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離家出走

    高夏在鎮上賣面條的小吃店前跟程昭碰面，男人腳下還穿著雙拖鞋，身上那件淺色的 t 恤濕了大半，他站在那兒抬手抹去臉上汗珠。

    看到高夏過來，男人勉強笑了笑：“真是對不起，這會兒還麻煩你，我想著程晗那孩子跟你關系挺好，說不定找過你?！?/br>
    高夏遞了張面紙過去：“先擦擦吧，到底怎么回事，報警了沒有？”

    程昭搖頭，拿著面紙擦擦手，揉成一團捏在手中，高夏心說該第一時間報警，然而看程昭的樣子不忍多指責他什么：“既然現在找不到孩子，先報警再說?！?/br>
    撥打完報警電話，兩人在路邊等派出所民警過來，高夏這才從程昭口中大概知道了事情經過。

    原來今天上午王敏就發現程晗不見，她開始也沒太在意，以為孩子在別墅區里亂串門，然而中午程晗沒回去，王敏這才著急找人，直到下午四五點周邊都找過，她才給程昭打了個電話說孩子丟了。

    這電話號碼還是上周五王敏來學校，程昭塞給王敏的，讓她有什么事好及時跟自己聯系。

    “我這心里也沒底，打算開車去江城，車都開到一半，突然接到個電話……”程昭蹙著眉，“對方不吭聲，我看手機號碼是當地的，又趕緊回撥過去，就這家面店老板的號碼?！?/br>
    “程晗打的？”高夏問他，要不是的話，程昭人這會兒早該不在南封。

    程昭點點頭說是：“老板告訴我下午有個十來歲的孩子來吃面，還問他借手機打過電話?！?/br>
    店老板倒是還記得程晗，只是人家白天忙著做生意，壓根沒注意到孩子往哪里去。

    高夏默默聽他說完，勸說道：“孩子應該就在南封這邊，你也別太著急，好歹有個方向，肯定能找到的?！?/br>
    程昭其實還算沉得住氣，要沒有注意到電話異常，不管不顧奔到王敏那兒，也只能撲個空。

    “就是這夜里涼，也不知道他穿了多少，南封這邊水也多……”程昭前言不搭后語，絮絮叨叨說了好些，高夏借著路燈瞧去，男人眼圈有些泛紅。

    高夏不知怎的忽然哽塞，自小到大程昭都是他們一群人中脾氣最好的一個，當年程中偉丟了工作他因此退學，其實跟他們脫不了干系，但程昭從沒有怨恨過他們。

    對程晗也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本來就沒有多少感情，他完全可以不管，更沒必要攬到自己身上，可他不但養了，還把孩子養得這樣好。

    “你不要太擔心，程晗這孩子聰明，都知道給你打電話，肯定不會有事的?！彼参砍陶训?，自己口袋里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蔡進衛之前給她發了兩個信息問她有沒有到學校，見她一直沒有回復，這才打電話過來問問。

    她下意識看了程昭眼，不由往邊上走了兩步：“嗯，已經到了，剛才我沒有注意到信息，嗯，好的，你也早點休息?！?/br>
    程昭沒吭聲，外面這會兒很安靜，他應該已經聽到她的話，她心里覺得不大自在，也沒有開口。

    氣氛正尷尬，派出所值班民警匆匆趕至，對方登記下孩子的基本信息情況，孩子剛滿十歲，民警相當重視，說回去第一時間立案調取監控。家屬這邊除了繼續要尋找外，還需要有人在家中守著，考慮到孩子離家出走的可能性比較高，一旦孩子回家，可以及時知曉。

    高夏和程昭自然也不會閑著，程昭已經跟工友說過，讓人幫忙留在家中。

    南封說大不大，但要真找起來還是跟無頭蒼蠅似的，要是平時還好，還能請學校老師幫著找，但是這節假日，老師們基本都不在學校。

    這會兒還開著店門的很少，兩人買了手電筒，將鎮上幾條主干道問了遍，都沒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高夏，你要不先回學校休息去吧，派出所那邊會調監控，孩子肯定丟不了，時間也不早，如果有消息的話我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br>
    高夏搖頭不同意：“孩子找不到哪有心思休息，作為老師我也有責任，沒有注意到孩子的心理狀況?！?/br>
    程昭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我們再找找吧?！?/br>
    好在半夜十一點多的時候，派出所那邊及時傳來了好消息，說經過排查監控，看到孩子進了村一直沒有出來過，只是村子里頭因為規劃的原因，沒有任何監控設備。

