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姑媽的新生活 第4節
可是她總不記得用。 艾黎說姑姑有時候真得柔巧些用力氣……這是客氣的時候說的話。艾黎嘴巴很壞的,歹毒起來,會說姑姑像眼睛被蒙上黑布只知道拉磨的驢子,要不是知道奶奶當年就反對你嫁給楚天闊,還以為奶奶是把您賣給他們楚家抵債的,要一輩子勞作還債…… 韓棠嘆口氣。 艾黎偶爾一口就喊出來“楚天闊”,不怎么尊重她的二姑父的。見了面倒還好,不管是給她臉面還是怎樣,只是也不像在三姑父面前那么自在自如。 韓棠又嘆口氣。 上了 16 樓,恰好保姆小丁開門出來扔垃圾,看到她忙跑過來接了蔬菜水果過去,沒等進門,悄聲說:“阿姨,我要辭工。您要是同意,我做完這禮拜就不來了?!?/br> 韓棠一驚,忙問為什么。 每次保姆離職后、新保姆報到前的真空期,她都格外辛苦,因此聽見說“不來了”幾個字就心驚rou跳。 小丁支支吾吾。 韓棠推她進門,見一家子都沒起床,先進去把風眠拎起來,見樓上還靜悄悄的,安排風眠洗漱,自己一邊準備早點一邊把小丁叫到身邊來問到底怎么回事,“這才干了幾天呢?先前不是覺得挺滿意的嗎?” “韓阿姨,說好我來只負責家務,做飯是不管的。偶爾做一頓兩頓是可以,但那可是額外的。要三天兩頭的,半夜三更叫我起來炒菜,那我真干不了?!毙《≥p聲說。 “誰讓你這么干的?”韓棠問。心里卻是有點數。菲菲的父親葛洛陽又來了吧——葛洛陽跟梁瑤離婚二十年了,早就另組了家庭??墒侨昵捌拮舆^世,他就老借著看外孫的名義往這邊跑。葛洛陽好吃又好酒,逢酒必醉,從前因為在這支使保姆額外做些事,還頤指氣使,一副老太爺的樣子,惹過怨言,有幾位保姆就以此為理由辭工的……她皺了皺眉。她待做工的人向來多幾分尊重,從不苛待人家。因為這個,她曾經跟菲菲提出過,請她提醒下她父親,如果要過來探望外孫,還是注意點言行,畢竟孩子都是看著大人學的……之后葛洛陽有一陣子沒來了。 果然小丁把事情一說,就是那么回事。 小丁言辭間有點吞吞吐吐,韓棠直覺恐怕這里面還有其他的事,可這會兒時間太緊,她只能先安撫小丁,說自己先送風眠去上學,回來再細說。 “你再考慮考慮?!表n棠心里著急,講話還是慢聲細語的。 小丁搖搖頭說不了,“這樣吧,沖著阿姨您,我做到新保姆來報到?!?/br> 韓棠見她去意已決,見風眠進了餐廳,她停了下來,伸手扶了下小丁的手臂。 小丁也有眼色,不說話了。 韓棠看她利落地將剛剛帶來的水果蔬菜分類儲存,心里有點難過。 風眠坐下來吃早點,拿著刀叉仔仔細細地先把煎蛋培根擺成她喜歡的樣子。韓棠圍著風眠轉,把她上學要帶的東西歸置好,檢查了一下沒有缺漏,坐下來看風眠吃飯。風眠的模樣很像兒子楚澤,楚澤很像她,也就是說,風眠很像她——這也許不構成足夠的理由讓她偏愛風眠,因為嘟嘟也像她,可是她就是在看到風眠的時候,心里會有種安定和溫情……不過風眠有一點不像她,就是性子不太好。 起床氣。 小小年紀有起床氣…… 像菲菲。 韓棠打住了,沒再往下想。 她不愿意成為念叨數落孩子們好處都像自家、壞處都隨了親家那邊的婆婆。哪怕只在心里想想,也不太好。她也不知怎么了,最近總是不期然就想起菲菲身上的一些小毛病…… “眠眠,牛奶喝喝光?!表n棠說。 看風眠鼓了腮幫子,不想喝,她伸手托托杯底。 第7章 紅領巾該怎么系 (7) 風眠腮幫子更鼓了,干脆咬著杯沿兒吹氣。牛奶泡沫崩了一臉。 韓棠深吸了口氣,按捺住心頭突然涌起的煩躁。 “好好的,不可以浪費食物。這是為了健康?!彼f。 大概是她臉色不太好看了,風眠乖乖把剩下的牛奶喝了。 韓棠拿了手帕給風眠擦擦嘴。 風眠和嘟嘟都不喜歡喝牛奶。這可不好。她還是得想想辦法…… 楚澤小時候就不喜歡喝牛奶,也不愛吃rou,最終身高只有 177 公分,都沒超過楚天闊,這總讓她覺得有些遺憾——楚天闊 184 的身高,到這把年紀還挺拔直立,兒子站在老子身邊,偶爾拱肩縮背,看起來差一個腦袋……也許是差了一個“腦袋”。