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秋一大早剛換了衣服到會診室沒多久，李麗琴的電話便打過來，他那會兒正好有病人在，掛斷電話抽空回短信：上午我有門診，有事的話要不中午吃飯再說？

    李麗琴默了半天：那行，中午我在職工窗口那邊等你。

    發完短信那邊同事匆匆跑來喊她：“李姐，你這會兒有時間嗎？十床病人非要你去幫忙進針。剛楊娟下了一針沒進去，你知道的，她就沒有一根稍微像樣點的靜脈?！?/br>
    “那你等會兒，我這邊馬上過去?！崩铥惽倜κ掌鹦乃几f道。

    病人在神經內科住院部已住了兩周，之前因為腔隙性腦梗死進院，她早年因為高血壓導致中風，右腿不便走路有些跛從單位提前內退。

    阿姨人其實挺熱情，時常買了送水果和飲料到護士站。她家里看著條件不錯，住的單人間請了兩個護工專門照顧。聽說家里兒子在互聯網公司工作，每天時間不固定但基本天天都會來看她。

    李麗琴熟練幫她進好針，轉身收拾輸液車，老太太笑說道：“李護士，我就喜歡你給我掛水，你看你這又快又準，我還沒什么感覺呢就弄好了?！?/br>
    作為護士長一般不管理具體床位，不過老太太剛住院她查房時正好碰到處理了下，老太太便只認可她。李麗琴道：“其實咱科室護士都很專業……”

    “哎呀，我就覺得你好?！崩咸肓讼胗终f，“其實也不是我多事，我一把年紀讓護士扎幾針也沒啥。我這血管就是難找，我啊，就想借機跟你說說話。這不兩天沒見你，上次我跟你說的那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老太太平時不用輸液的時候就在這層樓轉悠，跟幾個小護士和保潔都混熟。也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她離異的消息，提了好幾次要介紹自己兒子給她認識。

    “你看你身邊有個小姑娘，我家也一個孫女，兩個孩子年紀相仿長大就是親姊妹。你們倆結婚后要想生個也行，不想生兩個也夠了，你家小姑娘我一準將她當親生的?！崩咸?，“至于我那個孫女她也可憐，兩歲時mama就去世了，你要養大那鐵定只跟你親?！?/br>
    李麗琴推著輸液車，尷尬笑笑：“阿姨，謝謝您啊，我這暫時還沒有再婚的打算?！?/br>
    她開始工作那時候倒是遇到不少要給她介紹對象的病人，不過后來她結婚生子，這些年幾乎沒有過。

    “我知道工作忙嘛，我家那個也是。前幾年公司還沒上軌道忙，現在好容易穩定了些也不得閑，但再怎么忙終身大事不能馬虎。我這本來是不打算管他的，也就是遇到你覺得投緣?！?/br>
    “我先去工作了?！崩铥惽偻栖嚦鲩T，走到門口時正好碰到男人從外頭進來，兩人之前倒是打過照面。對方個子挺高側著身讓了讓，李麗琴抬頭粗粗看他眼，連頭沒點便出門。

    她聽到老太太在后頭跟男人說話：“季銘……你這會兒怎么有空過來，剛我還在跟……”

    “媽?！蹦腥撕傲寺曀?，“你這不是給人添亂么?！?/br>
    李麗琴腳步未停，徑自走了。如今她只想著怎么將孩子養大，沒想過再婚的事，就算有這心思，她認為還是保持醫患關系的好。

    中午李麗琴拎著個大袋子到醫院食堂，高秋晚來了幾分鐘，看到她已經打了飯菜吃上，他一句話也沒說過去端來餐盤。

    “我媽從家里寄過來的，說是家里種的晚玉米，讓我給你分點兒?！崩铥惽僦噶酥笇γ娴淖?，“我記得高夏也喜歡吃這種，我那邊還有一些，回頭我給她寄過去?！?/br>
    “麻煩你了?！备咔稂c頭：“上午我那邊一直忙，你這兒還有別的什么事嗎？”

