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見雪來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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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江大公子和白采蘋干的事除了鏖戰三百回合,還有什么? 蘇如晦趴下身,向床底探看。這一看,他便對上了一雙圓睜的眼睛。 白采蘋臉色青黑,滿臉驚詫地望著他。這神情頗為猙獰恐怖,把蘇如晦嚇了一大跳。半晌之后,蘇如晦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具尸體。把尸體拉出來檢查,額角和后腦勺都有磕碰的痕跡,耳上只有一枚耳環,嘴里塞了冰蟬玉防腐。 【獲取死亡一天的白采蘋x1?!?/br> 蘇如晦震驚了,白采蘋昨晚就死了,今天白天他看到的白采蘋是什么東西? 蘇如晦想起白天系統介紹那個活的白采蘋的時候,句首加了個“據相貌判斷”。奶奶的,這狗系統,跟他玩兒文字游戲,那個活著的白采蘋是個假貨,難怪她沒認出江卻邪也是個冒牌貨。 江宅不能待了,得立刻走。蘇如晦收拾包袱,直接出門,一路上沒見到下人,偌大的宅子死了一般,半點聲息也無。蘇如晦暗嘆,麻煩真是到處都有,江宅的不對勁兒已寫在明面兒上了,只怕今夜難以走脫。下樓到廳堂,卻見“白采蘋”坐在漆木屏風后面,一抹剪影映在紙絹上。 這廝擋在蘇如晦的必經之路,非常棘手。蘇如晦彎腰從靴子里抽出匕首背在身后,自后方緩緩繞過屏風。他看見白采蘋的側臉,女人帶著溫柔的笑,和白天一樣,本是溫婉昳麗的面龐,現下看來多少有些僵硬驚悚。 他一步步走近,“白采蘋”一動不動。他伸出手在白采蘋面前晃了晃,她依然沒有反應。奇也怪哉。蘇如晦湊近白采蘋的臉龐細細端詳,從細眉到眼睛,再到嘴唇。蘇如晦看明白了,這是個傀儡。蘇如晦拔出匕首割開她的后頸rou,沒有血液,撕開皮rou,露出里面銹跡斑斑的隕鐵骨骼,骨骼下是一圈圈牛皮裹著的人造經絡。腦殼里放置一組靈石,組成蘇如晦自創的八卦靈感星陣,這星陣是靈力流的中樞,能讓傀儡學習人類的表現。 這個傀儡外形精致,可惜用的時間太久了,經絡老化靈力流通行受阻,傀儡罷工了。 【信息解鎖:老舊的美人傀儡,宿主擔任極樂坊坊主時產出的甲字第一批歌舞傀儡,現在被人改造用于旁的用途,比如說偽裝江卻邪的娘?!?/br> 蘇如晦揭開白采蘋的面皮,眉骨中央上刻著蘇如晦的雪花徽識,這表明這個傀儡出自蘇如晦的手。 “有點意思,秘宗不是已經掌控了我的神機鬼藏么?江家怎么還用我做的傀儡?”蘇如晦問。 【誠然神機鬼藏已經被秘宗掌控,由于他們沒有破解傀儡核心密鑰,無法造出二品及以上的機關傀儡。市面上的二品類人雙修傀儡多半是假的,世人公認偉大的天才蘇老板才是真正的雙修傀儡制造大師,只有你能夠打造完美的房事體驗!】 蘇如晦:“……” 這名聲不要也罷。 三品和四品傀儡只能履行主人簡單的命令,二品傀儡能夠學人說話,一品傀儡能學人思考。而所謂的超一品類人傀儡,便是與活人別無二致,甚至比活人還要強大的傀儡??苣軌驅W人,但終究不是人。它們遵循主人的命令,把自己視為主人的工具。蘇如晦有段時間造傀儡造得瘋魔,鐵了心要造出真正具有智識的傀儡。當然,他并沒有成功。然而不知哪里走漏了風聲,傳出小道消息。蘇如晦本人尚且對自己不自信,天下人倒是對他充滿信心,堅信他造出了超一品傀儡。 算了,往事如煙,反正這些破事兒跟他沒關系了。 蘇如晦出門,一轉身,便看見木廊盡頭立著個黑影。