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安德森要愛自己的弟弟?！?/br>
    溫蒂像是被這一句話擊垮了，她低聲喃喃：“安德森愛安德魯…所以把身體給了他？怎么可能....”

    “一定是安德魯因為恨我哄騙了安德森，讓安德森把身體給他來用…我的安德森實在太傻了...”

    商芙有些無語：“我必須打斷一下?！?/br>
    溫蒂囈語般的話止住，愣愣抬頭。

    商芙是真的傷腦筋，溫蒂怎么總聽不懂她說話：“首先，是安德森自己的提議，沒有誰哄騙誰?！?/br>
    “其次，安德魯起初的確是因為怨恨成為怨靈，但他后來并不恨你?！?/br>
    “不…恨我？”

    商芙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因為你從小教導安德森要愛弟弟，怨靈被愛，也是會回饋的?！?/br>
    場面陷入長久的沉寂，只有溫蒂急促的呼吸聲和商芙不緩不慢的聲音。

    “在安德魯胎死腹中的第二天，安德森看到了趴在你后背上的血色團子。安德森很聰明，很快就判斷出那是安德魯?！?/br>
    “那天夜里，他在你睡覺時用玩具和微笑把安德魯逗了下來?！?/br>
    “安德魯起初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尖叫啼哭，但安德森還挺有耐心，一直在照顧弟弟，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嗯…還唱過搖籃曲，挺難聽的，安德魯哭得更兇了?！?/br>
    “一開始安德森也試圖跟你提這件事，說你身上有個孩子，但你非?？咕苓@個話題，于是他也沒再提。趙晨曦說的是對的，安德森從沒有失去過通靈能力，七歲生日的第二天，為了讓安德魯在溫和的家庭氛圍中長大，也為了讓你恢復正常，他騙你他失去了通靈能力?！?/br>
    “畢竟那時候因為長期未知的恐懼，你不讓安德森說話，不讓屋子里開燈，種種行為已經過于神經質?！?/br>
    “而只要你竭斯底里，安德魯就會被你影響，嚎啕大哭?！?/br>
    “雖然撫養一個怨靈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安德魯的確被哥哥帶大了，而且還帶到了六歲?！?/br>
    “安德魯怨氣一天天消失，如今其實已經稱不上是怨靈了?！?/br>
    “他的靈魂很干凈?！?/br>
    “他知道安德魯對他的愛，源于你的教導?！?/br>
    “他們都愛你?！?/br>
    可能是因為家里有個差不多大的孩子，阿琳娜聽到有關孩子的話題時總是很容易被帶動情緒，雖然故事有些匪夷所思，但不耽誤她動容地掉起眼淚，“后來呢？”

    “安德森在父親留下的書柜中發現了一本書?！?/br>
    “關于靈魂互換?！?/br>
    【原來是這樣…….】

    【艸，這個發展，我受不住啊?！?/br>
    【男巫不是說安德森父親那一脈有很厲害的通靈師嗎，應該是有書籍留下來了?！?/br>
    【安德森代替母親撫養安德魯還不夠嗎，為什么要這樣做？】

    【可能是愧疚。愧疚先一步出生，愧疚能活下來?！?/br>
    【我聽村里的巫師說過，怨靈吃不到人間的食物，即使碰到也吃不出任何滋味…安德森或許只是想讓弟弟碰碰人間?！?/br>
    【安德森教安德魯學會了愛，然后給了他一個身體去實踐愛?！?/br>
    【……..救命?！?/br>
    【我真的受不了這種，我可憐的淚點?！?/br>
    溫蒂自從商芙解釋這些年安德森是如何照顧看護安德魯起，便一直默默流淚，這會兒，她已經泣不成聲。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從沒想過安德森通靈能力的消失是假的，從沒想過一切緣由在于自己，從沒想過有見到安德魯的一天，從沒想到有失去安德森的一天。

    也從沒想到，

    “失去”與“見到”是同一天。

    她緊緊注視著安德魯，聲音卻朝向商芙：“安德森成為鬼了嗎？”

    商芙點頭。

    “他也在這個房間里嗎？”

    “是?！?/br>
    溫蒂：“之前的通靈師說…這里只有兩個靈魂，我的丈夫和母親?！?/br>
    “在你身邊的確只有他們倆，”商芙詢問，“要我告訴你他在哪兒嗎？”

