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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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嬋有些感動,女兒長大了,終于是明白家里如今的困境,總算不是成日沒心沒肺。 于是姬嫻與起身時,林嬋便問了她適才求的什么。 姬嫻與看她,一向明媚的臉上添了幾許惆悵,嘆氣道:“母親適才也看到城門口發生的事了?!?/br> 林嬋頷首,心想她竟也能從其窺見姬府日后的難處,屬實不易,畢竟她還是經老夫人提點后才往這深處想了想。 姬嫻與緊接著道:“霍大人性子暴戾,即便是死囚,那也是要送去刑場行刑的,他竟當街就敢將人踏死,人前就敢如此,還不知人后用的是什么手段,將來阿姐進了他的內院,只怕性命堪憂……” 林嬋目光已經暗下來,不想再聽了,她就不該問。 至于一旁姬云蔻也跪了許久,但求的也不是別的,而是自己的婚事。 那日挨了姬崇望一巴掌后,她回去扶夏苑又遭了顧柔數落,心情郁郁了好幾日,直到今日臉上還掛著苦悶。 當時顧柔說什么事情未定,尚有轉機,可后來姬崇望來了扶夏苑幾次,她也沒聽顧柔同他提起此事,她依舊只是溫柔小意地伺候著自己的夫主。 姬云蔻不得不埋怨起阿娘的膽小奉承,讓她淪落到只能求神拜佛的境地。 且今日出府前,阿娘還將自己身邊那個孫嬤嬤撥來照看她,不就是擔心她在夫人面前出岔子嗎,這也怕那也怕,能成事才怪呢! 孫嬤嬤不知姬云蔻跪個蒲團跪出了這許多怨懟,只心不在焉地遞上方帕,眼神不由自主往角落瞥,看姬玉落一身素白衣裙,從頭到腳都寡淡得沒有顏色。 不料這時姬玉落抬眸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那向來死氣沉沉的人兒卻忽地朝她一笑,孫嬤嬤怔住。 大小姐自是生得好看的,她五官精致干凈,不是那種瓌姿艷逸、夭桃秾李的姿色,而是美得內斂清冷,眉眼微微低垂時,常會給人一種出塵不染的疏離感,可惜那眼里平日總是一片灰敗,沒什么生氣,就像蒙了灰的夜明珠,再好看也是不亮的,但適才一笑,卻勾出了幾分缺失的狡黠和靈動。 只是不知為什么,那笑莫名讓人膽寒,總覺得像是內里的陰私都被看穿了一樣。 孫嬤嬤僵硬地朝她回扯了下唇角,低頭隨姬云蔻出去了,還下意識松了口氣。 姬云蔻看她,狐疑地皺起眉頭,道:“佛堂凈地,做什么嚇成這樣?” 她說著踮腳往里瞥了幾眼。 孫嬤嬤輕咳,囫圇敷衍過去,卻悻悻道:“大小姐近來有些不一樣呢……” 姬云蔻一怔,嘴上說著“是么,我怎么不覺得”,心里卻咆哮原來不止她這么覺得! 她往里頭那寡白身影瞥了眼,雖說還是從前那副寡言少語、沒什么存在感的樣子,但隱隱卻覺得周身氣度好像變了,可究竟怎么變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真奇怪。 姬云蔻思來想去,只剩一個解答:約莫是要嫁人了,女子多少都會有些改變吧。 不多久,做完了該做的,林嬋命人奉上香火錢便啟程返京了。 承愿寺離京實則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一來一回要耗上小半日的時辰,好在今日出發得早,又沒在寺里耽誤太久,若沒意外,便能趕在夕陽落山前進城。 姬玉落挑開簾??粗巴?,從承愿寺出來這段路是條平坦的大道,但前方會經過一片密林。 前陣子那處多有劫匪橫行,驚了不少途徑的百姓,而后朝廷派軍料理這事,幾個不成氣候的劫匪很快也就銷聲匿跡,只是路過的人依舊人心惶惶。 姬家這趟也備了不少護衛,就是以防萬一。 她瞇了瞇眼,視線落在前方幾個影影綽綽的叢林間,不由勾了唇角,像只是欣賞風景似的,手肘撐在窗欄處支著下頷。 看著似還有些愜意悠哉。 馬車兩側跟著幾個護衛,許是來時的路太過安穩,眾人都有所松懈,連隨行的護衛都不免開始散漫。 與適才來時被霍顯嚇得蒙圈不同,姬嫻與眼下緩過來不少,前面在寺里拿了幾根紅繩,眼下正在打著平安結式的絡子,獻寶似的拿到姬玉落眼前給她看,說是將這絡子打好要送給她。 “阿姐,這個配你那枚錦鯉香囊是不是很好看?” 到底還是小孩心性,姬嫻與目光盈盈地望向姬玉落,似很想得姬玉落一句稱贊。 