    派出所那邊會派民警過來幫著尋找，程昭忙給守在家里的工友打去電話，對方卻說程晗一直沒有回去。

    高夏偏頭看著正在打電話的程昭好會兒，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作為老師還是小學老師，自然對兒童心理學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心理學家愛利克·埃里克森將人類心理發展根據生命周期分為八個階段，而孩子安全感的建立在幼年時期，通常在三歲以前。像程晗這種特殊家庭的孩子，程昭給他帶來的安全感是旁人都給予不了的，從他主動給程昭打電話就能看出來。

    “他沒回家?！背陶褣炝穗娫?。

    高夏想了想跟程昭說：“要不去你家附近找找吧，我總覺得這孩子不會離你太遠?！?/br>
    看程昭仍有些疑惑，她又開口解釋：“從心理學上來說，人在缺乏安全感的時候肯定想靠近最親近的人，這跟幼兒園小朋友剛入園時都會產生離別焦慮是一個道理。當然我也是隨便猜測，不一定……”

    程昭定定看了她半晌：“我相信你?！?/br>
    程昭家往南幾十米處有座拱形石橋，他們找到程晗的時候，小朋友正坐在石橋底下的石墩旁，身靠行李箱睡著了。

    兩人頓時松了口氣，程昭忙給派出所那邊打電話，又小心翼翼地俯身抱起程晗，高夏提著小朋友的行李箱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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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阿姨應該挺滿意

    男人做慣了體力活力氣不小，步子很穩，程晗在他臂彎中沉沉睡著，高夏看向程昭，剛要開口讓他別多責備孩子。然而這話剛到嘴邊她自己都覺多慮，依著程昭對程晗的重視，哪用得著她來cao心。

    兩人不多會兒走到程昭家院前，高夏將程晗的行李箱拖進院子，跟他說了聲正要回學校，程昭卻喊住她：“你等會兒?！?/br>
    程昭很快去而復返，高夏扭頭望望屋內：“孩子沒醒吧？”

    “沒有?！背陶堰f了件自己的襯衫給她，“夜里冷你披件衣服吧，我送你回學校?！?/br>
    “不用不用，又不遠，一會兒就到了，你在家照顧好程晗?！备呦拿ν凭?，大概是接觸冷空氣久，鼻子受到刺激，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

    她面露窘態，沒再吭聲，默默從程昭手中接過襯衫披在身上，程昭跟在她后面出了院門：“沒事，他有人陪著?！?/br>
    高夏輕“嗯”聲，她身上披著男人的衣服，離得太近，襯衫上淡淡的香皂味兒就在她鼻尖飄蕩，她將身上衣服裹了裹心平氣和開口：“程晗這孩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他跟王敏平時來往多嗎？”

    “不多，這些年兩人都沒見過面?！背陶颜f，“據我猜測王敏上學期就來學?？催^他，他放學一個多小時都沒回去，我找到學校，他還撒謊說在學校寫作業。還有上個月他過生日拿回家的奧特曼，應該就是王敏送的?！?/br>
    奧特曼高夏有印象，至于程昭說的另一件事，高夏想起開學那會兒聽班上數學老師講他兇程晗的事，恐怕指的就是這件。

    “有時候孩子撒謊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他覺得你會因為他跟王敏來往不高興，而下意識選擇隱瞞?！备呦膶ι磉吥腥苏f，“或者你覺得應該保護他，但他年紀也不小，懂得并不少。你都不知道，現在小朋友比我們那會兒接觸的事多，他們課間閑得無聊就討論宇宙、蟲洞甚至還有愛因斯坦相對論，聽著是不是挺不可思議的？”

    “他們都說這個？”程昭覺得有些新奇，程晗在家里他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去寫作業和餓了沒。

    高夏笑了笑：“其實跟他們溝通也很簡單，我自己摸索出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把自己當成人生導師，起碼別給他們這種感覺?！?/br>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學校。

    程昭低頭看她，認真說道：“高夏，今天的事謝謝你?！?/br>
    “不用謝，我是他班主任，這些都是我分內之事?！备呦纳砩线€穿著他那件襯衫，男人身量高，襯衫套在她身上松松垮垮，遮至大腿部分，“衣服我回頭洗干凈了再還給你?！?/br>
    程昭看著她搖頭：“我不急著穿?！?/br>
    “那我回去宿舍了，你也早點休息，白天我這邊沒有什么事，我過去看看他?！?/br>
    “好，那什么，高夏……”

    “怎么了？”

    “下午那位是你的男朋友？人看著挺不錯，做什么的？”

