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兩敗俱傷
市中心寸土寸金,大樓往下挖了兩層做停車庫都不夠用,每一層都造得是立體車庫,一排一排四層的鐵架上停滿了車像一片鋼鐵叢林,紀月仰著頭,來來回回找了很久,都沒找到自己的車。 車庫的師傅看到她在那來來回回踱步,遠遠和她說,“小姑娘,還么找到啊?!?/br> 紀月嗯了一聲,“我明明記得停在這的?!?/br> “你的車牌多少,我幫你一道找?!?/br> “申bmw621,白色的奧迪?!?/br> 師傅年紀不小了,眼神也不知道好不好,微瞇著眼在另一邊仰著頭。 衣服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出來看清來電名字,過了一會,她才接起來。 “你走了?”梁辀問她。 “嗯,下午還有事?!彼Z氣平淡。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又同時開口。 “你吃飯了嗎?” “我準備開車了?!?/br> 電話里,梁辀頓了一下,才開口,“那行吧?!?/br> 他們說話間,師傅在邊上扯著嗓子喊,“小姑娘,你的車找到了,要放下來伐?” 紀月愣了一下,接著便聽到電話那頭,梁辀笑了起來,“請你吃飯去?!?/br> 師傅看她沒反應,又喊到,“要不要放下來?” 紀月笑著搖搖頭。 梁辀穿過裙樓,看到紀月等在車庫入口那,她正低著頭在看手機。以前在北京時,紀月不愛去他辦公室,她也總是這樣,等在車庫門口,看到他來了,笑盈盈地喊他,“小船,你可太慢了?!?/br> 聚會結束回去的路上,紀月問他,“梁辀他們為什么叫你小船?” 梁辀笑了起來,他開著車看著道路前方,眼神里、語氣里也充滿了懷念,“我叫梁辀啊,舟啊,北京話里就叫小船兒?!?/br> “小船兒?!彼χ匝宰哉Z。 “您說得對?!绷恨b笑著應。 等了一會,看到梁辀走過來,紀月把手機塞回大衣口袋,抿著唇,沖他點點頭。梁辀在她面前站定,紀月看到他沒穿外套,包也沒背,只穿著襯衫在倒春寒的季節里略顯單薄,猜出他多半接下去還有會。 “你想吃什么?”他拿出手機點開大眾點評,應用根據定位,許多餐廳刷新出來,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下滑。 “吃食堂吧。別麻煩了?!甭牭剿脑?,他的動作停了一下,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后把手機放回口袋。 正好是午飯時間,上班族飛快地在裙樓與食堂之間來回穿梭。食堂門口有一個小超市,冷柜里擺著各種果切拼盤,隨后便聞到空氣中咖啡味,它的香氣蓋過任何味道。 走進食堂,手邊是一個烘焙蛋糕店,開放的貨架上擺著包裝好的餅干、面包、各種點心,紀月每次經過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申市這個城市,總是在各種不經意的角落,透入出這種荒誕的精致感。 梁辀笑著說,“一會出來再買吧?!?/br> 紀月把視線收回來,哂然一笑,“不用了,我就是每次都好奇?!?/br> 梁辀不再說話,兩個并肩走進去。 市政府的機關食堂和大學食堂差不多,提倡勤儉節約,小份菜提前裝好,一盤一盤放在臺面上任君自取,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打菜阿姨的手不會抖了。 第一次去的時候,紀月覺得還挺新鮮的,有一種重回大學時代的感覺。 北京的可比申市的機關食堂大很多,沒有格格不入的烘焙店和咖啡店,反而能看到無論走到哪,都提著保溫杯,或者端著茶杯的人,讓人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北京。 梁辀拿著托盤,跟在她后面,“你想吃什么隨便拿?!?/br> 紀月隨著人流往前走,“梁辀,吃個食堂口氣到挺足啊?!?