他停了步子,那黑影緩緩朝他走過來,白皙的臉龐從陰翳下顯露,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江雪芽。她帶著笑容,細眉彎彎如新月,喊了聲:“弟弟,你終于回來了?!?/br> 蘇如晦被囚在昆侖的時候,江雪芽來看過他幾次。那時候境況不好,他們說話有人監視,每回見面都說不了什么。再后來他重病,時昏時醒,最后一次見到江雪芽,他強撐病體對她說:“師姐,周小粟靠你了,她那個丈夫心術不正,我實在是不大放心?!?/br> 江雪芽按住他的肩膀,沉痛道:“放心吧,小粟我會照顧,那狗男人若敢欺侮她,我率鐵騎踏平幽州。你不必擔心,盡管安心病逝?!?/br> 唉,蘇如晦嘆氣,這個家伙真的不會說話啊。 蘇如晦對這廝很不放心,又道:“你和桑持玉……” 江雪芽的表情更沉痛了,“都怪我,沒能早點發現那件事?!?/br> “什么事?”蘇如晦疑惑。 “自然是你二人都心悅于我的事,”江雪芽喟然長嘆,“怪我,讓你們兄弟反目成仇?!?/br> 他喜歡她?什么玩意兒?蘇如晦震驚了,道:“不……” 江雪芽打斷他,“不必多說,我都知道。雖然我對你和桑持玉都沒那方面的心思,但是看在相交多年的份兒上,我可以讓你倆一起過府,只要你們和我的藍顏知己們好好相處??上恪?,身子差了點兒,不知道能不能撐到那天?!?/br> 蘇如晦掙扎著說:“你聽我解釋……” “不必解釋?!苯┭堪聪滤?。 “我必須解釋……” 江雪芽無奈,“好吧,你還有什么話兒就說吧。訴衷腸就不必了,對不起,咱倆認識這么多年了,我實在有點兒尷尬?!?/br> “我……” 蘇如晦想要開口,剛巧藥毒犯了,眼前一黑,一下暈了過去。于是他的解釋,到死都沒能說出口。老天爺可憐,讓他重生,他一定要解釋清楚,他不喜歡江雪芽!這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 可是他現在是江卻邪,怎么告訴江雪芽蘇如晦不喜歡她?目光挪到江雪芽臉上,江雪芽笑瞇瞇望著他,燭火積落在她眉宇,她雙眼似乎流泄出攝人的精光。 不對。 蘇如晦猛然發現,他明明見到了江雪芽,系統卻沒有發布任務完成提示?!皩ふ医┭俊钡娜蝿者€沒有完成,這個人根本不是江雪芽。 【一個拙劣的模仿者,如果宿主的演技可以得金像獎,那么她只值得金掃帚獎?!?/br> 雖然看不懂系統說的金像獎和金掃帚獎是什么意思,但是蘇如晦大概知道這人是個假貨了。江雪芽打小跟著師父習武,刀術卓絕,尤擅格斗刀法,比起桑持玉都不遑多讓,連她都能被暗算替換,蘇如晦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依然鎮靜自若,彎腰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道:“卻邪見過阿姊?!?/br> “江雪芽”點點頭,“走吧,我帶你去見父親?!?/br> 仿佛有口鍋扣在蘇如晦心頭,他手指微微發緊。真正的江雪芽在哪?還活著么?“尋找江雪芽”,找的是活人,還是尸體?蘇如晦眼底鋪上一層靜寂的暗影,那所謂的“父親”還是江懷蒼么? 江家到底遭遇了什么? 蘇如晦抬起頭,轉瞬間換了副靦腆的神色,“勞阿姊稍候,我去趟茅房?!?/br> “好,我等你?!薄敖┭俊毙θ莺吞@。 果真是“拙劣的模仿者”,蘇如晦心想,江雪芽壓根不會這么微笑。 他進了茅房,關上門,轉身對著恭桶,正要掏通訊羅盤,不經意瞥了腳邊的恭桶一眼,這腌臜東西不知多久沒有清洗了,里頭殘留了許多人的遺留物。就看了這么一眼,蘇如晦掏羅盤的手頓住了。因為他透過黃澄澄的金汁看見自己背后,茅房木門的上方緩緩探出了“江雪芽”的臉,她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的背影,蘇如晦的心情十分復雜。 