刺扎傷,或者不能完全去掉隔膜。 不過他已經嘗過那甘甜滋味,自然不會輕易放棄 晚自習的下課鈴聲在校園里回蕩兩圈后,笑鬧聲如同嘩啦啦的水流一樣從教室,走廊,樓梯間奔涌而出。 “走咯?!?/br> 陳初把寫完的作業放到趙佳婷面前,她卻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不用,我決定靠自己解決!” “好的!”陳初 很欣慰,朝她做了個加油的姿勢,“明天見?!?/br> “好滴~” 走到門口時,數學課代表也剛好進來,看到陳初時,淡淡說了句再見。 她點頭,看到他手里拿了瓶草莓味的李子園牛奶,挑了下眉梢。 出于好奇心,走出去以后,又回了下頭,看到課代表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然后那瓶粉紅色的草莓牛奶到了趙佳婷手邊。 難怪不要她的作業了。 陳初笑笑,轉過身,心情很是愉悅。 這份欣然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和陳最碰面,走到站臺邊等回家的公交車。 “今天怎么想到和我一起吃午飯了?” 陳最走到左邊,擋住了風口,看向她的目光里滿是笑意。 “剛好看到了,就一起吃唄?!?/br> 藏藍色牛角扣大衣增添了寒冬氣氛,陳初故意垂下頭看布滿裂紋的地磚,雙手揣進衣兜里,卻怎么也捂不熱。 她的影子,他的影子,因為并肩而立,所以沒有相交的可能性。 陳初不動聲色地后退了半步。 影子晃了晃,落到陳最身上。 好似靠住他肩膀。 只有在這樣晦暗的境況中,她才敢肆無忌憚的靠近他。 “車來了?!?/br> 陳最忽然開口,然后攬住她纖瘦的肩膀,將人帶入懷中。 陳初側過臉,看到他漂亮的下頜線,以及唇邊柔軟的弧度。 他很開心。 她也有點開心。 僅僅是這樣克制的觸碰,都能讓彼此感到滿足。 靠窗的位置被路燈渲染出溫暖的姜黃色,陳初靠窗坐下,半晌后忽然看到外面有一排漂亮的梅花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道縫隙,冷風帶著清幽的花香飄進來,她瞇了下眼睛。 手指被人輕輕握住,骨節修長的手覆蓋著她的。 “又想感冒?” 陳最關上窗戶,順勢將陳初的手塞進衣袋里。 陳初轉過臉,看到他的鬢角也被照成了姜黃色,像秋天的原野,目光依舊很澄澈,即便此刻的親密有違常理,他依舊從容不迫。 明明都是被寒氣籠罩的人,緊握住手心以后,卻生出纏綿的暖意。 玻璃窗篩下一片又一片燈光和樹影,忽明忽暗間,宛如不斷按下快門的取景框。 “陳最,你” 陳初深深吸了口氣,她本想問那天晚上你為什么要喊我的名字,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他們變成了現在這種關系。 但她問不出口,因為答案心知肚明。 她渴望他,他也想靠近她。 就像莫比烏斯環的兩端,誰也繞不出去。 陳最挑眉,看著她,“怎么了?” 算了,不想了。 這么冷的天,她只是想要取暖而已。 陳初松了口氣,靠在他肩上,將陳最的手展開,五指合攏,連生命線都交迭在一起。 “今天有人說我像個栗子?!?/br> “栗子?”陳最垂眸,看到她毛絨絨的發旋,側過臉,下頜抵在上面蹭了兩下,“確實像個毛栗子?!?/br> “那你呢,你覺得我像什么?” 陳初有些期待的看著他。 又覺得不太好意思,萬一陳最說出什么矯情的答案,她還得想怎么回應或者化解呢。 “我覺得” 吊環搖晃兩下后,車子穩穩停在巷口的小站牌下。 陳最牽著陳初下車,走進黑漆漆的樓道口。 不知道誰把燈修好了,陳初再也不用吶喊,跺腳雙管齊下的喚醒光明了。 走到門口,陳初松開陳最的手,掏出鑰匙。 聲控燈忽然熄滅,溫熱的吐息近在耳畔。 陳初頓了片刻,在黑暗中轉過臉,吻了下少年單薄的嘴唇。 涼涼的,有雪的滋味 。 “我覺得” 陳最抬手,扣住陳初后頸,指節緩緩收攏,貼著涌動的脈搏,鼻梁緊緊抵著她的,昏暗中的雙眸卻有炙熱光亮。 “你像燈?!?/br> 聲控燈再次亮起來,鵝黃的光暈灑在少女臉上,是人間的月亮。 如果已經選擇了不見天日的方向,已經成為沒有退路的共犯,那么誰也不是誰的光,只能將彼此的溫度與血rou化作原料,點燃一盞燈,走入最深處。 陳初看著他眼中暗涌的情意,一時不知該怎么回復。 “”她動了動唇角,“我” 門忽然被拉開,陳江打著哈欠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著兄妹倆,“沒帶鑰匙嗎,大半天不進來?” “爸爸!” 陳初嚇得立刻推開陳最,他扶住門才維持住平衡。 陳江瞪她一眼,“你推哥哥干嘛!” 陳初臉上的熱度迅速消退,看著滿面怒容的陳江,本能的開始恐懼,寒意從脊背升起,仿佛被凍住了一樣,神情很僵硬。 “沒事吧?!标惤瓕鹤雍苁顷P心。 陳最搖頭,斟酌片刻后,還是用了禮貌的態度,“您怎么回來了?” 陳江想起正事,“這不是粗粗妹要生日了嗎,爸爸今年給你準備了份大禮!” 陳初緩過勁兒來以后,平靜道:“什么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