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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斯克利夫是一個孤兒,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村子里的人說,他是一個詛咒,注定不配得到愛。他們叫他,瑪門2。 老恩肖先生將他撿回去,對他視如己出。從那以后他從瑪門變成了希斯克利夫。 老恩肖先生有一兒一女,女兒是呼嘯山莊這一帶有名的美人,她叫做凱瑟琳。 希斯克利夫從不否認自己喜歡凱瑟琳,他愛她。但是凱瑟琳背棄了他們的感情,嫁給了畫眉山莊的小林敦先生。嫁給了那個臉色常年蒼白、身體孱弱、說話細聲細氣,但是十分富有、紳士、擁有整個畫眉山莊的埃德加林敦。 所以希斯克利夫離開了呼嘯山莊,他離開的時候,除了仇恨一無所有。他的目標很簡單,也很明確,他要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回到呼嘯山莊,告訴凱瑟琳,她選錯了人。這個目標支撐著他熬過了倫敦塔3的日子,也支撐著他度過了第一次的英荷之戰。凱瑟琳恩肖這個名字篆刻在他的骨頭里,他注定忘不掉她。 假如他從來不曾遇見那個叫瑪麗班納特的女孩兒。 第43章 43 瑪麗多少和凱瑟琳有那么一星半點的相像。她們都對淑女法則厭惡不已, 她們都熱愛自由,她們都很固執。 但是這點相似之處并不足以讓希斯克利夫對瑪麗另眼相看,事實上, 這些相似之處都是在他認識了瑪麗一年之后才發現的。他已經說不清究竟是瑪麗像凱瑟琳,還是凱瑟琳像瑪麗。 又或者, 她們根本沒有相似之處,只是他一廂情愿地從別的女人身上尋找凱瑟琳的影子。 他以為自己是在從瑪麗身上尋找凱瑟琳的影子,但是現在他卻不記得凱瑟琳究竟應該是什么樣子。 凱瑟琳·恩肖究竟是什么樣子呢?他不記得了。離開呼嘯山莊太久,許多刻骨銘心的恨意居然都開始變得模糊。 希斯克利夫拿著印有凱瑟琳小像的懷表,閉上眼睛, 腦子里卻全是瑪麗黑色的頭發和棕色的眼睛。 “瑪麗?!?/br> “瑪麗·班納特?!?/br> 希斯克利夫從衣服里掏出那本瑪麗送給他的《圣經》??梢钥吹贸鰜? 這本《圣經》有些年頭了,主人雖然還算愛惜它, 但大概是因為粗心,所以有幾頁的邊角已經微微卷起。希斯克利夫用手指將些邊角一一捋平, 然后就著月光,逐字逐句讀著他以前從來不會看, 也不想看的《圣經》。 “我來到世上,乃是光, 但凡信我的, 不住在黑暗里?!?/br> “不住在黑暗里?!毕K箍死驘o意間重復著《圣經》上的句子,神情茫然。 月光冷冷地投射在戰壕上, 把灰黑色的土地照得慘白??諝庵姓f不清彌漫著什么味道, 血、余燼、泥土、雨后的嫩草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凜冽清新,卻讓人喜歡不起來。戰場已經被打掃干凈,犧牲的士兵的尸體被永遠埋藏在地下, 化為百年后草木的養物。但是他們的鮮血還留在戰場上,堅硬的土地因為血液的滋潤竟然變得柔軟,在rou眼看不見的角落里,一株植物正蓬勃生長。 自打學會識字,這本《圣經》就陪伴在瑪麗身邊,她拿到它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在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來宣誓自己的主權:瑪麗·辛西婭·班納特。 那個時候她剛剛勉強會寫自己的名字,每一個字母都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簡直比狗爬還難看。長大后,如果不是擔心冒犯上帝,瑪麗不止一次想要把這一頁的黑歷史撕掉。 希斯克利夫撫摸著扉頁上那個歪歪扭扭的名字,眼睛比今天的夜還黑,他笑起來,臉上的泥塵因為面部肌rou的活動而有些松動,胸口上掛的勛章叮鈴作響。 “辛西婭”,他還從來不知道瑪麗的中間名是辛西婭。 月亮女神辛西婭。 自由、美麗、純潔的辛西婭。 “不住在黑暗里?!毕K箍死虬涯X袋枕在戰壕的麻袋上,又重復了一遍《圣經》上的句子,然后露出一個嘲諷似的、悲哀的笑容。 夜更深了,烏云壓頂,月光愈發微弱,《圣經》上的字跡變得模糊不清。 他注定與黑暗共存,哪怕是上帝也無法拯救他墮落在地獄的靈魂。他是要被獵犬撕成碎片的人。② 不管是希斯克利夫還是瑪門,他都屬于地獄,光明注定與他無緣。 他閉上眼睛,卻又在腦海浮現看見了瑪麗,她穿著棗紅色的棉麻長裙,騎在一匹白色的小馬上,手里握著一根細長又漆黑的馬鞭。她在草場奔跑,又停下來,回頭望著他,伸出一只手。陽光透過枝葉在草坪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希斯克利夫鼓起勇氣向瑪麗走去、緩慢地靠近,太陽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他試探地伸出手,但是卻發現自己的手上沾滿鮮血?,旣愺@恐地尖叫一聲,開始后退,她的面容開始扭曲,仿佛看見一個怪物。 她在后退、掙扎,最終墜落進一間地獄。他看見她恐懼而怨毒的目光。 希斯克利夫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這已經是他不知道第幾次在夢里看見瑪麗了。他不喜歡這樣,卻又不愿意從夢里醒來。前幾天他從朋友賓利處得知,赫特福德也已經淪為戰場,班納特先生把正座莊園都貢獻出來,作為臨時醫院。他不用想都知道,瑪麗肯定又自告奮勇地去護理士兵。她總是這樣。 說實話,他有點生氣。班納特先生把莊園捐了出去,那么瑪麗住在哪里呢?和家人擠在兩間拇指大的木頭房子中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