露出馬腳了么?她懷疑我?蘇如晦心頭一緊。 他又看了眼金汁,“江雪芽”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這偷窺的姿態無比熟悉,之前在小樓窗外偷窺的人想必也是她。 似乎不是懷疑,而是感興趣。這怪人好像有偷窺的習慣。 然而蘇如晦若不如廁,恐怕就會被懷疑了。 蘇如晦一咬牙,解開褲帶脫下褲子。他感到頭皮一松,背后灼灼發熱的目光似乎不見了。他扭過頭,人已經不在了,小心翼翼附在門縫兒上往外探看,她站在小徑盡頭等著,沒有再上前來。 他蹲下身,急急忙忙掏出通訊羅盤。 羅盤的靈力流連通,青光符印在羅盤上浮現,他聽見桑持玉的聲音:“何事?” “你在家里?”蘇如晦問。 “嗯?!?/br> “你寫給我的和離書,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回答:“伏愿郎君身強體健,千秋萬歲?!?/br> 是桑持玉本人沒錯,蘇如晦放心了,道:“這句話我原樣送給你,雖然不知道你愧對誰,有什么愧,但是我知道天天半死不活的沒用,養好身子,才有辦法彌補你愧對的人?!碧K如晦飛快地說道,“廚房還有幾個rou夾饃,你對付著吃晚飯,明早我回去給你做早飯?!?/br> 說完蘇如晦闔上了羅盤,桑持玉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告訴他此間險境是徒惹煩憂,所以他沒說江宅的情況。江雪芽必須得找,是死是活,他都得見到她。然則江宅情況不明,危險重重,還是從長計議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蘇如晦提上褲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的智商擔當是受,是蘇哥,嘿嘿。大概是四部作品里最聰明的受了。 夏侯瀲:我很蠢? 戚隱:那我走? 百里決明:把所有比我聰明的燒死我就是最聰明的。 第9章 他被藏起來了 另一邊,桑持玉望著沉寂的通訊羅盤,好半晌沒說話。 “桑公子,準備好了么?”他的身前不遠處,一個男人打開了一道深藍色氣旋,“這是我的秘術——無相法門,經由此門,可以去往大千世界。我修為尚淺,最遠只能連通三百里地,去黑街是足夠了。公子踏入此門,從此便是黑街的人了。如何,公子可還要考慮一番?” 桑持玉沒有回答,只問:“你們傳經要多久?明天清晨之前可以結束么?” “公子隨時都可以離開,這次只不過是讓公子熟悉熟悉我們大悲殿。公子有旁的要事么?” “嗯?!?/br> 桑持玉收起羅盤,踏入氣旋,眼前移天換地,風景殊異。這是一處頹敗的殿宇,空氣中有炙rou的焦糊味,熾烈的篝火撞入眼簾,他的面頰感受到guntang的熱度。無數男女圍著篝火喝酒吃rou,赤裸著上身互相摔跤搏殺,有的甚至滾倒在泥地里歡好。大多是秘術者,外形發生了些許變異,有人眼睛是豎瞳,臉頰上長毛或者浮現紋路。 頹圮的紅墻邊有許多或坐或臥的歡喜佛雕塑,每一尊佛像都正在同懷中窈窕嬌小的明妃交配,各色燈籠滴溜溜打著轉,在佛陀臉上罩上迷蒙詭譎的幻影。 無法在陽光下行走的人都在這里,黑街是流民、殺人犯和人渣的聚居地。其中一批人進入大悲殿成為僧侶,大悲殿賜予他們秘藥,贈予他們與陽光下的世界抗衡的力量。 大殿最前方是一尊妖異的黑色千手觀音像,密密麻麻的手臂扭曲著向四周伸展,讓人想起海怪恐怖的觸手。石像上站了一個人,那是大悲殿的主人,也是桑持玉在黑街的引渡者,黑觀音。 桑持玉一進來,仿佛沸水爐子里澆了一盆冰塊,喧鬧聲登時止息,所有人眼也不眨地望過來。