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柿 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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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恕似有所察,將撫在岳金鑾面上的手移開,握拳垂回身側。 張口,只是一句,“請貴妃娘娘責罰?!?/br> 罰他褻瀆了她的心肝,唐突了她的寶貝。 岳貴妃徐徐走至他面前,蹲下身子,溫聲:“小孩子不要一天到晚說什么罰不罰的,你和阿柿那么要好,我看著心里歡喜,只有做錯了事情的人才該被罰,你做的很好,我又為何要罰你呢?” 貴妃身材比尋常女子高挑,秦恕見她的機會不多,也少有敢抬頭看她的時候。 此刻她蹲身與他持平眉目,他這才徹底看清了貴妃的面目—— 國色天香四字,應可述出她萬分之一的美。 她身體雖弱,神態卻自有一股英嫵之氣,唇下一顆美人痣,如畫上點睛之筆,半點不落俗氣,更具靈嬌。 與岳金鑾有四五分像。 秦恕欲言又止,茫然想。 他是宮里最不得寵的皇子,還不如稍有權勢的內侍,遭人人唾棄。 岳金鑾被他這樣的人碰了,貴妃當真不生氣嗎? 貴妃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當秦恕生了怯,朝他笑笑,“往后常來找阿柿玩,她可很喜歡你了,上回夢里還在念你的名字呢。她性子是任性些,可心眼不壞,你不要怕她,若是她再欺負你,你便來告訴我,我替你做主,一定要她向你道歉,好不好?” 秦恕或許知道岳金鑾那為人做主、打抱不平的本事從何而來了。 應該是她姑母、眼前的貴妃言傳身教的。 他扯了扯嘴角,心中并無多少感動,“謝謝貴妃娘娘?!?/br> 岳貴妃知道他年紀小又沒了娘,一向柔懦少言,輕輕摸他的頭發。 “快長大吧,待你長大了,開了府,能自己做主了,日子便沒那么難熬了?!?/br> 秦恕看見她伸出手,臉色微白,露出一絲隱秘的排斥,本能閉上眼睛。 但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岳貴妃的手干燥柔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讓人難以忍受。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 六歲那年,蘇才人去世不久。 派來撫養他的兩個年長宮人一男一女,看上去寬仁面善,也對他伸出了手。 秦恕以為那是要抱他。 蘇才人在的時候,他們雖然過得艱難,但蘇才人是個很好的母親,每天都會溫柔地抱抱他。 秦恕天真地張開手臂,迎來的卻是宮人冷冷的一巴掌。 “你娘晦氣,你也別跟著晦氣,真當咱們是來伺候你的嗎,往后學乖巧些,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別真把自己當皇上的兒子,你娘那個出身,你也敢同其他皇子相比嗎?” 再之后,挨打挨罵、遍體鱗傷都成了家常便飯。 秦恕起初也會哭,六七歲的孩子躲在單薄的棉被里,又冷又餓,與老鼠作伴,熬過漫漫長夜,凜凜寒冬。 他的母親或許沒什么用,但在保護他這件事上,已經做到了一個身為母親的極致。 她若是知道自己死了,她的孩子會受這般磨難,當初會不會撐著一口氣也要活下來,用消瘦弱小的肩膀護住他? 人死如燈滅,她會怎么想,再也無人知道了。 秦恕回過神,眼前覆著薄脆的冰雪,天黑了。 岳貴妃讓宮人將岳金鑾抱起,親自扶了把秦恕,撣了撣他袍子上蹭的灰,“快回宮去吧,把燈拿上?!?/br> 秦恕走下臺階,眉壽殿的宮人在前為他掌燈引路,他回頭看了眼。 岳貴妃已帶著岳金鑾進殿去了,窗格子里透著澄明的燈光,融化了殿外風雪,依稀還能聽見皇帝低沉的輕笑。 “阿柿睡得可真沉?!?/br> 那是他父親的聲音,可他聽過的次數都寥寥。秦恕漠然轉過臉,一人兀自往漆黑的宮道去了。 興許是這陣子身邊多了個人常在耳邊嘰喳的緣故,今日一個人走的宮道顯得又長又深,他竟覺得有幾分難言的落寞。 岳金鑾惺忪翻了身,睡得云鬢散亂,小臉嬌紅。 隱約聽見有人說,“你醒啦——” 岳金鑾睜開眼,茫然看著床畔坐著的岳貴妃,“姑母?!彼笥铱纯?,見窗外天色黑沉,自己躺在床上,便問:“秦恕呢?” 她記得自己原是睡在他膝上的。 