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渡江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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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茉從回憶醒來,天也早已快白,劉宗宇以為朱茉是在失望自己必須離開她。 可他的身上,確實還背負著職責,確實不能為了兒女私情,就棄了職務不顧一切的,留在她身旁。 劉宗宇從布包里,拿了半塊餅出來,遞給朱茉, "吃吧,吃了我們還得走出這里,走到南陵跟永川的邊境, 然后親手送你入永川地界,我才能放心。" 朱茉臉上有些失落,但還是打起精神的說, "我娘把我強帶到山賊窟那處,應該是南陵靠東的和江縣,離大怒江最近的應該是泗水縣,如果要找還有些生氣的地方,就得入里往濱江縣去,太守府這幾年也從開源縣移到了濱江縣里。我聽一些人說,有幾個縣官人早就都跑了,才新調任過來的縣官沒多久就死了,南陵現今全以濱江縣令的話為墨斗量尺。" 在官場yin浸已久的劉宗宇,怎會不知道朱茉這說的是什么意思,大旱之年竟還大興土木,把太守府給改建完后,竟又大花金銀的把太守府從開源移到了濱江,連實權太守都任人給擺布了。 劉宗宇此時才想起,周天成曾在他年少負氣還不經世時,告訴過他,何謂國賊? 劉宗宇當時膽大的對著周太守說到, "置國家大義于不顧,是為國賊。" 周天成搖搖頭,笑著指著書案上的油燈而說, "置家國于不安的,才是國之竊賊,若無國家的不義,家國又何來不安?” "家國家國,沒有萬家燈火的民家為基,煙花燦爛的國都又算的了什么? 為了縱樂享欲甚至是野心,置百姓之安于不顧,放婦老幼被作驢牛,隨意被賤賣打賣,讓夜歸者惶恐不安,而佩蟒帶者與佩儒玟者還對因摒棄德性仁義而得利益,心中沾沾自喜。" "上無德自然民也無德,此些人等,才能說的上是第一頂等的國之竊賊。" 劉宗宇聽得頭腦發脹,跟他以往讀過的圣賢之書全然不同,便虛心提問, "太守,圣言書上均言,覆巢之下無完卵。" 周天成看了一眼窗子外的樟樹,垂眸而言, "以窩巢與大樹作為國之比擬,有數諸種種不妥,樹跟巢不依鳥與卵而活,可你我甚至王上,都是仰民而活的,劉守衛的佩劍盔甲,老母親今日的老參雞湯,都是收于民稅而至于享己的,我與卿卿的吃喝用度,沒有一處不是來源于民苦,可民之所用均取之于自己。若要比擬,國才是那顆卵,而民焉是巢乎。" 劉宗宇像是腦子打上了數千萬個死結,便又斗膽提問, "若無國,只怕外族欺侮。" 周天成提唇一笑, "外族便是欺你,泱泱大國如同一盤散沙, 男人沒有男子之勇,只懼刀劍無眼,女人沒有女子之善,無慈幼老受恙。 此些無勇無善之人,你敢寄望他們在國之有難時,犧牲小我保家衛國?" 周天成背過劉宗宇之身,在書案上提筆,在紙上而寫, "更何況,自劉守衛自小到大,可曾有過外族之士,真欺辱過你?" 劉宗宇閃過從小到大的那些苦難,甚是慚愧,便低頭而回言, "一人均無,欺我者負我者,均為口蜜腹劍,心口不一的周親近身之人。" 周天成離開后,只留下書案上的寫著勇善為因,忠義為果。 劉宗宇當時看著紙上面的勇善之二字,還有些愚鈍,可是事臨至今,他才恍然醒悟。說什么外族欺侮,自己人都兄弟鬩墻,恨不得吃了彼此的骨血rou塊,根本不用等到外族過來欺侮,就會先被自己人給整死了吧。只怕,那些外族欺辱之說,只是為了點燃宣泄民生凋敝的怒火。 劉宗宇握著朱茉的肩的手,顯然有些不鎮定。 隨后,劉宗宇像是恢復了冷靜之下一說, "從這走到泗水,恐怕得花些時日,得辛苦卿卿了。" 