    李麗琴吃了口面前的西蘭花菜，斟酌半天才開口：“高秋，我弟媳婦工作那事，照理說你幫了我，我該感謝你才是?？烧驹谖业牧?，她是我的親戚跟你沒有任何關系，包括我媽那邊，我已經跟她說過讓她以后別找你?！?/br>
    “我也沒做什么，就你媽提起，我想起以前有個老同學分公司在那兒，給說了下。她們總歸是玥玥的外婆和舅媽，我舉手之勞而已?！?/br>
    李麗琴嘆了口氣：“還是要謝謝你，那公司挺難進的，還是靠著你的關系?！?/br>
    “你看你用不著這么客氣?！备咔锟聪蚶铥惽?，又跟她開玩笑道，“我聽說不少人忙著給你介紹對象呢？”

    他滿臉探究的表情，李麗琴知道他什么意思。她發現有些話果真是至理名言，時間總能治愈一切。近來她跟高秋接觸的次數不少，周末偶爾會共同領著玥玥出門，她對面前這人卻越發心平氣和。

    這種平靜對高秋來講顯然不是好趨勢，他很快察覺到李麗琴的變化。上次趁著玥玥睡著，他甚至直截了當跟她挑明過想跟她復合。

    而李麗琴的態度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她一直是個很拎得清，知道疼愛自己人。她當時明明白白告訴高秋：“我知道玥玥需要你，但我跟你還是止于朋友吧。我不想以后半生都在懷疑猜忌中度日，就算你白紙黑字保證，我永遠都不可能對你放下心，這對你我何嘗不是折磨……你是外科大夫你清楚，就算傷口縫合得再完美，終究還是有痕跡……”

    李麗琴想想笑說道：“不瞞你，介紹的人還真不少，你那兒肯定也是吧，有合適的就交往，我也是?！?/br>
    高秋微怔瞧她半晌，輕聲說了句：“我知道了?！?/br>
    當初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早就該知道是這個結局，她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繼續死纏爛打只會讓人生厭。這個道理高秋不是不懂，不過到底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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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坦白

    高子玥暑期過后換了家新的幼兒園，主要這邊離家近方便阿姨接送，李麗琴原本擔心她會不怎么適應。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小朋友應對新環境的能力有時候比大人要厲害得多。

    這種適應力僅限于幼兒園交朋友的方面，李麗琴和高秋他們一家在高子玥面前都小心翼翼，沒有提起過她父母分開的事。

    然而這天李麗琴從醫院回來，小姑娘就趴在桌子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阿姨在一旁怎么哄都不管用：“玥玥別哭了，奶奶帶你去玩滑滑梯好不好？”

    李麗琴從她口中得知事情經過，下午從幼兒園回來阿姨領著高子玥在樓下兒童游樂設施玩耍。幾個小朋友爭著玩秋千鬧點小矛盾，不知道誰推了玥玥一把：“我奶奶說你沒有爸爸，所以你才不跟爸爸住在一起?！?/br>
    就因為這話，高子玥回家哭了半個多小時。

    李麗琴還沒說話，阿姨倒先自責起來：“這事都怪我，唉，又不好罵人家孩子，只能趕緊領著她走開?！?/br>
    “阿姨，這哪能怪你，沒事的，我一會兒跟她說?！?/br>
    阿姨進廚房忙活晚飯，將客廳空間單獨留給這對母女。李麗琴也不跟高子玥說話，等她哭累才抽出張紙巾給她擦鼻涕。

    “寶貝覺得爸爸不愛你所以才想哭？”她摸了摸小朋友的辮子，幫她解開頭繩重新扎了個漂亮的發型。

    高子玥抽噎著搖頭：“不是的?！?/br>
    “前天你不是還跟爸爸在一起的？怎么會沒有爸爸？”李麗琴又問她，“爸爸最疼高子玥了對不對??？”

