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恒感受到了她強烈的低氣壓。雖然這人換了張皮子，但易燃易爆.炸的本性半點兒沒變。

    惹毛了她，后果不堪設想。

    陳副官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喝點水呀？潤潤嗓子?！?/br>
    田藍沒好氣：“你還不如讓我喝西北風呢?！?/br>
    這時代船上可沒凈水器，行船人吃的用的水全部取自江水，其質量可想而知。

    陳立恒不敢招惹她，只能訕訕道：“還是不要吹風了，你都燒了一天了?！?/br>
    他態度如此之溫和，以至于旁邊那位娃娃臉士兵左看看右看看，兩只眼睛在床上人和床邊人臉上轉來轉去，最終恍然大悟：“難怪呢！”

    陳立恒莫名其妙：“難怪什么？”

    娃娃臉已經笑容滿面：“我就說陳大哥你為什么能夠如此殺伐果斷，原來是沖冠一路為紅顏?！?/br>
    啥？

    陳立恒滿頭霧水：“你在說什么呢？”

    娃娃臉卻像是窺破天機一樣，笑逐顏開：“這位小姐不是田藍嗎？女師的田藍，田督軍家的女公子?！?/br>
    陳立恒奇怪：“你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

    娃娃臉一臉“你就不要裝模作樣了”的表情，嘿嘿直樂：“但凡日本人再晚打進來幾天，這位就是霍夫人了?！?/br>
    田藍直接翻白眼，聲音沙啞也不影響她態度堅決：“就霍振彪？我只后悔昨天他想搶船的時候，我為了節省子.彈，沒一槍崩了他?！?/br>
    越想越后悔，就這貨色，要么投降當漢.jian，要么繼續魚rou鄉民，反正絕對不可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娃娃臉的表情愈發驚訝，簡直同款捂嘴小岳岳表情包。他眼睛瞪得滴溜圓，難以置信地盯著陳立恒：“難……難怪呢，陳副官，難怪你能下手。果然是沖冠一怒為紅顏，英雄本色?！?/br>
    陳立恒皺眉毛，矢口否認：“這都哪跟哪??？別胡說八道。對，霍振彪是我開的槍?？伤麥蕚浠仡^投降日本人，要當漢.jian，還要領著人去軍火庫當投名狀。我能不開.槍嗎？本來大家相識一場，他不愿意抗日，只想過太平日子，那我們也能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但是他要當漢.jian，要禍害咱們中國人，是你能答應還是我能答應？”

    娃娃臉眨巴了幾下眼睛，又下意識地看田藍，還是轉不過彎：“可這這這……”

    “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霍振彪要娶的姨太太是她?！标惲⒑銤M臉無語，“我之前都沒認出她來。要不是她唱了小時候我們學過的歌，我也不知道她是誰?！?/br>
    娃娃臉恍然大悟，感覺自己窺破了天機：“難怪呢，原來陳副官你是田督軍的舊故，難怪你一身好武藝又一手好槍法?！?/br>
    當初這人救了霍少帥以后當上了副官，很多老人都不服氣。后來他還是在校場上露了一手，才折服眾人。

    霍，好武功就不說了，練家子嘛。那一手百步穿楊的槍法，才真是叫人拍案叫絕。

    他就說，這人以前肯定當過兵，而且當過不短時間的兵。

    陳立恒含糊其辭：“行了行了，你先出去吧，我有點她父親的舊事要問問她?！?/br>
    娃娃臉又開始曖昧的笑，嘴里還美滋滋的：“挺好挺好，青梅竹馬，田小姐很好?！?/br>
    好不容易關上房門，陳立恒回過頭還要迎接田藍的白眼。

    他只好摸摸鼻子，苦笑著想解釋兩句又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只能直接問：“你怎么跑這兒來了？我聽說你1972年就失蹤了，是那個時候過來的嗎？”

    田藍驚訝不已：“你不是在我之前來的嗎？你怎么知道我1972年的事？你不是在此之前離開的嗎？”

    那個時候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包括他父母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兒。通訊地址是一個信箱，但是從來沒有回信。

    陳立恒言簡意賅：“當時我在執行秘密任務?！?/br>
    那是在修筑一個秘密的軍事基地，但他并不打算告訴田藍。即便是穿到了1937年，他潛意識里那件事還沒解密，組織沒有允許他對外談論，他就不能吐露一個字。

    他下意識地就轉移了話題：“我是在老山的時候掉進了洞里，突然間過來的。你是什么情況？”

