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宿敵成雙對 第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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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兩個文官打扮的年輕儒生, 眉眼端正敦厚,姿態很是謙恭,連稱呼都比旁人更多幾分慎重講究。 隋策見商音好似識得他倆, 一副溫和且自豪的模樣免他們的禮,“平身吧——怎么你們也隨駕了?” 其中一個笑著說是, “陛下喜看馬球賽,故而特地要通政司點幾個后生陪皇子們練練。上峰因知我二人球技不錯, 所以便讓我倆來了?!?/br> 商音眉眼間倏忽亮起光:“馬球?” “正是?!比迳Υ? 往身后指了指, “這不, 球場那邊熱鬧著呢。我們才同兩位王爺打了一局, 現在應當是輪到太子。 “殿下不妨和將軍一同前去?便是不上場, 過過眼癮也好?!?/br> “知道了……你們休息去吧?!?/br> 她回身往著圍場最大的校場走,嘴里若有所思地叨念著“馬球……”, 隋策卻是又瞧了那兩個文官一眼,只覺得天大的稀罕事。 “這朝野上下, 居然還有文臣與你交好?” 他似笑非笑地調侃道,“別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你捏在手里吧?貪污受賄還是拋妻棄子???” “什么啊才不是?!鄙桃糨p輕瞪他,繼而倨傲地一揚眉, 昂首挺胸,“裴茗和天逸是我四年前在春水茶坊門邊救下的兩個考生,因為路遇山匪盤纏給洗劫一空, 沒錢吃住, 餓暈在巷子里。 “我見他們可憐, 便讓云姑姑幫著安置??上П藭r會試無人高中, 我出錢又供了他們兩三栽, 直至上年方摸到進士的門檻, 同時給選入了通政司。作為有知遇之恩的大恩人……對我恭敬點兒不是挺正常么?” 她用詞雖含蓄隱晦,然而隋策只一聽就明白。 這番舉措,多少有豢養寒門,結黨營私之嫌。 派系爭斗在大應律中自然是明令禁止的,從太/祖一朝至今,數代皇帝都狠狠地壓制過,但也知道沒什么用。 有人的地方就會抱團,如今朝中更是“約定門生”“榜下捉婿”各種拉幫結派的手段蔚然成風,隋策倒并非奇怪這個。 他只是……不大能理解。 商音作為鴻德帝最寵愛的公主,幾乎是寵得天下皆知,作為一個庶出,風頭遠遠壓過了先皇后的長公主和嫡出的宇文姝。 她應該過得驕傲又恣意,萬里山河橫著走。 為什么還會想要招攬寒門學士。 沒來由的,隋策腦海里莫名浮現起上回今秋曾和他說過的那些話。 巍巍皇城之下,有人匿于陰霾,有人立于高臺。 他忽然覺得,商音此人好像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缺乏安全感。 看他良久沒吭聲,眉頭又隱隱地向額心聚攏,商音不禁有些打鼓,趕緊替自己找補道:“我……我也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 她壓著眼角打量隋策,小心地問,“不會去要揭發我吧?” 畢竟細細算起來,這的確是個能順理成章與自己和離的好理由。 不行,他要真的敢背后捅刀,她就去告他侮辱圣顏——他說她丑來著,這不是變著法兒罵皇帝嗎? 反正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死也得拉他墊背。 隋策自然想不到短短彈指時間里,此人已經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好了。 青年不著痕跡地收斂目光,全當方才的失神是個意外,很快換上他慣有的欠揍表情,刻意賣關子,“這個么——那可難說?!?/br> “有什么‘可難說’的!”她顯然急了,“哪有駙馬去告公主的狀,這像話嗎?……我父皇肯定會保我?!?/br> 商音威逼加利誘,隋某人現在擺起架子來了,故意把視線放到天上,猶豫不決地長吟。 “唉……” 她被他“唉”得青筋直跳,“喂,你講點道理嘛,我也是好心啊?!?/br> 見他作勢要走,又上去抓住他衣袖,隋策給她扯得破了功,沒憋住的笑溢出些許,踉蹌著站起身連連道:“好好好,行了行了,不告你不告你?!?/br> “走了,球場去?!?/br> 南山圍場占地有千萬畝,除了大片用以圍獵的深山丘陵之外,皇室駐扎的營地附近還修建了馬球場和賽馬場。 商音與隋策尚未走出營帳區,凌亂的馬蹄伴著高亢的叫喊聲便激烈地響在遠處。 只這么一望,場上煙塵彌漫,被馬匹卷起的灰土揚出了硝煙滾滾的氣氛,賽事可見膠著。 “好久沒摸球桿了?!?/br> 她手搭涼棚地舉目看,言語多有懷念的意思,“算起來,上回打馬球都是三年前的事,這么瞧著真有點手癢?!?/br> 隋策頗感意外地一側眼,“你還會打馬球?我怎么不知道?!?/br> “我會打馬球有什么稀奇的?!彼灰詾橐?,滿口傲氣,“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我小時候可是打遍京中無敵手,同齡人里沒人贏過我?!?/br> 青年聽完就笑,搖頭篤定,“那不可能?!?