    小朋友懵懂歪著頭看她，腦袋點了點，被她幾個問題繞暈，愣是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傷心。在高子玥的印象里，以前高秋陪她的時間還沒現在多，她抹著淚半天才撲到李麗琴懷里撒嬌：“小寶說我沒有爸爸，他亂說的，我再也不跟他做好朋友了，上次爸爸給我買的消防車也不借給他玩?！?/br>
    李麗琴旁的倒是沒再多說，笑著勾了下她的鼻子：“這么小心眼?！?/br>
    好在小姑娘玩性大，李麗琴這邊剛哄好，她就昂著頭大聲朝廚房里喊：“奶奶，你剛才要帶我去玩滑滑梯的呢？”

    阿姨聽到聲音忙擦干凈手走出來，李麗琴笑笑：“阿姨你帶她下去玩會兒吧，晚飯我來做就行?！?/br>
    李麗琴在洗菜的時候忽覺一陣悵然，她那個前婆婆人不好相處，但對子女確實也沒有壞心眼。她跟高秋結婚六七年，平時除了她自己的貼身衣物順手洗干凈，其他什么家務活都沒有干過。

    不過也僅僅瞬間而已，她自嘲笑了笑，那時她在意的太多。在意老太太偏疼高夏，在意老太太諸事都想做主，現在想想許多都是無謂的爭執。

    -

    趙春華女士受到刺激一連三天都沒有主動提起過高夏，高夏跟高國山視頻，高秋恰好在家里看到湊過來說了幾句。只有趙春華女士一聽到高夏的聲音，本來在客廳看電視看得好好的人，忽然跑到雜物間拿出拖把，走來走去到處收拾。

    “老高腳抬一下，這兒有點臟東西我拖干凈?！?/br>
    “高秋你一會兒把垃圾帶到樓下扔掉?！?/br>
    父子倆都知道她怎么回事，看破不說破，心照不宣問著高夏近況。高夏聽到趙春華的聲音，到底心里留著疙瘩，跟高國山他們聊了會兒便找個借口結束通話。

    程昭人就坐在高夏對面，雖然在畫圖卻不時抬頭看向她，等她說完才收起自己面前的尺子和筆頓了頓：“阿姨曾經來找我?！?/br>
    那天后，其實兩人還一直沒好好聊過。最初程昭剛從趙春華嘴里知道這件事非常震驚，他那時候跟程中偉幾乎沒有聯系，自然不可能去找他求證。

    “我知道，你以前說過，不就是讓我們分手?！?/br>
    “其實并不只是這樣，就是那會兒我從她口中知道了以前的事，她想補償我，要給我十萬塊錢?！?/br>
    高夏抿唇看向程昭：“雖然已經沒什么用，我還是想代她說句對不起?！?/br>
    程昭聽到這話沉默許久，突然起身走到門外，從口袋掏出紙盒子又塞回去，院子里站了會兒才回屋。

    “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高夏有件事其實我瞞了你。當時我很恨你媽，覺得她捏造事實毀了我爸的前途，我的人生也因而改變?！?/br>
    他畢竟不是圣人，趙春華給一棒子又給他甜棗的舉動深深刺痛了程昭的自尊心。他在社會上呆了好幾年，有些話一點就透，何況趙春華的表現已經夠直接。她對程昭心懷愧疚，但完全不影響她覺得這個在工地上搬磚的青年配不上自己的女兒。

    高夏輕聲說：“我知道?！?/br>
    “你不知道，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背陶训蛧@口氣，“我那時自負又自傲，憋著一口氣心想總要出人頭地叫人刮目相看?！?/br>
    高夏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趙春華這件事之前，她一直以為程昭是因為生活壓力太大不得已與她分開。按著他的話，程昭當年要分手或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厭惡趙春華。