姬玉落正欲開口,卻在剎那頓了半息,目光微凝,只聽風聲凌厲,緊接著一支羽箭斜飛而過。 來了! 馬車驀地剎住,姬嫻與沒有防備,整個人歪倒地向前撲去,腦袋磕在桌角,糕餅果子嘩啦啦掃落一地,她正懵圈地揉著額角,就聽車外護衛一陣喧嘩:“劫匪、有劫匪!保護好夫人小姐!” 隨后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慌張尖叫聲,林嬋在前頭那輛馬車上喊:“嫻兒,嫻兒!” 姬嫻與不可置信地撩開車幔,只見轉瞬的時間,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提刀從密林里奔來,護衛八個奮力抵擋,但一共三輛馬車,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這時候主子要緊,于是丫鬟婆子只好抱著頭自個兒四處逃竄,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此時一柄銀刃迎面向她劈來,她嚇得往后退開,眼睜睜看著那刀鋒刺進車廂,竟是生生將馬車劈成了兩半! “阿姐!” 姬嫻與嚇得面色蒼白,她從地上摸出一把用來削果皮的袖珍刀,寒磣的可憐,但……有總比沒有好。 她一手攥緊了姬玉落的衣袖,雖然渾身都在抖,但還是強裝鎮定地用另一只手攥著刀,刀尖顫巍巍地指著那蒙面劫匪,“你、你別過來!” 劫匪目光掠過這二人,筆直停在姬玉落身上,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來,只見少女朱唇輕抿,一雙黝黑的瞳仁絲毫不顯懼意,她忽然抓起案上的杯子砸過去,像是危險境地下的隨意之舉,可愣是將人砸得退后兩步,那力道之重唯有中招的人才能覺察出,劫匪被那一下砸得有些懵 姬玉落在這個當口拉著姬嫻與就跑,“跑!” 劫匪反應過來后低低咒罵一聲,又很快提刀追了上來。 姬玉落迅速掃了眼場上的情況—— 劫匪與護衛較量博弈著; 首尾兩輛馬車只稀稀拉拉幾個人在糾纏,大多是奔著中間這輛,也就是姬玉落和姬嫻與的馬車來的,其余像只是走個過場。 只是因太害怕,所有人都只顧自己保命,似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不,姬云蔻注意到了。 她適才被孫嬤嬤攥著一路藏到樹叢里,開始時她確實害怕,蹲在叢林里不敢露頭,可漸漸也發現不太對勁,那些人明顯是針對姬玉落的! 而在姬玉落拉著姬嫻與跑向樹林深出時,孫嬤嬤急了。 她當然急! 今日老太爺的忌日,姬玉落是必定要隨眾人來寺里上香祭拜,而這帶多發匪患,借著劫匪的由頭除去大小姐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于是顧姨娘去了勝來賭場。 那地兒做的都是黑的生意,買'兇殺人便是其中一樁,今日這些匪徒正是勝來賭場的手筆。 可若是三小姐出事,那事情多少就麻煩了! 姬嫻與可是林嬋的眼珠子,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林嬋非要將這事翻來覆去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因此孫嬤嬤事先還特意囑咐只取姬玉落性命便可,可眼下大小姐拉著三小姐,看似是保護她,實則不是害她么!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姬玉落正是故意的。 身后的“劫匪”已經被朝露解決了大半,只剩一人仍在窮追不舍,姬嫻與當真是很認真在逃命,片刻不敢停下來,姬玉落冷漠地看著攥著自己的這只手,停住了步子。 姬嫻與氣喘吁吁,她一個嬌養在府里的小姐,剛才跑的這段距離恐怕要比她這一年走的路還多,但她也顧不上累,見姬玉落驀然停下,她忙左顧右盼,慌張道:“阿姐怎么了?怎么不跑了?是、是不是前面藏著人?” 她驚恐地瞪大眼睛,像一只誤入狼窩的兔子。 姬玉落不言,從姬玉落的角度看過去,朝露盤腿坐在樹枝上,手里的弓'弩正對姬云蔻。 只要一箭射下來,今日姬云蔻是死是傷都要算在顧柔頭上,她便是不認也得認。 她和朝露之間有自己的暗語,正要扣下手勢時,身后那殘余的一個劫匪卻已追到跟前,劫匪的目標很明確,直要朝姬玉落走來,姬玉落蹙眉,眼看朝露的剪頭調轉了方向。 