岳貴妃撩起床幔,將她抱坐起來,“小恕說他抱不動你,深感挫敗,要回去多吃幾碗飯,待身體再結實些,再來找你玩?!?/br> 岳金鑾:? 她一下子清醒了,如遭雷劈。 “他真是這么說的?” 她胖嗎? 岳金鑾捏了捏臉上、手臂上和小肚子上的rou,心里一涼。 好像……真的有一點。 岳貴妃不過是隨口逗她玩的,未料到她會較真,煞有其事道:“可不是,連太子殿下都抱不動你,小恕比他小兩歲,又怎么抱的動你?” 岳金鑾苦著臉想,上回在常寧殿,秦恕分明是抱得動的,他生生把她拖回殿里補課,那力氣大得驚人。 “好了,快洗臉起來吃飯,睡這么久,夜里打算當夜貓子?”岳貴妃拿帕子給她擦了臉,吩咐宮人傳菜。 不一會便上了一桌滿滿當當的佳肴。 岳金鑾看著那道荷包里脊直流口水,肚子在叫,肚子上的小rourou也跟著往里一陷。 她努力錯開目光,直舔嘴唇,“姑母,姑父呢?” “他去沐浴了,我要一會要伺候他休息,你乖乖吃飯,吃完了便去庭中消消食,夜里早些睡,知道了嗎?”岳貴妃道。 岳金鑾猶豫良久,心中做了取舍,“姑母,我想好了,我不吃晚飯了!” 岳貴妃:“你不吃飯,你要成仙?” “不,我要瘦身!”岳金鑾屏氣,不讓飯菜的香氣往鼻子里鉆,怕上頭,“夜里吃飯最容易胖了,我不吃了,等我瘦了,秦恕才抱得動我!” 岳貴妃笑:“胡說八道,你才多大,好好吃你的飯去!不吃飯小心長不高!” 岳金鑾委屈,“秦恕以前吃那么少,如今不也挺高的?” 岳貴妃:“你與他能一樣嗎?” 岳金鑾心想,是不一樣——秦恕大約是神仙投胎,不吃飯也能長得高。 又叮囑了幾句,岳貴妃才走了,皇帝留宿,眉壽殿的宮人都在正殿伺候著,岳金鑾屋子里便不剩幾個了。 岳金鑾拿著筷子遲遲不敢動,滿腦子都是:秦恕抱不動、秦恕抱不動…… 她覺得自己得給秦恕一個抱得動她的機會。 于是“啪”地丟了筷子,“燈草,幫我把這些菜都裝食盒里,我要去常寧殿!” 岳貴妃臨走前叮囑過她要好好吃飯的,人才一走,岳金鑾便?;?。燈草不敢答應,“貴妃娘娘說了,要您先吃……” “我帶去同秦恕一道吃,不可以嗎?”岳金鑾道。 燈草看看姮娘,姮娘又看看岳金鑾,遲疑的點了點頭。 郡主近來同三皇子玩得好,是人盡皆知的事,小孩子,不肯同玩伴分開也是常有的,一起吃便一起吃吧。 他們都不知道岳金鑾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她都想好了。 每天晚上將自己的飯菜送去給秦恕,把他養胖了,她就餓瘦了,一舉兩得。 岳金鑾想到自己苗條纖細的模樣,心里美得不行,連沒吃晚飯都不覺得有多痛苦了。 上一世她倒是沒有這個苦惱。 十三四歲的時候,身子自然便瘦了,前凸后翹玲瓏身段,沒人不羨妒她的身材。 這一世么…… 為了秦恕,她得努努力。 岳金鑾去常寧殿的路上經過了東宮門口。 這時間,雖然各宮還未落鎖,但已鮮少有人出來了。各宮妃子在殿中沐浴,宮廷上空彌漫著一股淡雅好聞的芳香,若是有顏色,便是百花開的嬌艷。 太子在殿中夜讀,讀得心不在焉,時不時把玩桌上的象牙雕。 太監告訴他,寶寧郡主往這邊來了,估計是來看他的。 太子立刻丟了象牙雕,撐著書案站起來,“這么晚了,她來干什么?” 太監道:“郡主手上提著食盒,應該是體恤殿下讀書刻苦,送夜宵來了?!?/br> “哦?”太子眉宇間略帶自驕,唇角一提,整著衣襟走了出去,“她辛苦了,你隨我去看看吧?!?/br> 他正在為與岳金鑾鬧了不快而煩惱。 既然岳金鑾肯主動上門給他個臺階下,他也不是不能和好如初。 畢竟岳家還是炙手可熱的岳家,岳金鑾還是他用來勾岳家的鉤子,他是個大度的人,豈會和八歲的小丫頭計較什么。 岳金鑾正輕快得往常寧殿走,肩頭的紅色小斗篷上,兩個小白球兒也跟著一晃一顛,像一對小雪兔。 她還沒見過秦恕吃飯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連吃飯的樣子都好看的要命。 岳金鑾心潮澎湃。 突然看見前方路段上出現了兩個路障。 走近了才發現,是太子和他的秉筆太監蔣閑。 太子看見她,眉毛一跳,快步走了過來。 岳金鑾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推了把燈草,低聲道:“快走快走,截胡的來了?!?/br> 主仆幾個邁著飛一般的步子往前沖,太子居然一時沒攔住,他嘴角一抽,指揮蔣閑一路小跑,擋在了岳金鑾一行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