朱茉被他嘴里的親密之語,喊的臉頰一紅,從沒有男子對她那么柔情似水過,心里更是打定主意,此生非他不嫁了,朱茉軟軟趴在劉宗宇的腿上, "回永川后,我便到你家尋你,若你母親愿意,我愿留在劉家侍奉姑婆,若你母親不愿,我就近尋一停腳之地,等你回來。" 劉宗宇摸摸朱茉的頭,親了她一下, "我會予你書信,必盡全力保你安寧。" 劉宗宇小兩口在破屋里,過了兩日如平凡夫妻的安寧日子,可劉宗宇計算過他們身邊所存的糧水,這兩日平淡已經是奢侈了,可也足夠讓他心滿意足了。 他們進入泗水,越往郡界而去,就越覺得這望不盡的干涸土地跟荒廢的莊家土窯,更顯得詭異,空氣中漫著一種像是有著大量的死老鼠尸一樣的臭氣,儂滾而厚,隨風撲鼻而至。天空有些鳥群在盤旋,像是在等著趴倒在路邊田溝里,隨時會餓死斷氣的人牲。 劉宗宇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因為這里的人,活的比一般的牲畜還要更加像牲畜。 只見,再行遠些就會進入永川的地界了,劉宗宇記得在那地界守著的兵將,有人是周太守的心腹,他只要能把朱茉給送了過去,自然有人會安排朱茉乘船,安全的渡過大怒河。 豈知,他們還沒過地界,就看見有幾位兵將守在出地界的村莊道上,甚至派人把村莊能往外逃走的明道都封了起來。旁邊的老人讓他們別花氣力了,那些官爺是不可能讓人離開這村莊的。 朱茉機靈,摘了頭上藏的銀簪遞給老人, "為何這些官爺要如此行事?我們夫妻是從濱江過來,想回家鄉探視父母啊,這路攔著了,可該怎辦。" 老人看了眼前的夫婦一眼,看著他們沒有餓到脫相,甚至連衣物都是完整無缺的,更確定這對夫妻應該會是濱江那邊的小富人家,老人收了那銀簪,悄聲的說, "走暗道,明道除非有官府許可,否則無人可過。" 劉宗宇正想喝聲,若他想硬闖,這幾個人就算想攔他,恐怕只是不自量力了。 可眼前,就有一對面黃肌瘦的夫妻,抱著孩子從遠處走了過來,他們對著守邊界的兵將跪求,兵將無情,根本不聽理由,就直接把人給推了,讓他們滾。 丈夫拾起石子,打算以命相拼,誰知竟血濺當場,兵將長矛直透刺于那丈夫之腹,毫不留情的把長矛拔出,勾帶腸腹而出,令其妻兒驚狂而暈。在旁兵將也不軟手,直接執起長矛,刺死倒地的此對剛成孤寡的母子。 叁人尸首直接血漸倒地,兵將舉矛對著旁邊見狀的村民而言, "誰敢膽踏出村子一步者,這叁人就是爾等下場,餓死了都不能出村一步,免得丟人現眼。" 與劉宗宇夫婦說話的老人,見樣也不驚恐,像是早已習以為常了,跟看見路邊不小心死了叁只家畜那樣,冷漠無情。 劉宗宇見此像,心中除了驚狂還是驚狂,兵將如此草菅人命,村民卻是司空見慣。 老人小聲與劉宗宇夫婦言, "跟我走,看在這銀簪的份上,入了夜我帶你們走暗道。" 朱茉聽見只是欣喜的抓著劉宗宇的說,欣悅的說好。 但劉宗宇總覺得有些不安,他按下朱茉的手,朝老人點頭,夜晚就讓老人引路。 夜,月紅的有些詭異,赤紅像是被血染了。 村長屋里正跟另外一個像是老人的叔伯長輩的人交談,說是交談,倒不如說是被責罵,老人指著村長罵, ”腦子總想這些,是還要不要活了,我若是像你一樣吃著縣衙的飯碗,還想提什么意見,上面怎么說你就怎么做,好好干就是了,換成我,讓我天天磕頭當狗都成?!?/br> 村長唯唯喏喏的,只點頭稱是。 劉宗宇整晚都不敢闔眼,他輕輕地抱著朱茉,讓朱茉放心的安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錯,為什么得逃得躲。像是天生帶著一種尖銳的直覺,劉宗宇覺得只有成為了野獸,才可能在這里活下來。 窗外,突然出現了數十支火把,朝他們暫留的屋里靠近。 他把朱茉給拍醒,朱茉正想問怎么了,他一手就捂住朱茉的嘴,把她連人帶拉的,拉藏到桌椅后方,他把早就寫好的布卷密信,塞到朱茉懷里。 