姬嫻與卻全然不知眼下究竟是個怎么情況,只是見她阿姐連跑都不跑,這在姬嫻與看來,多少是有些認命的意思,她只好扯著姬玉落的衣袖往后退,哭道:“阿、阿姐怎么辦啊……” 劫匪冷笑,提刀就要劈過來,姬玉落看向朝露,然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姬嫻與遽然沖上前去,平日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人竟一把抱住劫匪手臂,結結實實地往下咬,劫匪怒而甩開,刀鋒轉而對向這個障礙。 雖說雇主要取的只是姬大小姐的命,但顯然對阻礙目標的人,這些亡命之徒也不會手軟,畢竟他們的傭金里只有姬玉落的命,可沒有保護姬嫻與這樁任務。 姬嫻與攥著劫匪的手腕奮力抵抗,但明顯處于劣勢。 姬玉落對姬嫻與這突如其來的一出稍感意外,下意識便要上前相助,可她往前半步,又退了回來。 她盯著那即將要刺進姬嫻與的刀,眉梢輕輕一挑,仿佛已經能看到林嬋撕碎顧柔的樣子,她一定會歇斯底里地要她償命。 那么姬家的太平日子就不會有了,這不正是她要的? 想到這兒,少女涼薄的眉眼顯得有些雀躍,絕無半分平日里對姬嫻與表現出來的溫柔情誼。 她在旁看了片刻便要離開,轉身之際,卻聽姬嫻與嗓子里一個字一個字擠出,道:“阿姐、阿姐快跑……” 樹蔭里的鳥兒似都被驚動,群飛而是,抖落了一地樹葉。 姬玉落渾身一僵,腳步猛地頓住,這四個字恍如魔咒讓她瞬間動彈不得,指尖微顫,血液似都凝住,她驀然抬首,仿佛聽到另一個久遠的聲音,像是夢魘一樣—— 她看著眼前的姬嫻與,猶如看到七年前的場景,七年前也有一個人緊緊抱住殺手的大腿,整個背部都被捅爛了,只是拼命叫喊:“阿姐快跑!阿姐,跑??!” 姬玉落那雙靜若寒潭的眸里浮出一層霧氣,她整個唇齒都在打顫,就在刀尖即將刺進姬嫻與的胸口時,姬玉落忽然伸手扣住劫匪的手腕。 劫匪露出自不量力的嘲諷,正欲擒住她,誰料手腕動彈不得,正愕然時,只覺得手心一疼,刀柄就落到了對面的女子手里,這一切快得令人心驚。 四目相對,那雙平靜的美目里似藏著驚濤駭浪,就靜靜地看過來,像是要將人掀翻,恐懼油然而生,而他甚至沒來得及反應,便被一刀劃破了喉嚨。 朝露趕到的時候正逢這時,莫名被濺了一臉血。 第7章 姬崇望跪在奉天門前,日頭落下的光在他臉上落下一片帽檐的陰影,汗水自鬢邊滑落,他也未抬手去拂。 他身后數十人,有白發蒼蒼的老臣,也有尚還青澀的學子,皆是為請定罪霍顯而來。 其實自皇上定了太傅死罪后,這些人日日都在費盡心思求收回圣命,鬧得順安帝連朝都不上了,干脆躲在禁中,也不見人。 眼看到了行刑的日子,眾人心知無力回天,多在家中唉聲嘆氣,打算添酒為許太傅送行了,哪曾想霍顯在城門一馬蹄險些將人踩死,眾人得知消息后自是義憤填膺,不肯草草罷了。 可順安帝不愿因此大張旗鼓整頓錦衣衛——在他看來,許鶴都要死了,踩死和砍死又有什么區別?而錦衣衛效命皇權,是自己的嫡系臣子,孰輕孰重他心里自有桿稱。 但他也知道如此輕拿輕放必會再引眾怒,便退一步緩了許鶴的斬首之罪,由他在牢里留個全尸。 這結果似乎是比直接斬首來得好。 至少眼下人還沒死,這些人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便想干脆逼皇帝再退一步,說不準能保下太傅的命。 于是奉天門外又烏泱泱跪了一片。 那眾人都跪在這里,姬崇望自不能遠遠觀看。 一來誰也不知道錦衣衛這把刀下一個要落在誰頭上,這種時候自當團結對外,說是替太傅請命,可這些人誰又不是在自救呢; 二來也是為向眾人撇清自己與霍顯的政治關系,向世人表明,他雖與霍顯有姻親關系,卻并不認同霍顯所為。 與奉天門遙遙相望的蓮華臺上,趙庸身著素青盤領窄繡大袍,遠眺一眼,往蓮池里丟了幾粒魚食,嘆道:“幾年了,他行事還是太乖戾?!?/br> 這話里的語氣還含著笑,并不是真的譴責。勝喜在旁揣摩著,說:“這也不能全怪霍大人。太傅心直口快,說話不中聽,提誰不好又要提樓將軍……” 趙庸輕哼,“那也莽撞,仗著皇上疼他肆無忌憚,這些年侍奉君側,也不知道收收性子,哪日皇上真兜不住了,看他怎么收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