    高夏眉頭微蹙，他這話問得不大合適，尤其前段時間她還被他委婉拒絕，她側著身看向教學樓的方向：“算是男朋友吧，我媽托人介紹的，研究光來著，具體的我也搞不懂?！?/br>
    “哦，挺好，阿姨應該挺滿意?！背陶咽謸沃鴮W校圍墻低笑，不知是不是高夏的錯覺，她幾乎認為男人下一秒就能哭出來。況且這跟她媽有多大關系，是她找對象，又不是趙春華女士。

    高夏不大懂，她覺得自己或者捕捉到了什么，然而只是念頭罷了，轉瞬就飛走。

    -

    程昭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家，似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其實說來也不是太嚴重，程昭以前遇到的事比這艱難得多。

    程晗剛上幼兒園那會兒，他不小心從梯子上摔下來，左腿骨折需要動手術，可程晗年紀又小，沒辦法只能拖著傷照顧他。還是工友看不過去，說他年紀輕輕難不成想變瘸，大家輪流幫著接送兩個月。

    老實說，他真的吃苦吃怕。

    他看了一夜的河，對面孫阿姨起得早，抱著盆出來洗衣服，見到他在河對岸喊道：“程工，今天又起這么早??？”

    程昭聽聞笑笑，開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嘶啞，咳了幾聲回她：“我這也才起沒多久，孫姐你吃過早飯沒？”

    “還沒呢，這不你看我家老頭子在煮?！彼钢干砗笱U裊炊煙，又笑道，“小晗也起了，今天又不用上學，小孩子正在長身體還是要多睡覺?！?/br>
    男人順著她的話回頭，小朋友站在門檻上手扶著門框傻傻看他，目光剛跟程昭對視上，轉身就往屋內跑。

    程昭也不逼他，回去煮了早飯，兄弟倆坐在桌前各自喝著自己碗里的粥，程晗臉幾乎都埋在碗里，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程昭嘆口氣，站起身去給他拿面紙，人剛走到門口，就讓小朋友一把從后頭抱?。骸案??！?/br>
    任由程晗抱了會兒，程昭在他面前半蹲下，小朋友站著已經比程昭要高出幾分，程昭說：“你想告訴我嗎？要是不想說也沒有關系?！?/br>
    程昭抬手摸了下他的發，程晗眼睛通紅搖搖頭又點頭。

    “我不喜歡她，她說她是我mama，說你根本不想帶著我這個累贅……我聽到她跟那個叔叔講你壞話，說跟爸爸一樣沒出息，讓我跟著她，我一點兒都不喜歡，那個弟弟也不喜歡我。你是不是也討厭我？”

    從程晗哭哭啼啼的陳述中，程昭大概知道了事情經過。

    他倒是異常平靜，拍著他的肩：“程晗，我有跟你說過這些話嗎？”

    程晗打著嗝抽噎搖頭。

    “那不就是了?！背陶褯]跟他講一堆大道理，只這樣說道，“好了，還算聰明，知道不餓著肚子去買面條吃，去把粥喝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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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思來想去程昭還是給王敏打了個電話，女人弄丟兒子，自然也是著急，一夜都沒睡給程昭發來許多短信，程昭之前沒回她。

    “孩子找到了，你是程晗親媽有些事我不想多講，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不過你別把我惹急，我反正光腳不怕穿鞋。聽說你現在日子過得不錯，你現在那孩子應該比程晗小不了多少，你那時候還沒和我家老頭離婚吧，你能直接摸到學校來，就不怕我貼大字報給你宣傳宣傳？”程昭直截了當對她說。

    程昭不想評論上一輩的事，可想而知的是程中偉和王敏結婚后日子并不像那么好過，兩人都是貪圖享樂的人，尤其等程晗出生誰都不想辛苦帶孩子，當初鐵路工會天天派人上門調解都死活要在一起的兩個人，沒多久就離了婚。

    這都什么年代，還貼大字報，程昭嚇唬她而已，何況就算是為了程晗他也不會閑得發慌跑幾百公里外去壞王敏名聲。

    但明顯這招對王敏有用，女人在電話那邊支支吾吾，最后道：“你就讓他這樣跟著你，我看以后能有什么出息?！?/br>
    “不勞你費心?！?/br>
    -

    蔡進衛一早從縣城出發回安原市，臨走前給高夏說了聲，那會兒高夏人沒有起床，迷迷糊糊接起電話，聽到電話那端喚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

    高夏對這位新晉男朋友還不是很熟悉，蔡進衛和她差不多，似乎這確定關系倒像是給兩人上了層枷鎖，雙方都在強行尬聊，從早餐問到路況，通通問候遍后掛斷電話。

    不多久蔡進衛發了條短信過來：笑臉，看來我們還要再相處相處。

    高夏盯著這條短信琢磨半天，鬧不懂蔡進衛這話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需要重新思考兩人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