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干了 第4節
小丫頭們自討沒趣,紛紛各找著由頭散開了。 廊下一靜,霜秋坐近對秀煙道,“秀煙jiejie,你跟著夫人來府里時間不算長,大抵不清楚咱們侯府,府里的主子們那都是嬌貴人,粗活累活斷不會沾惹,就是丫頭里也得分個三六九等出來,你們以前在外頭吃慣了苦,這種習性可不能帶到府里?!?/br> 秀煙聽著不舒服,但沒吭聲。 霜秋便當她聽進去了,接著說,“譬如馨蘭榭的二姑娘,她身子自小不好,老夫人和世子爺疼她比得上心肝了,吃喝用穿無一不精,說的不好聽點,二姑娘只是個養女,跟夫人可沒法比,夫人更要自重?!?/br> 秀煙把這話記心里,默了須臾,問她,“二姑娘到底得了什么???” 霜秋趕忙轉頭往四周瞅了瞅,確定沒人偷聽,才神秘兮兮道,“二姑娘這病難治,我聽府里大夫說,這是胎里帶出來的陰毒,破了點皮就凝不住血,吃了多少珍貴藥材都不頂用,整日胸悶氣喘,走路都要人扶著?!?/br> 秀煙哦一聲,心想著那真是個紙窟窿。 這時屋里的自鳴鐘又敲了一響。 秀煙回神道,“你快叫人去燒水,世子爺和夫人估摸著要起了?!?/br> 霜秋撇撇嘴,走了。 屋里,帳帷被挑開一邊,陸恒起身時瞥過陷在褥子里的余晚媱,她還咬著唇,兩只手揪著被衾,頰側映粉,鬢邊發黏在唇角上,脫力的像尾被撈上岸的魚,懨懨的耷著眼睛。 陸恒放下帳帷,側身下床。 床側一輕,余晚媱勉力支起身,隔著帳帷叫他,“……爺?!?/br> 音腔低啞,帶著疲憊和綿弱。 陸恒在床前站住,等她說話。 “我今日是去看望我爹和哥哥,”余晚媱道。 所以白天和她在詔獄后門碰到,竟是湊巧,原是陸恒自己想太多,其實她根本沒想給他送東西。 詔獄里關的犯人太多,陸恒對這些人沒多少記性,但余姓商戶他有印象,前陣子江都緝私營繳獲了一批私鹽販,這余家父子便是販賣私鹽的主謀,按照律令,這兩人關入大理寺詔獄后,待查明他們暗地做了多少勾當,便會上報給圣人再施死刑。 要不是他手頭的舞弊案牽連人數過多,也不可能容余家父子在這世上茍活。 余晚媱聽不到他回聲,只遲疑了剎那,小聲道,“爺,我爹向來循規蹈矩,斷不可能會偷賣私鹽,求……” 話聲戛然而止,她聽見丫頭們躡手躡腳抬水進盥室,俄頃盥室里濺起水花聲,她緊緊攥住手指,掐的手心生疼后,撩起帳帷,他果然去洗浴了。 余晚媱終究卸了一身氣力。 陸恒沒再西廂房逗留,洗凈后便離去了。 秀煙等他一走,才敢進屋攙余晚媱去盥室,順道跟她說了方才在霜秋處聽到的,也不知她聽沒聽進去。 —— 翌日晨起,余晚媱去陳氏那兒請了安后,便回屋繼續繡萬壽圖,她進侯府后,府里的管家事宜還捏在陳氏手里,她這個世子夫人樂的無所事事。 她在屋里沒多久,霜秋從外面進來告訴她,沈家三房嫡次女沈明月過來拜訪。 這沈明月在三房行二,但是在整個沈家姊妹里只排老四,三房又是庶出,永康伯的爵位被大房襲了,二房好歹是嫡出,至少能混個蔭官,這三房處境尷尬,沒官沒爵位,這些年全靠著大房、二房養著。 余晚媱有些錯愕,她跟陸恒成婚這么久,甚少有女客來跟她結交,這沈家又是陸恒的舅家,余晚媱也不好怠慢,忙叫霜秋去請,又囑咐秀煙備些茶點。 