劉宗宇輕輕說, "卿卿,過了這晚,不管為夫有沒有陪著你度過大怒江,你都把這一切都忘了吧?;氐接来?,就把自己活得好好的,活的像如花歲月,該有的女子模樣,摘花入鬢,云彩如段,羞花閉月,宜其室家,不必為我佩戴素花了。" 朱茉聽到劉宗宇的話,便眼淚簌簌的流,她知道劉宗宇的話, 是想丟下她了,便緊緊抓著劉宗宇的胸口說, "劉宗宇,我不許你丟下我。你若丟下我,我就嫁給別人。" 劉宗宇紅著眼說, "好。" 那一眼雖說只有一瞬,卻讓朱茉記了百年千年, 直到輪回,還成了她的執念。 兩人還沒來得及話別,木門突然被踹開。 那本欲領他們入暗道的老人,竟與這些兵將早勾結在了一起。 兵將笑著像是給狗吃骨頭一樣,丟給了老人幾片大餅烙子,老人便彎著腰伸著手的感謝,就像被打了渾身是傷的牲畜,竟會在被抽打之后,被施舍了殘羹剩飯,便會更加賣力的討好主子,渴望下次再被抽打時,能少幾下折磨。 如此情境,他竟是生出滿腹憤概憐憫,可這里的人,被畜生當成牲畜,也生不出任何能憤概的氣力。若是說他們是自食其果,他覺得殘忍,可若說他們是咎由自取,更覺得麻木。他竟不知道該先憐憫他們,還是該憐憫自己。 官兵把劉宗宇待的屋子團團圍住,官兵手執與白日不同的刀劍,像極了只有夜里才會出現的賊盜,看來這里的官兵,通通都是白日為兵,夜里為盜了。 官兵也不廢話,執刀就起,刀如銀花碎空而起,劉宗宇本就力氣過人,在加上武藝精湛才會被提拔至周太守身旁,這些一般官兵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叁兩下這整群兵將皆被其斬殺。 老人見狀要逃,劉宗宇這才殺紅了眼,自然怒氣沖頭的不可能放過他。 豈知,老人的妻兒子女孫媳都住在附近,聽見聲響都趕了過來, 他欲屠村,可朱茉沖了出來,哭著抱著他, "饑荒已經死了太多人了,別再殺人了。" 旁邊逃過一劫的十來歲少年,見兄父都被劉宗宇所殺,一時氣憤,竟拾了地上的刀往劉宗宇的背后一捅。 劉宗宇放開朱茉,轉身勒住那少年的領口,滿脹著紅眼的說, "還能為父為兄而怒,那還算是個人,我不殺人,所以放過你,滾。" 劉宗宇說完,直直的把那少年給拋了出去,那氣力大到那少年直接暈了過去。 月色緩緩西下,劉宗宇抓著朱茉的手,往邊界而去,可背上那一刀,扯著隱隱作疼,有好幾次他隱約都快暈厥了。 臨至永川邊境之時,劉宗宇終于撐不住的直接摔倒在地上,黃沙糊臉卻掩蓋不掉他一身的血,他拼著最后一口氣的說, "那瞭望臺,便是永川的兵將駐地,那里有個叫做陳患的兵長,把那封密信交給他,他會幫你。朱茉,離開了這里以后,朱茉就是全新的了,若我能回去,讓周太守當我們的主婚人,我迎娶你。" 朱茉拼著力氣想把劉宗宇給撐起身來,她幾乎淚流滿面,表情狼狽的哭泣, "我早就賤如娼妓,我配不上你,不值的你以命相護,我不要你迎娶,我要你活著,陪我離開這個煉獄。" 劉宗宇唇色已然發白,身子甚至開始有些冷意,背上的血已然染了半身, "來生吧,人總是要有些念想,才能活下去。" 遠處竟出現火光,劉宗宇大驚的把朱茉給推開,他忍著最后氣力說, "快走,他們來了,要是不走,我連死都不會瞑目。" 朱茉忍痛,那滴離別的淚,跟劉宗宇臉上的血混到了一起。 朱茉最終,還是順利踏入永川的境界,搭上渡船,渡過大怒。 她站在船尾,看著這大怒江的滔滔之水,此生除了江浪遠遠而退, 那個第一眼就用盡氣力來護她周全的男兒,也在她的淚眼彌漫中,遠遠消失了。 能立于大怒生怒,還算幸事。 死在大怒之江那些魂,若無怒,也只是換個地方作為牲畜罷了, 如此,就算去了何處,又有什么差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