/br> 他貼在她身后,低頭,在她耳邊說,“這不是存錢娶你么?!?/br> 食堂里人聲鼎沸,她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低語,紅著臉,可是嘴角弧度卻沒放下,“被人聽到還要不要臉啊?!?/br> 梁辀笑著輕聲說,“又沒人聽到?!?/br> 他剛說完,玻璃后面食堂阿姨咧著嘴笑了,嗓門不大不小,語氣里帶著戲謔,“梁老師,你對象啊?!?/br> 紀月轉身瞪他一眼,卻發現梁辀笑得沒心沒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幾年后,他們客氣的間隔了一人的距離,一人手里拿了一個托盤,曾經他們在人聲的喧嘩中聽到對方說愛你,而現在,喧嘩變成拯救尷尬的良藥。 梁辀在她身后,靜靜地看著她。餐券上標配是兩葷兩素,食堂的菜分量十足,她從來都是吃不完的,梁辀會拿過來接著吃。 現在分開之后,她只拿了兩個菜便去結賬,像是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 梁辀不知道為什么,看著看著,眼睛有點發澀。他不知道,這個姑娘是不是還記得,他曾經在喧囂中牽著她,笑著對同事說,“這我對象?!?/br> 他害怕,他們都將最終適應這樣客氣的見面,變得彬彬有禮起來,然后不知不覺再也不聯系。 等到很久以后,等到頭發斑白,他們都將記不起一起走過的四季,記不起一起走過的街,記不起對方的模樣和名字。 “紀月?!彼_口叫她,紀月回過頭看他,看到他喉頭動了一下,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卻沒有再開口,眼框漸漸的有些泛紅。她把視線移走,輕聲說句,“找個地方坐吧?!?/br> 他們坐在靠窗的角落,在這里的好處是很少有人會認出他們。第一次在北京吃飯時,有人聽說規劃院的梁老師帶了女朋友來,吃完飯就端著茶杯溜達過來。 一頓飯,紀月吃得羞紅了臉,催他趕緊吃完趕緊走,梁辀卻是慢慢悠,沖她抬抬下巴,笑著說,“咱北京人吃飯得慢?!?/br> 后來,紀月做了北京媳婦,發現北京人確實悠閑又慵懶,可是梁辀這點卻特別不像北京人,他做事利落干脆。 一切,只是他想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時光能夠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紀月選了最小份的米飯,拿了兩個菜,草草就吃完了,干坐在那里看他,梁辀端著飯碗,一口菜一口飯,吃得慢條斯理。幾次,紀月想催他,可是話到嘴邊又開不了口。 “你不問我結果怎么樣?”最終,卻是梁辀先開了口,他抬頭看她,紀月有些錯愕,很快臉上又恢復原來的神情。 “沒事,聽天由命?!彼龔澚藦澴齑?,笑著說。 梁辀放下手里的碗,盯著她的眼睛,“紀月,你是非要和我劃清界限了嗎?” 他的眼眶微紅,他的眼神看上去有點悲傷,說完話,他垂下眼瞼,她覺得他整個人都悲傷起來。紀月鼻子突然有些發酸,抬頭用力地眨了眨眼,她深吸了口氣,再開口時,語氣卻帶上了笑,”我們這行不是都習慣了么?!?/br> 梁辀低著頭,端起碗大口吃了起來,像餓狠了的樣子,一口菜,一口飯,塞在一起,嚼也不嚼,囫圇吞下。 他吃得太快,嗆到嗓子眼,肩膀抖了一下,卻用一口飯把咳嗽咽了下去。 紀月看著看著,眼眶開始泛紅,一點點的淚水聚在眼角,她抬頭用力眨了眨,卻還是抑制不住,從眼角流下來。 她記得,那次他們吃完飯,他們牽著手穿過承安路回規劃院,迎面走來梁辀的熟人,看到他們倆,開口打招呼,“梁老師,好久不見吶,吃了沒?” 梁辀笑著點頭。 看到他邊上站著的姑娘,頓時又來了勁,“梁老師,不介紹下姑娘啊?!?/br> 梁辀勾著她的肩,聲音清脆又明亮,“這我對象?!?/br> 你記得的,我都記得。記得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