不消片刻,那沈明月進門,倒是個嬌俏的姑娘,穿著櫻粉色大袖鶴氅,手頸佩戴的金銀首飾也招搖,她瞅見余晚媱,先端量了余晚媱通身,再見她容色清艷,體態裊裊風韻,這樣貌身段拔了尖兒,就是看她這打扮太素,沈明月心下不免有幾分看輕。 沈明月親熱的拉著余晚媱,“早前就聽說表哥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表嫂,這回見了果真是個嬌人兒?!?/br> “四表妹說笑了,”余晚媱客氣道,邀她坐下。 沈明月咂著茶水跟她笑,“昨兒聽我哥哥說,表嫂怕表哥在署衙挨餓受凍,還特意親自去送吃遞穿,聽的我好生羨慕,這才來瞧瞧表嫂?!?/br> 余晚媱微懵,權貴最重臉面,昨天她那般著裝,陸恒竟沒隱瞞。 “爺在外面勞碌,我是他妻子自然要顧著他的身體?!?/br> “表嫂賢惠,這是表哥的福氣,”沈明月支著下巴嬌笑,“說個玩笑話,表哥這一成婚,不知碎了多少京里姑娘的春心呢?!?/br> 她來之前打聽過,她這位表嫂據說只是個江南商戶的女兒,家世貧苦,能嫁給陸恒,大約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余晚媱笑了笑,沒接話。 沈明月也不在意,“當年不知有多少人家想跟表哥結親,什么承恩侯、忠義侯,就是我大jiejie,也差點就跟表哥成了,他們自小玩到大,要不是那會兒表哥要科考,老夫人把這事壓下,估計孩子都有好幾個了,這些年表哥一直未娶妻,我們還都以為是因為大jiejie嫁人了,表哥才沒心思再娶?!?/br> 秀煙擱門邊直翻白眼,余晚媱只笑著,“造化弄人?!?/br> 沈明月見她神色淡定,便又嘆口氣,露出一副愁容,“表嫂不知道,我父親被表哥給抓了?!?/br> “……三舅爺是犯了什么事?”余晚媱只當震驚問。 沈明月便將她父親作弊的事給說了,沒了拽著余晚媱掉眼淚,“我瞧表嫂是個貼心的人,只求表嫂能替我們說幾句話,我父親也愿意跟表哥認個錯,此后絕不再犯了?!?/br> 余晚媱為難道,“你表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話我帶給他,就是不定能勸成?!?/br> 沈明月有些嫌棄她,到底小門小戶出來的,遇事畏怯,陸家真是眼瞎了,才娶這么個媳婦。 沈明月草草說了幾句話,余晚媱也敷衍了事,快晌午,沈明月才終于走了。 余晚媱理了理衣裳,“讓廚房煲個人參湯,我等會帶去給爺喝?!?/br> 秀煙擔憂道,“夫人難道真去替他們說情?” 余晚媱沒答,秀煙只得去廚房拿了湯回來。 主仆兩個出門繞到東廂房,經墨硯帶路到書房,余晚媱接了湯罐進書房,正見陸恒在寫公文。 余晚媱安靜的候著,書房里很安靜。 陸恒寫完公文,放下筆道,“什么事?” 余晚媱舀了碗湯給他,把沈明月的話說了。 陸恒沒動那碗湯,“出去吧?!?/br> 余晚媱滯立在他身側,過很久才放輕聲問,“我昨晚說的,爺聽見了嗎?” 陸恒交疊著手冷視她,“余家犯事,你為什么沒進詔獄?” 第四章 這副審犯人的語氣帶著壓迫,余晚媱維持著平靜,很溫順的回答他。 “我不是我爹的親生孩子?!?/br> 換句話說,她是抱養的,和陸瓔一般,只是她沒陸瓔的福氣,養在商賈之家,學了一身商人的討好劣性,慣會溫吞拘謹。 