楚澤總是憨憨的。 韓棠默默嘆口氣。 她等風眠站起來,看看風眠的紅領巾——雖然規規矩矩戴上了,可一看就有點兒糊弄……她想了想,沒有伸手,帶著風眠出了門。 小丁送他們到門口,她回頭看了眼地上擺的鞋子。 沒有楚澤的,昨晚楚澤值班。 其實最近她對兒子的抱怨也有點多。 看著他回家來就進書房打游戲,不滿意;看他鞋子總東一只西一只,不滿意;看他制服領子沾了油墨,不滿意……有一天就連他嫌了一句菜做得淡了些,也不滿意——男人,挑剔食物這種小事,能指望他做什么大事! 可是,會不會是因為前陣子悶在家里時間久了,她出現了什么心理問題?從前,她看誰都看得到長處、好處…… 艾黎曾經很鄭重地跟她提過,說姑姑要是覺得哪里不對勁一定要跟她說,不解決實際問題,總能傾聽。 可是這不能是心理問題吧——那不是成了瘋子了? 就算真的有心理問題她也不要承認。 她可不想一把年紀,被人當成瘋子對待,就算艾黎給她解釋多少回了,說就算是心理出現問題也不代表“瘋了”、現代人多半都或多或少有點這方面的問題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她理智上也同意艾黎的說法、相信科學相信醫學,但還是不由自主就這么想了。 想到艾黎,艾黎就打電話來了。韓棠把手機放在一邊,開了外放。 艾黎很干脆,問棠姑您那個,到底什么時候去體檢。 韓棠仔細盤算了半天,說,真定不下來,我這每天忙得哪兒脫得開身??! 艾黎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體檢最多半天,都挪不出時間來?美國總統也沒您這么忙的。 “president biden!”風眠突然在安全座椅里插了話。字正腔圓,發音準確。 韓棠和艾黎都笑了。 然后風眠沖著前面喊:“艾黎姑姑,我奶奶下周三有空去的?!?/br> “好呀,我跟體檢中心那邊約下周三一早。風眠記得提醒奶奶不要忘了?!?/br> “知道?!憋L眠說。 韓棠笑。 這倆孩子就這么決定了她的事兒? 掛掉電話,也到了風眠學校。韓棠牽著風眠的手送她到校門口,問:“下禮拜三奶奶一早要去體檢的話,沒法兒送你來上學了。那到時候誰送你來?” “讓我媽或者我爸來,不然我姥姥也行?!憋L眠說。 “爸爸mama要上班……爸爸周二晚上還值夜班呢?!?/br> “那就讓我媽送我。我媽每天早上醒了都在床上刷半小時手機。下禮拜三讓她別刷手機了,直接起來得了——我跟她說?!憋L眠一本正經?!耙惶斓酵砭椭揽词謾C刷短視頻下單買些亂七八糟用不著的東西,正經事不做的?!?/br> 韓棠忽然有點吃驚。 倒不是吃驚于風眠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然七歲的孩子這么說話,也有點兒……而是風眠這語氣,太像梁瑤了。 果然耳濡目染,長得不像,也有樣學樣。 她剛想說眠眠你跟mama說話不能語氣這么硬像教訓人、跟長輩講話一定要有禮貌……還沒等她開口,風眠看到杜松子老師,掙脫她的手,飛奔而去。 “奶奶再見!”風眠倒是沒忘了這句。 韓棠站在那里,見杜松子跟自己點頭打招呼,也微笑點頭。大概看見杜老師的時候,絕大多數是早上,總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格外明朗……她笑笑,心一動,心想回頭不妨旁敲側擊問問風眠,杜老師有沒有對象…… 做媒,是韓棠的愛好。 而且,她戰績極佳。 雖然因為忙不怎么出手,可一出手一定成功,這在她的朋友同事圈子里可是出了名的。 腦筋一拐到這,她想起同學顧雅芬托她辦的事兒——顧雅芬的侄女今年三十一了,本地三甲醫院的藥劑師,跟她的艾黎一樣,這單身的優秀女孩子是姑姑的心頭rou也是心頭病……韓棠回到車上,不急著開走,把手機拿出來,正好看到顧雅芬給她推送了一段視頻。 