    溫蒂連聲應“好”。

    她走到安德魯身邊，深吸一口氣，半蹲著身子把他環進懷里，整個畫面十分溫馨，讓人動容。

    她已經想好了。

    既然知道了事情緣由，等她知道安德森在哪里后便不再尋求節目幫助。

    之前以為安德魯在報復、是怨靈是一回事，如今知道他愛她、是善靈又成了另一回事。她的確怕鬼，但鬼從沒傷害過她，反而是她自己，傷害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她一會兒要和安德森溝通一下，問他是否愿意回到身體里，如果愿意，她就牽著安德森背著安德魯回家，安德魯喜歡趴在她背上，她就讓他趴著。如果安德森還想讓弟弟繼續體驗做人的感覺，她也不反對他的決定，總歸都是她的孩子，以后他們三人一同好好生活，直到她死去的那天。

    溫蒂想好后，整個人都表現出一種輕松，她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到了誰：

    “謝謝您通靈師，請問安德森現在在哪里？”

    商芙伸手遙遙點了點鏡子：“在鏡子里?！?/br>
    “鏡子里的朋友，是安德森的生魂?！?/br>
    是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商芙先前的話已經說明安德魯是個好孩子，他和哥哥互換靈魂后，一定會保護好哥哥的靈魂。

    而這些日子，安德魯寸步不離的，只有這面鏡子。

    見溫蒂試探著去摸鏡子，商芙隨口道：“如果摔碎了，安德森就會魂飛魄散?！?/br>
    溫蒂頓時嚇得面如菜色，她當即就要捧過鏡子，誰想安德魯見有人搶鏡子，突然尖聲厲叫起來。

    他大力推了溫蒂一步，驚恐地抱緊鏡子：“不許碰它！”

    溫蒂連忙輕聲：“安德魯，mama幫你抱著它?！?/br>
    “不行，誰也不許碰！mama不行！安德魯也不行??！”

    見安德魯情緒有失控的傾向，溫蒂連忙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無害，不會再搶鏡子。

    安德魯的呼吸依舊急促，他轉身抱著鏡子坐到椅子上，誰都不看，只是看著自己的鏡子。

    “呼——”

    男孩的胸腔劇烈起伏，溫蒂連聲安撫。

    這時，一旁的威爾緩緩皺起了眉。

    ——“安德魯也不行？”

    怎么回事？

    這是什么意思？

    威爾看向商芙：“他剛才說的話…”

    “——他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你看安德魯之前被溫蒂叫安德森時有反駁過嗎？”商芙回道。

    威爾思索了幾秒：“…沒有?！?/br>
    “那不就得了，”商芙說得理所當然，“用容易理解的話來說，靈魂互換這種違背法則的事是要遭天譴的，要不是兩人都有通靈天賦而且有血脈牽絆，他們靈魂互換的那一刻，就會同時死亡?！?/br>
    “不過現在也好不到哪里去，記憶混亂就是懲罰之一?！?/br>
    商芙的話一說完，現場鴉雀無聲。

    直到半晌后，才響起一個顫音：“您這是什么意思？”

    溫蒂第一次體驗到人生大喜大悲的感覺，只覺得高高揚起的、本來都要飛起的心，猛然被千斤巨石砸進谷底。

    眼前恍惚閃過白光，溫蒂慌忙撐住了椅子扶手。

    “一個靈魂對應著一個皮囊，擅自調換之人，都可以看作對世界機制的挑釁?！?/br>
    “雖然他們同根同源的血脈短暫騙過世界機制，但世界機制不是好糊弄的。為了讓一切回歸正軌，安德森的身體不斷壓縮以適應體內矮小的靈魂，安德魯的靈魂在外部擠壓下受到重創，以為自己就是安德森，至此，一個嶄新的安德森誕生?！?/br>
    溫蒂急忙詢問：“那等他們換回來后，會恢復嗎？”

    商芙看著身前面容慌亂的女人，斬釘截鐵：“不會?！?/br>
    “這不是游戲，沒有存檔功能?！?/br>
    人生的選擇，從來沒有存檔一說。

    也沒有辦法回到最初。

    該說的都差不多了，商芙站起身，總結陳述：“在不屬于自己的地方呆了太久，他們倆的靈魂能量已經瀕臨崩潰，沒有多余的能量再進行交換?！?/br>
    “這是忤逆世界機制的后果，沒人能救，回家給孩子吃點好的吧?！?/br>
    溫蒂的身體瞬間從椅子上滑落，她喉嚨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嘶鳴。

    至此，右胳膊實體化全部結束，商芙翹了翹唇角正要轉身離開，梅子酒的濃烈味道倏然充斥滿她的口腔。

    微酸清苦，回味悠長。

    商芙：“…….”

    商芙當即又坐了回去。

    頂著主持人懵逼的視線，她改話改得行云流水毫無心理負擔——

    “啊呀，看錯了，好像能救?！?/br>
    說完話，商芙舔了舔唇角。

    的確沒人能救，但誰讓她是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