陸恒疊好公文,慢條斯理道,“你爹倒是聰明?!?/br> 即便不是親生的,也養了這么多年,余家一出事,就把她撇了出去,這爹倒是疼她,怨不得她能答應陳氏嫁入陸家,陳氏要救陸瓔,她要救她父兄。 左右是樁劃算的買賣,他這個丈夫似乎可有可無。 余晚媱斟酌他的語氣,著實辨不出情緒,她已經沒法再等下去,爹和哥哥在牢獄里隨時會死,她不能再拖。 “昨日我去詔獄探望,我爹親口說了他是被冤枉的,”余晚媱定定看著他,懇切求道,“爺素來公道,求爺重理此案,還我爹清白?!?/br> 陸恒默了片刻,喚一聲墨硯,墨硯茍著腰進門,沒抬頭,“世子爺有什么事吩咐奴才?” 陸恒將公文遞給他,“送去署衙,讓幾位寺丞押署1?!?/br> 墨硯拿著公文退走,順便關上了門。 秀煙見他出來,急忙問道,“世子爺有沒有發脾氣?夫人在里面哭了嗎?” 墨硯趕著去署衙,“沒有沒有,里邊兒好得很?!?/br> 秀煙稍稍安心了點,瞅他要走,多嘴問道,“你干嘛去?” 余晚媱平日對下人不錯,墨硯也受過她幾次好,自然的也就能和秀煙有個好臉色,透個聲道,“江南科舉舞弊案定案了,我這是去交公文?!?/br> 秀煙瞪大眼,“那三舅爺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發配邊疆去啊,你別攔著我!”墨硯一把推開她,急慌慌跑了。 秀煙張著嘴半天吱不出聲。 書房里,夫妻倆一坐一站,僵持不下。 桌上那碗湯從冒著熱氣到冷卻,陸恒開口了,“販賣私鹽不是小事,我自會查清?!?/br> 余晚媱不禁松口氣。 “用不著在我面前求私情,沒用,”陸恒涼涼道。 余晚媱心往下沉。 陸恒站起來,垂眼睨她,“我記得昨兒讓你回府,你怎么進的詔獄?” 余晚媱還不出話來。 她白著臉,只剩唇上抹的口脂鮮艷灼紅,陸恒的目光自她眉目落到那點唇上,腦海里莫名就想起昨晚她躺在褥子里,咬住唇不讓自己出聲,瑟縮輕顫,半絲嗚咽不發,盡職的承受著。 她或許是有一點怯的。 陸恒眼一頓,立時將那荒謬的想法轟趕走。 “我不想再在詔獄的后門看見自己夫人,下不為例?!?/br> 即使她是他夫人,也沒資格入詔獄看死囚,她使銀兩進去已經犯忌。 余晚媱的唇動了動,終歸抿住沒再辯駁,隨后不待他說,便自覺出了書房。 主仆回了西廂房,秀煙瞧她一臉怔忡,惴惴不安道,“夫人就不該觸世子爺的霉頭,那沈四姑娘哪是什么好鳥,她爹出事要您去求情,世子爺鐵了心辦三舅爺,方才墨硯都告訴我了,三舅爺判了流放?!?/br> 余晚媱拿起繡棚低頭做刺繡。 秀煙也摸不準她的想法,躊躇著想問旁的,余晚媱出聲道,“不要總去爺那邊打聽,傳到他耳朵里,又添樁煩心事?!?/br> 秀煙支吾著,“奴婢只是替您委屈,這府里人都瞧不起咱們,您還得去求世子爺救老爺、少爺……” “我這里金銀繡線不夠了,你去賬房再領一些,”余晚媱道。 秀煙一跺腳退出了廂房。 屋里一靜,余晚媱松了繡針,枯坐在那兒。 —— 沒兩日,大理寺放出告示,所有涉舞弊案罪人即刻流放至邊疆服役九年,此后余生不得參加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