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夏下意識就要反對，她還沒回應，程晗目光在兩人中間來回巡梭著，仰著頭插話道：“是啊高老師，我家可以住的?！?/br>
    “不用了?！备呦膿u頭拒絕，單身女老師夜里宿在學生家里，不用想就知道傳出去很難聽，何況村子并不大，藏不住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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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條道走到黑

    來回奔波一天，高夏困乏得很，她實在沒有精力再站在這兒應付他們，背倚著車身笑笑說了句：“程晗你們快回家吧，藥記得按時吃，明天要是還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看?！?/br>
    女人眉眼溫和站在路燈下輕笑著，昏黃色的燈光罩籠在她身上，明明她態度親善且格外客氣，卻讓人瞧出一絲疏離的味道。程昭定定看著她良久，男人“嗯”了聲，拉走還要說些什么的程晗，對高夏道：“那我們先回去?！?/br>
    看著男人牽著他弟弟離開的背影，高夏悄悄松了口氣。

    在高夏和程昭剛分手那會兒，高夏她媽就曾說過：“你從我肚子里爬出來，我還能不知道你，看著脾氣軟其實比誰都犟，認定的東西誰也勸不了?！?/br>
    說實話趙春華女士還算了解她，在過去的很多年，高夏沒有提過程昭也沒有聯系過他，按部就班過著自己的日子。日子平淡又富足，在她看來，沒有任何值得挑刺的地方。

    然而就在不久前那個初春的夕陽中，這個人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似乎瞬間就將她多年以來的鎧甲摧毀。

    程昭沒有長成她心目中的樣子，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她心里那個小人偷偷探出頭，她不知所措卻又暗自竊喜。高夏握著車門把手，好久才俯下身上車。

    后座空間狹小完全不夠一個成年女性平躺，她側身蜷縮著，單薄的絨毯子搭在小腹。夜里很冷，在一連打了兩個噴嚏之后，高夏果斷起身，要感染上風寒得不償失。

    她裹緊毯子坐在后座打盹兒，不知過去多久，車窗忽然被人敲響，高夏瞬時驚醒隔著玻璃揉眼看去，有人站在車旁，只是對方背對著光，高夏看不清他的臉只能憑直覺辨認。

    她猶豫半秒才打開車門，來人往后退了退，瞧見她下車開口說道：“你收拾下東西，我送你去縣城?！?/br>
    高夏轉而看向自己車身后方，那兒正停了輛車，車燈還亮著。

    面前這人剛才明明已經回家，這會去而復返，穿了身卡其色的夾克外套，里面就只有件純黑色 t 恤，高夏幾次見到他，他都比別人穿得更單薄，像是不怕冷。說起來，其實程昭小時候身體并沒多好，動不動就有個頭疼腦熱，是醫院的?？?。

    不知歷經多少生活的磨練，才養成今日體魄。

    “程晗呢，他怎么樣了，一個人在家沒事嗎？”她糾結了片刻抬頭問程昭，卻沒再直接拒絕。

    他說：“吃過藥肚子不再疼，我請工友過去看著，這會兒應該已經睡著?！?/br>
    “……那麻煩你?！备呦目囱弁箝g手表，已經夜里十一點多。

    程昭走過去幫她打開車門，她坐在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誰都沒再開口，車內氣氛有些怪異。兩人離得太近，高夏甚至能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清香，像是沐浴露的味道，不會很嗆鼻。

    “你……”

    “最近……”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程昭開車的間隙扭頭看她，高夏尷尬笑了笑：“你先說?！?/br>
    “你冷不冷，要不要把空調打開？”

    “不用，不冷的?！?/br>
    “哦?！背陶芽粗胺铰窙r應了聲，等車駛出數百米才又說道，“剛你想說什么？”

    “想問你最近忙不忙?！备呦目恐骋未?，典型的社交通用語言。

    程昭聽聞從后視鏡中瞥她眼：“還行，工期在這兒，工人按工時拿錢，平時還是要盯緊些，總有人會偷jian?；缓煤米鍪?，現在人工可不便宜?！?/br>
    這話高夏完全接不上來，她不懂程昭在做的事，就像剛才她隨口夸他的車不錯，他回她是為了跑工程，撐門面才買。