    田藍點頭，心下了然：“哦，對越作戰。我比你早，我應該就是1972年過來的。那天晚上我莫名其妙走出了屋子，我看到海上漂浮著油莎豆種子，有這么大，像土豆一樣。我一直都想推廣油莎豆種植，徹底解決我們油不夠用的問題。所以，所以我就下海了?！?/br>
    她苦笑道，“我知道我是魔怔了，但油不夠用這事兒一直是我的心結?！?/br>
    陳立恒突兀地開了口：“夠用了，大家的油都夠吃了。你失蹤之后，毛葉山桐子先是在海南大面積推廣種植，后來全國各地都種了，尤其是荒灘和荒山，還有防止水土流失的地方。產量很好，那個油可以吃也可以用。還有海蓬子，我們在部隊時也吃到了海蓬子油?！?/br>
    嗐！

    田藍笑逐顏開，半點不復剛才的低氣壓，簡直喜上眉梢，她不停地重復：“真的嗎？”

    “真的?！标惲⒑泓c頭，認真地看著她，“除了這個，我們還在部隊吃到了這么大這么長的黃瓜以及跟南瓜一樣的茄子，一顆就夠我們一頓飯了?！?/br>
    田藍哈哈大笑，美滋滋道：“這可是天上來的種子，當然不一樣了?！?/br>
    陳立恒繼續說下去：“我們作戰時穿的衣服，也是你們搞的棉花新品種紡的線織出來的，產量很高，透氣性很好，比化纖的穿在身上舒服多了?！?/br>
    田藍美得要渾身冒泡泡了，得意的不得了：“那當然了，我們的棉花是天底下最好的棉花。全世界能有幾個地方擁有新疆那么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呀，好好種植的話，我們絕對能夠吊打世界?！?/br>
    陳立恒也不計較她稀奇古怪的說法，只繼續說下去：“還有呢，龐詩云他們繼續研究的再生稻，我走之前，部隊吃的就是那種稻米。廣西等地種植，頭季稻畝產900公斤，再生稻畝產500公斤，一年下來可以產1400公斤。大家都說，比以前種兩年還多，而且我覺得很好吃?！?/br>
    田藍不假思索：“那是廣西的自然環境優越，換成其他地方就未必了?！?/br>
    話雖然如此講，但她嘴巴咧的還是要掛到耳朵上了。

    陳立恒微笑，沒有辯駁，又介紹其他人的情況：“戴金霞他們單位的中藥種植園也很好，丹參產量是以前的兩倍，品質也高?！?/br>
    田藍頗為感慨：“我沒想到戴金霞會往中藥學方面發展，我本來以為她會當醫生呢?！?/br>
    結果戴金霞說，中醫學的發展必須得保證中藥質量。不然好多經典方都派不上用場了，就是因為中藥材的品質在下降。

    她無所謂專業，也無所謂科室，哪里需要，她就去哪里。

    即便當時她已經是寧甘農場出了名的一根針，一手針灸技術很受職工推崇。

    陳立恒點頭：“她做的有聲有色，她們的中藥材基地往全國很多地方都供種苗?！?/br>
    田藍一點兒都不奇怪：“她干什么都能做好的，她一直都是這樣優秀的人。他們都是這么的優秀?！?/br>
    陳立恒一樁樁的說下去，什么聯合菌群養魚啦，什么生物防治蟲害了，一堆堆的，那些專業名詞從他口中說出來，半點兒都不費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專門搞這些方面研究的呢。

    “我從廣西走的時候，看到當地也有很多水面稻，他們用的不是而是水葫蘆。把水葫蘆藤跟竹子纏在一起，然后一塊兒種稻子?！?/br>
    田藍一拍腦袋，突然間想起來：“哎呀，我都忘了說了，一旦水葫蘆泛濫成災，還是有防治辦法的?！?/br>
    陳立恒微笑：“大家都愛用水葫蘆養鵝，大家只怕水葫蘆不夠吃?！?/br>
    田藍還在懊惱：“那不行，必須得安排天敵。否則一旦失控，水葫蘆一旦進入沒辦法養鵝的地區，比方說航道，就會造成水路堵塞?！?/br>
    陳立恒看她呲牙咧嘴，轉來轉去，終于冒了一句：“你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br>
    田藍卻不愿意輕松放過自己：“我還是做的太少了，我本來應該可以做更多的。我沒能克服自己的惰性，我把太多的時間花在了玩樂上。我要是能夠把游泳這些事情的時間都利用起來，還是可以再做些事的?！?/br>
    陳立恒卻不贊同：“如果你不會游泳的話，你怎么還能活下來呢？”

    田藍一愣，倒是釋然了：“也是，人生的每份經歷都是財富，都無可取代?！?/br>
    她想了想，又追著問，“你爸媽還好嗎？他們本來說過年的時候要到海南來的，可惜沒來得及?！?/br>
    從1965年離開清江市，她就再也沒見過這對善良的長輩了。

