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的晚宴后, 鄭雋偶爾會打不起精神來。

    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什么。

    一切都還是照常，她得到第一了，繼續在實驗室研究就好, 出去參加講座和各類研討會也行——她也的確是這樣做的。

    大把大把的時間, 鄭雋都花在這些事情上面。

    每一次出門, 都會有后輩——他們的年紀實際上比鄭雋還大但是資歷更淺、成就更低，用一種孺慕、敬佩、尊敬的眼神看著她, 恭敬地喊道, “鄭老師, 我這方面還有些問題，不知道能否請您在百忙之中抽出一點點時間解答？”

    每回聽到這樣的話，鄭雋臉上就會淺淺地勾起一個笑容, 然后為對方點撥起來。

    可是每天回到實驗室，看著遲遲沒能定下的下一個研究項目，鄭雋都會怔愣許久。

    這是她最浪費時間的事情了, 沒有在刷題, 沒有在解答問題, 沒有在研究學習, 只是純粹地……放空自己。

    鄭雋不是沒有得過第一, 在平行世界她就曾在自己選定的領域卷成了卷王。

    可是這個世界……好像是不一樣的。

    鄭雋說不清那種不一樣的地方在哪里, 真要說起來, 這邊拿到第一分明更簡單才對。

    可是她的思維好像就是陷入了一種過去從未有過的感受。

    啪嗒。

    一沓紙被從鄭雋手中落下，在桌子上散開成一片。

    密密麻麻的字跡現在也無法吸引鄭雋的注意力了。

    太普通了, 太尋常了。

    即使是這些領域所謂最領先的論文, 最重大的成果, 在鄭雋看來……也不過如此。

    更不用說, 這幾個月新出現的一批論文, 大多都引用了她寫的文章。

    他們在她的結論基礎上努力繼續引申，探究各個細分領域的課題。但鄭雋看了只覺得……

    這些完全不足以吸引她。

    繼續做下去，也許能有一些微小的突破，能有一部分新的發現?？砂l現的結果還是強人工智能，對她來說，那實在是太小了，根本不算什么！

    鄭雋開始難得地感受到一種煩躁。

    “老板，我們下一步是準備研究超人工智能嗎？”魏雨涵過來親自問道。

    在弱人工智能，強人工智能后，還有超人工智能，即智商、情商都全面超越人類的存在。

    如果是普通的科學家研究出了強人工智能，那還需要許久的時間去改進技術，不斷推動更多相關的強有力技術出現，然后才能慢慢過渡到超人工智能。

    但這是鄭雋??！

    之前弱人工智能都才起步，她就帶領一批人研發出強人工智能，進入新時代，讓其他人在后面只能向她學習。以她的速度，再下一步絕不可能只是簡單的強人工智能，怎么說也得跳到超人工智能了吧？

    魏雨涵理所當然地想著，依舊帶著那種狂熱的崇拜，看向鄭雋。

    鄭雋面對這個問題，難得地沉默了片刻，“現在還太早了，相關技術發展還不成熟?！?/br>
    “我們可以一點點突破！”魏雨涵并不覺得這有什么。

    她剛剛加入實驗室的時候，z實驗室連一個厲害的弱人工智能技術都拿不出來，還不是硬件軟件一起抓了慢慢發展？現在只不過是進入新階段再繼續研發。

    鄭雋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

    之前從弱人工智能能跨越到強人工智能，是因為她見過，她知道這個方向，她確信能做到。

    可是現在從強人工智能到超人工智能，她就失去方向了。

    那她還怎么提高速度？

    還怎么給其他人指點？

    她甚至連保持過去那種，幾個月出一個重要成果都不大可能了！

    “這個問題之后再說，我需要再考慮一下?！编嶋h艱難地找借口把魏雨涵打發走了，心中好似都蓋上了一片陰影。

    她開始隱隱對實驗室產生了一點點恐懼。

    鄭雋讓j給自己接下更多學術講座的邀請，也從杭曉宇那里同意了更多商務合作。

    也許，多見見別人能拓展一下思路吧？

    商務合作與學術會議上其他人的夸贊的確緩解了鄭雋一部分情緒，她稍微感覺好一些了。

    但實驗卡殼的問題并沒有人能解決，她反倒是會不斷聽見有人提問，“鄭老師，請問您是否有陷入思緒不暢，無法繼續研究下去的情況？”

    鄭雋點點頭，“當然有，我相信每個搞學術研究的人，都會陷入過這種痛苦?！?/br>
    “請問您是怎么解決的？我看到您總是能在段時間內就做出其他人無法做出的成果，這實在太令人羨慕了?！?/br>
    “靈感。有時靈光一現，就找到答案了?！彼沁@樣勉強回答的。