    高夏終究在象牙塔待得太久，大學畢業又進了小學，接觸最多的就是同事和學生，沒多少勾心斗角的事，她鬧不明白里面的彎彎繞繞，憋了半天搪塞道：“嗯，也是?！?/br>
    “你呢，忙不忙？”

    “也還好，下個月研學還有運動會，可能會更忙。程晗這孩子課上常常會走神，注意力不太集中，我提醒過幾次，最近一周語文課上好了點，平時在家做作業你也要多重視重視?！?/br>
    “好?！?/br>
    兩人都有點雞同鴨講的意思，尬聊兩句，互相都別扭，還是程昭先說：“到縣城還有四十來分鐘，你困了就先瞇會兒?！?/br>
    高夏睡不著，可也閉上眼，她不知道跟他說什么，程昭大概也是一樣的想法。離縣城有段路程，她偏頭看向車窗外，除了道路兩側路燈，幾乎見不到多少亮光。

    男人開車很穩，沒過多久，她歪著頭當真睡著。

    還是程昭將她喊醒，高夏睡夢中醒來，意識還不太清楚，怔怔盯著面前男人好久才回過神：“到了么，程昭？”

    男人離她太近，她稍微抬起身就能碰到他的臉，高夏別過頭，感覺耳朵微微發燙，她不經意捏了捏耳垂。

    “嗯，到了?！彼抗夥綇乃砩弦崎_，往左側車門偏了偏，離她遠了點，低咳聲道，“我就不下車了，明天你自己喊個車回去?！?/br>
    她來的路上已經提前預約好酒店。

    “好，今天謝謝你啊程昭，你開車回去慢點兒?！备呦纳焓秩ッ踩珟?。

    男人坐著沒吭聲，她人走下車，又回頭敲了敲車窗：“程昭？”

    “嗯？”程昭手摸著口袋，聞言停了動作又扭頭看她。

    她掐了下掌心，愣是憋回想要說的話，隨口道：“那什么……你回去早點休息?！?/br>
    “你也早點休息?！背陶鸦?。

    高夏轉身往酒店里走，輕輕喟嘆了口氣，她原本想問他，程昭你結婚了沒，交女朋友了嗎，臨了還是膽怯。

    高夏一直是個活得挺通透的姑娘，說她聽話，不如說很多事情其實是她自己的選擇。就像和程昭談戀愛，那時候趙春華女士雖然直白地表達了她的反對，但是高夏并沒準備聽，抱著一條道走到黑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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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再見

    那時候高夏還在念書，程昭工作很忙，在餐廳里當服務員也在工地打零工，她常常坐地鐵穿過大半個安原市去看他。

    她記得分別那天程昭要去外地，工地上老師傅給他介紹了個新活，比安原市這邊工錢高了三十塊一天。高夏舍不得跟他分開，但還是支持他的決定。

    二十歲的程昭清秀俊朗，不像如今這樣成熟世故，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微翹似月牙，明凈又清澈。她送他到火車站安檢處，那會兒兩人還沒分手，可不知怎么的，高夏扭頭看到他的背影莫名心慌了瞬。

    她抬腿往反方向跑了過去，從背后抱住程昭，男人僵了數秒才回過身反摟住她。他牽起她的手，在她左手手腕內側緩緩撫摸過，一個月前她出了個小車禍，回學校被電動車給撞倒，不是多嚴重，只是胳膊縫了三四針到底留下疤痕。

    “還疼不疼？”程昭輕聲問她。

    她仰面看見男人眼底藏不住的情意，覺得是自己多心，笑著搖頭：“不疼?！?/br>
    “那我走了?！彼Я讼滤?。

    高夏當時以為異地也沒有什么關系，卻沒想到幾百公里的距離沒能撐過三個月，兩人在電話中和平分手。

    她和程昭分手的理由說來有些可悲，雖然誰都沒戳破，但其實就是窮。她媽因為她和程昭的事管得很嚴，不讓她離開安原市，對程昭來說來回路費、住宿都是不小的預算。

    兩人有段日子沒見，她的生日他也抽不出時間，他支支吾吾，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高夏認為做人得知情知趣，她從沒有因此怨恨過程昭，相反的，這些年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她理解程昭的難處，她拿著家里給的生活費心安理得跟同學吃喝玩樂，程昭十六歲之后所有的一切全靠他自己。