/br> “我從前是太子的陪練,上場從無敗績,你要是打遍了皇親國戚,我如何會沒印象?!?/br> “那誰清楚?!鄙桃舴籽圯p嗤,“你記性本來就不好?!?/br> 對方一抬下巴,“總之我沒輸過?!?/br> 她不服氣地轉開臉,“總之我也沒輸過?!?/br> 隋策面向她,“既然都是口說無憑,要不要咱們場上見真招?” “好啊?!鄙桃袅⒓椿仨鴳?,“我求之不得?!?/br> “去就去?!?/br> 兩人迅速達成一致,都把對方當信口開河,走得氣勢洶洶六親不認,剛到馬球場邊,商音目光一掃,待看清了賽場上角逐的人,她忽然一頓,順手拉住還在往前的隋策。 “喂喂喂,等等!” 重華公主靈光閃現,冒出個絕妙的餿主意。 “你看那個?!彼噶酥笀鲋?,“那不是周逢青嗎?” 周逢青,周伯年的大孫子,比隋策年長一兩歲,在吏部方閣老手下做事。 隋策順勢投去一眼,不難發現正在人群中左支右絀,狼狽不堪的周大公子。 “是他,怎么了?” 商音托著手臂,有條不紊地盤算:“楊秀不醒,舞弊一案就只能僵著無法推進。既然如此,倒不如我先敲山震虎?!?/br> 他挑了挑眉:“怎么敲?” 對方神色里劃過一絲狡黠,最后放眼在馬球場中央,笑得很和善。 “周逢青身處吏部,就算主持科舉沒他的份,多少也沾邊幫了些忙,若陳州科場真有問題,指不定他會知道什么?!?/br> 言罷,響指一打,“我去探探他的口風,看他什么反應?!?/br> 隋策只當她是閑得想捉弄人,啼笑皆非,“你明知道景云從小就怕你,哪是去探口風,你是去嚇唬他的吧?!?/br> “那又如何?!彼姓J得大方,“就是怕我才好,越怕我才越容易套出話來——走,陪我一道去?!?/br> 商音這會兒也顧不得與他爭高下,眉宇間鋪滿興致勃勃的促狹,興奮漫在嘴邊擋都擋不住。 隋策可太熟悉她這表情了,但凡露出此般神態,下一刻準有倒霉蛋遭殃。 且說小周大人剛結束一局,毫無懸念打得非常之不忍睹,而隊友們普遍早有預料,因此專將他安排在最后面打后衛,簡而言之就是湊人頭。 但即便是湊人數,周逢青依然湊得很是勉強,盡管全程都在隊友的馬屁股后面陪跑,也覺得十分捉襟見肘,可把他給忙壞了。 正在第二場開始前的休整間隙里,小廝仆役圍著他扇扇子遞水囊,剛喝了一口,小周大人耳邊就響起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 “太子哥哥和五哥玩得這么熱鬧啊?!?/br> “我也想玩,讓我試試唄?!?/br> 周逢青當場就嗆了一大口,頓時咳得死去活來。 下人們手忙腳亂地扶著公子,左拍背右順胸,好不擔憂。 可他心中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女魔頭來了! 小周大人字景云,是梁皇后的表侄子,由于父親死得早,為了在皇帝面前混臉熟,打從表姑授封國母,周逢青就沒少被自家爺爺拽著去宮中串門子,更被逼著當了好幾年的伴讀。 他性格本就怯弱,長得瘦瘦小小像個姑娘家,到哪兒都怕生。 進了宮廷,大人們屏退左右商議“要事”,便讓太監領他去找宮中的皇子們玩耍。 鴻德帝的皇嗣不算興旺,但也不凋敝,公主皇子十來個,年紀相差都不大,再加上一些和皇室攀親的外戚——諸如隋策等人,御花園中可謂是歡樂得緊。 周逢青就是在那里碰上了縈繞在他童年記憶里揮之不去的噩夢——宇文笙! 別看這位四公主足足小他五歲,但囂張蠻橫不輸少年人,態度趾高氣昂也就罷了,還放狗咬過他! 雖然事后小公主勉為其難地道了個歉,說是宮婢沒拴好,可周逢青壓根不信。 她一定是故意的。 闔宮流傳,這姑娘會吃人心肝,聽說還害死過某位妃嬪。 鴻德帝對她的惡行聽之任之,根本不往心里去,顯然是縱容又溺愛。 因商音之故,周逢青每回入宮前都要失眠一整夜,在南書房如履薄冰地待到中舉,日日都怕看不見明天的太陽,至今想起來,仍會兩股戰戰,心有余悸。 現下好不容易入仕為官,和宮中再無交集,萬萬沒想到會在馬球場再次遇上這個夢中女魔鬼! 馬球無分男女只講技術,本也有不少女眷上場,太子聞言不僅無異議,反而很樂意看她大顯身手。 一炷香時間后,換好衣服盤好發髻的商音便利利索索地出現在周逢青的視線里,她一邊活動筋骨,一邊撈起一只球桿試試手。 小周大人眼見四公主拿桿子敲打掌心,笑容甜美地盯著自己,只覺那球桿敲的不是她的手,而是自己的腦袋瓜! 周逢青的血都涼了。 “哐——”一聲鑼響清脆出數里地遠。 商音與隋策幾乎是同一時間上馬,她坐上鞍子時,那股久違的亢奮濃墨重彩地卷進血液里,頃刻間喧囂又沸騰。 她神色倨傲地朝身畔的隋策投去一眼,帶了幾分挑釁的意味,接著高昂地捏著韁繩喊了聲“駕”。 后者看得好笑,不自覺地一牽唇角,也緊隨其后地揚鞭打馬。 紛亂的馬蹄揚塵丈許,兩隊人瞬間出動,十數雙眼都盯準了中線處的那顆彩球,鋒銳的眼風堪比刀光,從四面八方匯聚在這一點之上。 “駕!” 無數騎手催馬奔騰,塵泥在場地間飛濺洄轉,乍然舉目看去,除了閃爍的銀蹄,就只瞧見好一片兵荒馬亂。 兩邊人馬正為爭奪首次的擊球難分伯仲地彼此干預阻攔,混亂攢動的殘影中,少女的身姿靈動又輕巧,她不知怎么從夾縫里找到了機會,長桿看似輕飄實則穩健地將其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