    大家都相信了，鄭雋在科研上的天賦，有目共睹。

    除了這個理由，還能有什么其他的呢？

    鄭雋當時松了一口氣。

    可是參加得多了，她偶然也會聽到有人問，“鄭老師不用繼續搞研究嗎？我記得之前就看到采訪報道，她一天會在實驗室工作十五六個小時！”

    “人家才做出這個成果，現在業內都在趕快消化學習中間差的這一部分技術，你還不允許別人出來多交流一會兒？大牛親自講多好??！你看其他有這種重要成果的大牛都懶得理你，你自己學不會可拉倒吧！”

    鄭雋手指按在墻上，指尖微微發白。她竭力讓自己站在盆栽后，心中還是克制不住有種被發現的恐慌。

    那天的學術會議后，她離開酒店，坐在車上，一點點把原本突然塞進來的過多會議邀請和其他商務活動日程刪掉。

    她忽然也不想參加這些了。

    可是不參加這些……還能做什么？

    鄭雋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

    她迷茫地坐在車上。

    鄭雋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沒有前段時間開心了。

    剛剛得到第一的時候，她多快樂??！

    每天有人夸，名聲、金錢都有了，過去不看好她的、針對過她的人也都道歉了。學術上能拿的獎也陸陸續續拿到了。

    她想要的按理來說都已經得到了。

    可是往后呢？

    鄭雋忽然發現自己缺失了一個目標。

    沒有前輩再次站在前面給她提供道路和經驗了。

    平行世界時，即使她卷成了這一代的卷王，可是總有比她年齡還大的，過去年代總有比她在這個年紀還厲害的。

    她只需要追隨著那些人的腳步，就能順暢地走下去。中間有困難，再克服就好。

    可是現在，前面沒有人了。

    她已經是第一了。

    即使是保持地位……也太簡單了。

    根本沒有人追得上她，沒有人能再發表出她那樣重量級的論文了，她看著他們的論文還是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來問題，只要看到標題就能預估后續實驗做出來的效果。

    他們研究的未知，在她眼里都是已知，他們之間的差距還是太大了！

    這讓她的地位極其穩固，也極其痛苦。

    她的前方已經沒有路，只能她自己走。她的身邊也沒有人能并肩，所有人都看著她，問她，“鄭老師，是這樣嗎？”

    可是，她要怎么走？

    她要往哪個方向走？

    即使是設想出來存在的超人工智能，真的能實現嗎？

    鄭雋像是努力爬山的人，終于爬到了懸崖邊，而前面的路已經斷了。

    在平行世界，她選擇領域是根據自己擅長的優勢來選。

    來到這個世界，所有的她都擅長，她是根據市場最空缺、最空白的地方來選。

    可是現在這塊空缺已經被她補上了。

    即使是再學數學……學出來了又如何呢？

    再過幾年，再次陷入現在的狀態？

    車輛緩緩在一棟幾十層高的大樓下停下。

    這是z實驗室的總部，一整棟樓52層，全都是z實驗室的。在z實驗室有錢后，他們就從原本的小破地方換到了這里。

    這輛車沒有司機，是自動駕駛的。因為鄭雋常去的地方就只有這里，在她上車后只吩咐開車，沒有吩咐其他時，車輛默認回到了這邊。

    鄭雋坐在車輛后排，窩在中間。窗外變換的景色停下后，她睫毛眨了眨，眸光閃動，一手拉開車門，下車，抬頭看向這棟由她親手締造出來的龐然大物。

    天色已經暗了。

    正是晚上七點左右，太陽的余暉給天邊云層抹上最后一縷昏黃，靜謐的青色漫開，黑暗將它們一點點吞噬。

    大樓中大部分樓層的燈熄了，尤其是實驗室所在的那些樓層。

    這是第一次，鄭雋這個時間沒有在實驗室內部，開著燈，做著什么實驗。

    她乘坐電梯上去了。

    研究員們也陸陸續續下班了，眼下沒有什么要緊的項目，他們只有手上一貫的工作和論文要忙，算是相對清閑的時候。

    “走，我們去這家餐廳吃飯吧？”

    “好啊好啊，最近獎金多到我數錢都手軟了，我們好好吃一頓！”

    “吃完了去看場電影吧，前面幾個月累死了，最近終于能歇會兒?！?/br>
    “看完電影要是還有時間，不如我們去酒吧再坐會兒？”

    “行！終于能喝一杯了?！?/br>
    “說起來明天周末了，要不我們一起去郊外那個景點玩兒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