曾經桑持玉是他們最大的敵人,這個男人的手上沾滿了人渣的鮮血。黑街惡人賬上排名前一百的人幾乎所剩無幾,因為桑持玉按圖索驥,將他們挨個斬殺。 正前方,黑觀音朝桑持玉伸出了手,桑持玉一步步朝他走去。 惡人夾道目送這個沉默的男人,在他身邊絮絮低語: “桑持玉,我的哥哥是你殺的,你還記得么?” “我深愛的女人死于你手,你收割了她漂亮的頭顱?!?/br> “十一年前秘宗開荒,你炸死了我的丈夫?!?/br> 桑持玉走到最前面,黑觀音微笑著道:“可是我們不會對你懷抱仇恨,在黑街殺人不犯法。事實上,我們早就知道你有一天會來到我們這里。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雖然你是世家遺孤,秘宗首徒,可是你手上的殺孽遠比我們深重。不過,公子放心,我們不會強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br> 黑觀音知道桑持玉來到黑街是走投無路之舉,昆侖秘宗畢竟是他長大的地方,師友親朋怎可能一朝斬斷?況且桑持玉又是這等持身守正之人,能說服他進黑街,已經是了不得的事兒了。只要能從桑持玉口中得到昆侖秘宗的訊息,黑觀音就知足了。 “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鄙3钟耖_口。 “何人?”黑觀音和藹地詢問。 人群中突然喧嘩起來,大悲殿廢墟進入不少臉上涂著油彩的男人。這些人扛著靈火銃,大搖大擺走進來,神情不善。僧侶們齜牙弓背,成戒備狀態。一個黑發黑眸的男人緩步走進廢墟,他是唯一一個臉上沒有涂油彩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帶火銃的人。一身純黑色的外袍光華流轉,恍有月光濺躍其上。 只要在黑街住上一段時日,便會知道這是黑街最不好惹的幫派——極樂坊。他們沒有信仰,更無規矩,及時行樂是他們唯一的信條。 韓野一邊拍掌一邊笑,聲調里帶著嘲諷:“桑持玉,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br> 黑觀音并不理他,只問桑持玉:“公子要尋何人,盡管問來?!?/br> “不用了,他已經來了?!鄙3钟竦哪抗饴湓陧n野身上。 韓野在千手觀音像下站定,與桑持玉遙遙相對而立。韓野率先開口:“你們秘宗的人一向視我們為垃圾、毒蟲,上回你們的人進黑街,統統帶著鋼鐵面罩,說我們這兒的空氣有毒,只要呼吸一口就會皮rou生瘡。既然桑公子大駕光臨,我專門給你準備了個金子打的?!?/br> 他將手里的東西往前一丟,一個金燦燦的東西滾到桑持玉腳邊,卻不是什么面罩,而是個口籠子。 桑持玉望著他,面無表情。 韓野笑得不懷好意,“不戴戴看么?我對你們秘宗的人向來以禮相待。你好像不信?來啊,讓桑公子看看他的同僚?!?/br> 他拍了拍掌,身后極樂坊的下屬用金鎖鏈拴來一個爬行的人。那人戴著和桑持玉腳邊物事一模一樣的金口籠,四肢著地,狗一樣爬過來。只要他稍稍抬起身,后方立時有人鞭打他的后背。他的背部已然血rou模糊,慘不忍睹。桑持玉認得這個人,鷹揚衛百戶李蒙,秘術是瞬影移形,在秘宗他們同屬一個官署,經常見面。 李蒙也看到了桑持玉,登時熱淚盈眶,口齒不清地喊:“救我!” 韓野抬抬手,極樂坊的人松了鎖鏈。李蒙連滾帶爬,拖著叮當作響的鎖鏈跑向桑持玉,死死扒著他的腿不松手。韓野陰沉地笑,“黑觀音,你太過天真。桑持玉豈會對同僚下手?你難道指望將來大悲殿同昆侖對壘的時候,他出手對付昆侖么?我看你還是想想他會不會顧念往日舊情,對你們恩將仇報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