    生活有時候就這么現實。

    酒店靠著馬路邊，高夏進去客房打開窗戶通氣，瞧見程昭那車還停在樓下。她神色復雜站著看了一會兒，去換了拖鞋，簡單梳洗過出來，再往樓下望去，車不知何時已不見。

    程昭還是不放心程晗，他走前把程晗托付給工人照顧，從縣城回來去工友那邊接他，工人集體宿舍不在村子，他牽著睡得迷迷糊糊的程晗出來，小朋友揉著惺忪的眼：“你怎么回來了？

    “我什么時候說我不回來？”程昭啞然失笑反問他，順手幫他理好帽子。

    “你不是要送我們高老師去縣城嗎？我都向你保證不搗亂，你還不讓我跟著你?！背剃吓ゎ^看他，程昭把他用圍巾裹得嚴嚴實實，跟頭熊似的，只露了雙眼睛在外面，“程昭，你是不是嫌我是拖油瓶？”

    程昭愣了下，壓根沒想到這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他將程晗養大，這些年一直帶在身邊，既當爹又當媽，盡心盡力，小朋友的性子他很清楚，在他看來程晗心智還天真得很。

    上次兩人夜里睡得好好的，他捏著鼻子跑過去把程昭搖醒說房間里臭，南封多雨潮濕，家里常會出現千足蟲，千足蟲味道極其難聞。

    程晗將程昭喊起來，又嫌程昭太吵，連連拽他：“你別說話，要是吵到蟲子，它不放屁，我們就抓不到它?！?/br>
    這孩子有時候的舉動叫人哭笑不得，程昭心說小孩子就是幼稚，在他房間躡手躡腳找了半天，最后在角落里捉到條蟲子。

    此刻兄弟倆走在寂靜的巷子里，程昭面無表情“嗯”聲：“你讓我少cao點心就好，上次放學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書包都扔在學校沒帶走，要不是你們老師攔著，我非要揍你一頓不可?！?/br>
    程昭雖然從沒對程晗動過手，但程晗骨子里就畏懼他，這話太具威懾性，一下就讓程晗乖乖閉嘴。

    男人走了兩步突然想起高夏說程晗課上常常走神，他記得這孩子專注力還行，雖性子跳脫了些，也不至于到讓老師注意的地步。

    沒等程昭細琢磨，兄弟倆走到了家，程昭說：“去睡吧，我明天還要干活兒?！?/br>
    程昭將程晗安頓好，自己回去房間卻沒睡覺，反坐到桌前拿過一旁的書看起來，書沒翻一頁，桌角手機響了下。

    高老師：你到家了嗎？

    程昭看著手機，合上書回她：到了，剛準備休息。

    高老師：好的，那你早點休息，今天謝謝你啊。

    程昭：不客氣。

    高夏估算好時間，硬撐住才守到這會兒，見到男人回復，她在對話框輸入幾個字，遲疑下又全部刪掉，這種情況下互道晚安終究不太妥。

    她扔開手機，拉上被子睡覺。

    電話那端男人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對方正在輸入…”許久，直到屏幕變暗，對方都沒有再發來消息。

    -

    沒幾天就是程晗的生日，程昭特意去面包房訂了蛋糕，是小朋友最喜歡的奧特曼造型。

    午后村里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沒事就喜歡坐在一起嘮嗑，周圍鄰居包括工人們都以為程晗是程昭兒子，見他提著紙盒穿過巷子，紛紛往他這兒看過來，七嘴八舌跟他打招呼：“小程這是誰過生日呢？”

    “我家程晗?！?/br>
    “哎，你們看小程人可真不容易，自己拉扯個孩子，孩子他媽呢，這對孩子也不管不問的？”

    他笑呵呵看著人沒吭聲，對方自己輕扇了下嘴巴子：“瞧我這張嘴，真不會說話?！?/br>
    “回頭來家里吃蛋糕?！背陶芽吞拙滢D身走了。

    他對程晗的事一向上心，在家忙活半天煮了好幾個菜，可等到六點多程晗都還沒回來，照理說早過了放學時間。程晗之前就有次跟同學玩到忘記時間，被他狠狠訓了頓。

    程昭脫掉圍裙擦了擦手，正打算出門找人時，小朋友背著書包從院子外面沖進來，連招呼都不打就往自己房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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