    她有些不知所措，程昭走到她跟前：“上次我答應過你以后要彼此坦白，高夏，這點我做得遠不如你?！?/br>
    高夏搖搖頭，心里藏了話想問程昭又問不出口。

    還是程昭看出她的心思又道：“上周五你來南封鎮那天我爸就打電話給我，說你媽給他道過歉。他那個人不著調但是心也大，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他自己都不在意，我更不會放在心上。我不想你為難，你看我媽過世得早，但是我一輩子記得她的好，何況是你?！?/br>
    “對不起?！?/br>
    高夏淚眼婆娑讓程昭攬進懷中，程昭拍著她的背：“我來南封不久我爸就欠了一筆錢，遇到你的時候……我不想這輩子跟你再沒有一絲一毫瓜葛?！?/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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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緣分來了擋不住

    高夏當下只覺得慶幸。

    她沒有要刻意等著程昭的，她遇到合適的也會試著交往，如果他沒有來南封，兩人或者就這樣錯過也不一定。

    天色已黯淡下來，程昭聽到外面有人喊他站起身出門。高夏要回去學校，她正打算走，程晗突然從房間里探出頭來沖她招手：“高老師你來一下，我有話想跟你說?！?/br>
    “今天下午寫的作文，等你批改好了我能不能不帶回家簽字啊?！毙∨笥哑谄诎匮鲱^看她。

    高夏愣了瞬，她的教學內容基本都是按照教學大綱來，白天課上讓孩子們寫的作文題目是《我的mama》，她打算晚上回宿舍再批改來著。她想想說：“那行，有錯別字和病句的話你訂正好交給我檢查?！?/br>
    “好?！背剃宵c頭如搗蒜應下。

    村子里村民種在水田里的慈姑成熟，特意給程昭送了一網袋過來，程昭把袋子靠在墻角準備送高夏：“明天過來吃晚飯吧，我用慈姑燒rou?！?/br>
    “最近學校事情多不一定有空，你別送了我走幾步就到學校?！备呦恼驹谠鹤永镎f，“程晗一個人在家呢?！?/br>
    話才說完，身后窗戶猛地被人打開：“我沒事的高老師，你讓我哥送你吧?！?/br>
    呆在屋里的程晗笑嘻嘻沖他們道，又對著高夏擠眉弄眼示意她別忘記兩人的約定。

    高夏原本沒怎么多想，等回去洗漱好開始批改作文，她將程晗的那一本抽出來查看，發現他寫的是王敏。孩子只是年紀小，但察言觀色的本事并不比成年人弱，他大概怕程昭知道才故意瞞著。

    毫不夸張地說，每次給孩子們改情感類的作文高夏都覺得自己身負千斤擔。大部分的孩子很少在這上頭胡編亂造，憑他們有限經歷去理解的情感更需要悉心呵護。

    班上二十六個學生的作文，高夏批改到夜里十一點多，第二天課上將作文本發下去讓孩子們訂正好。

    這幾天南封難得一連數日沒有下雨，天氣不冷不熱，周六高夏和程昭帶著程晗去了趟縣城里的游樂場。下午三人回來，車剛停在校門外面的車位上，門衛看到高夏便忙喊道：“高老師，你總算回來了，你們班同學家長有事找你，這都等你好一會兒?！?/br>
    高夏翻看手機，兩個小時前倒是有條未接電話，來電人是殷文睿父親。這位一通舉報電話害得她差點要丟掉工作，高夏對孩子沒什么意見，不過還真怕他又鬧出什么幺蛾子。

    她心下嘆了口氣，尋思著他的來意。

    走到傳達室那邊，就看到男人拎著個塑料袋子站在門口，見到她卻意外地滿臉笑容：“高老師不好意思，今天你休息還來打擾你?！?/br>
    高夏笑笑：“殷文睿爸爸你今天過來學校有什么事情嗎？”

    “高老師，上次那個事真是不好意思，我這邊給你添麻煩?！蹦腥苏f道。

    他這話倒把高夏說懵了，只能回：“沒關系的殷文睿爸爸，有誤會咱們說清楚了就行，其實我們大家都是為了孩子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