    “挺好的，他們73年恢復了正常工作，80年退休以后就給我姐帶孩子了?！?/br>
    田藍哈哈笑：“我竄過來之前聽說你姐懷孕了，都沒來得及看到寶寶出生。我還給小寶準備禮物了呢，也不曉得他們有沒有想起來送給小家伙?！?/br>
    “送了，他們記得你說的這事?！?/br>
    雖然禮物有些奇怪，是她發現了一種嗜鹽細菌，它可以用于鹽堿地改造。

    估計也就是她能送出這樣的禮物，還不覺得有任何奇怪之處。

    陳立恒不由自主地笑了：“豆寶說他以后要當童第周?！?/br>
    田藍哈哈大笑，毫不猶豫地甩鍋：“這不賴我啊，不是我拖他進坑的?！?/br>
    陳立恒微微地笑：“他們都很感謝你，他們謝謝你帶他們走上的這條路。知青回城的時候，他們都沒走，他們還留在軍墾農場?！?/br>
    田藍開始摸鼻子，頗為不自在：“那他們家里要恨死我了?！?/br>
    以前是沒辦法，只好當農民?，F在有機會了，還不愿意擺脫泥腿子的身份，這不是不知好賴嗎？多少人為了回城，連攔火車臥軌都不怕呢。

    “那是他們沒有在下放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你們不一樣，你們做的都很好。大家都說如果不下放，如果沒有這樣的經歷，留在城里，絕對不會取得這樣的成績?！?/br>
    田藍放下了摸鼻子的手，語焉不詳：“但愿吧。反正他們怨我，我也不會后悔的，我臉皮厚?！?/br>
    她抬起頭，瞧見陳立恒正盯著自己看，頗為疑惑：“怎么了？我臉上粘東西了嗎？”

    陳立恒笑了笑，搖搖頭道：“沒有，就是，看到你很高興?！?/br>
    田藍也笑了，真心實意道：“我也很高興，我終于有人能講講話了，我都快活活憋死了?！?/br>
    30年代人的三觀跟60年代天差地別，她是多努力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沒給你個眼神讓你自己體會。

    她天天腦內小劇場跑的自己都要神經衰弱了。

    陳立恒笑著點點頭：“行，找到你就好了，我也踏實了?！彼酒鹕?，點點頭，叮囑了一句，“你先瞇一會兒吧，醒了吃點魚湯?！?/br>
    船上只有小半口袋山芋，難堪重任。好在江里有魚，可以作為補給。

    田藍卻沒放他走，直接朝他伸出手：“你把包給我吧。我看著能不能帶點東西出來，醫院估計有藥。反正你也用不上?！?/br>
    要真能用上的話，前面他們也不會上蹦下跳地掐什么合谷xue，各種折騰給她治病了?？隙ㄊ撬幍男Ч冒?，不然為何戰爭年代青霉素可以價比黃金？

    陳立恒卻滿頭霧水：“什么包？”

    “為人民服務啊，有個五角星的，那時候你給我的包，里面還裝了一本《□□宣言》?！?/br>
    陳立恒想起這事了，但他搖了搖頭：“不在我手上，在你的墓里?！?/br>
    “??？”

    “那時候一直找不到你，我爸媽做主給你立了衣冠冢。你留下的東西，都放在墓里了?！?/br>
    田藍真是要跳腳了，埋墓里有什么用？那是寶貝啊，是她穿越后唯一的外掛。她本來就已經是穿越者里頭的無產階級了，還要剝奪她最后的生產資料嗎？

    真是不造反都不行了！

    陳立恒莫名其妙：“你要這個有什么用？你現在還做噩夢嗎？”

    “本來沒有，現在我要做噩夢了?！碧锼{深呼吸，抬頭看他，疑惑不已，“你都過來一年多了，你的空間就從來沒進化過嗎？你怎么帶東西出來？”

    陳立恒已經被她說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了，又是空間又是帶東西。她嘴里叨叨的都是些啥呀？

    田藍崩潰了：“不會吧？你穿越過后就沒有任何奇遇？就沒任何特別的地方？”

    五分鐘后，田藍直接揮手：“你出去吧?！?/br>
    不好意思，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已經消耗殆盡。對于她這種無利不起早的現實主義者而言，已經不能榨取剩余價值的人，在她面前就是浮云。

    陳立恒卻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完全不肯走，還在瞠目結舌，半晌冒出一句：“難怪返回式火箭還沒發射成功的時候，你就提議有技術了，立刻將這些種子還有微生物全都送上外太空。原來是……難怪呢！我就說你1972年失蹤的，你怎么知道自衛反擊戰的事？”

    “對呀！”田藍沒好氣，“我就是二道販子，拿來主義，沒什么了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