她一看封面是顧雅芬身著民族服飾,就知道這是她最近練習跳新疆舞的視頻了。她沒馬上打開,先看了看顧雅芬的留言,原來是問她這周四宿舍姐妹聚會來不來? 她們當年是同一間中專畢業的。一個宿舍八個人,死了兩個,失聯了一個,剩下五個人,還有兩個在外地幫孩子帶孩子……偶爾能聚聚會而已??删瓦@五個人,能劈出至少三個群。要算上因為記性不好找不到了又另外組合起來的群,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在五個人的群里大家都是“嗯嗯嗯”,一派祥和,三個人小群里嘰嘰喳喳,都當小群里說的是私房話、體己話……再私密一點兒、再要緊一點兒的密謀,就要一對一開對話窗,再不然,就得面對面講了。 每個小群的生態都不一樣,是的,只有三五個人,也有生態平衡這一說。要說這些群組有什么共同點,那就是每個群里都有她韓棠。她隨和,溫厚,跟大家的關系都很好。每個人拉小組,都要拉上她……就像史湘云請客、林黛玉開詩社、賈探春要管家,都少不了拉一把薛寶釵。 定海神針,朋友們的。 當然,還有結賬買單。 韓棠偶爾會覺得這幾位六十多的老同學竟會像五六歲時候那么幼稚??墒沁@好像也不是什么壞事。 人越到老,一切功能都在退化,自然是越簡單越好。 她先回復說聚會夠嗆能參加的,點開視頻看著顧雅芬跳的新疆舞,心想這得虧還練了這么久,跳得可真不怎么樣……雅芬從小愛好文藝,可惜家里條件不好,沒有機會發展,老來老去,倒是有時間培養興趣愛好了,她可不想潑雅芬的冷水。 她發了個鼓掌的表情過去,拿了紙筆過來,打算趁著自己還記得這件事,趕緊搜搜紅領巾的標準系法……手機提示,雅芬要求視頻連線。 “我剛才那段兒舞跳得怎么樣?”雅芬問。 她剛想說不錯啊,可不知道怎么話到嘴邊,突然就變成了“太難看了”……她突然聽見雅芬大聲喊“韓棠你怎么了”,看著屏幕里雅芬張牙舞爪的夸張樣子,抬手抹了下自己臉上。 黏糊糊的。一看手,通紅。 第8章 紅領巾該怎么系 (8) 她忙從一旁抽了濕巾出來,低頭捏住鼻梁。 雅芬還在大呼小叫,不停地指揮她該怎么做、問她怎么樣了……車廂里的空氣好像被雅芬因為緊張顯得尖細的聲音攪動起來,讓人心慌意亂。 鼻血止住了,韓棠對著小鏡子擦著臉上、手上的血,一張濕巾變成紅色,就再換一張。她滿嘴血腥味,胸口悶得厲害,喘了好幾口粗氣,才緩過來,把手邊一堆濕巾放進垃圾袋里。 奇怪,怎么會突然流鼻血的……一定是秋天了,天干物燥,最近又沒休息好,火氣太大了的緣故……她這么想著,開始計劃買食材和中藥,準備煲潤肺去火的湯。往年這時候她都該備齊了材料的,菲菲很喜歡喝她煲的湯的。 她最近忘性好大…… 韓棠意識到雅芬有一會兒沒動靜了,轉過臉去看看手機。 見雅芬抻著脖子隔著屏幕盯著她,那神情認真得好像在研究什么寶貝,她笑了下,說:“唷,我都把你給忘了……沒事的?!?/br> 顧雅芬“唉”地一聲長嘆,說:“韓棠,你氣色也太差了。新保姆不是來了一段時間了?怎么你還這么累,不得力???你說說你……你什么時候能松快點兒???你說說你這日子,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該有的資源你都有,就是盤不活……” “就幾滴鼻血,你這些話?!表n棠心說。 她摸摸臉。松松軟軟的腮,皮膚有點干,摸起來像砂紙……已經有段時間了,別說做做面膜保養保養,臉都是清水洗干凈,面霜都懶得涂。 此時學校門前送學生的車子基本上都開走了,一個年輕的交警站在前方,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忙發動車子,聽著雅芬繼續跟機關槍似的半口氣兒都不帶喘的數落她不知道怎么“偷懶”“對自己好點兒”,心想雅芬這幾年民族舞可真沒白練,年歲見長、肺活量也見長,比年輕時候還能說了……就是聒噪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