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79節
另外一名同事比了個手勢,一起送她回去。 車子剛剛起步,沈聞正也從樓下下來。 黃哥慢吞吞走在后面,心力交瘁地垂了垂肩膀。 分局終于恢復了平靜,黃哥疲憊坐下,一揚手道:“這一天天的。休息一下再出發吧。都給我累困了?!?/br> 何川舟靠在墻邊,拿出手機發信息。 黃哥見她手指一直動個不停,撐起腦袋,好奇地問:“你在干什么?” “沒什么?!焙未ㄖ壅f,“沈聞正回a市了,怎么都沒有媒體跟進一下。多少值得一篇文章,畢竟涉及巨額款項?!?/br> “小周?”黃哥走過去一看,不出意外是在跟周拓行發信息,當即道,“打什么字???撥語音啊?!?/br> 他示意何川舟把手機給他,按下語音申請后,拿著手機回到原來的座椅,翹著條二郎腿坐下,一聽接通,跟充過電似地精神抖擻,熟稔地打招呼:“喂,小周同志啊?!?/br> 黃哥近段時間跟周拓行的關系得到了飛速的發展,照他自己評價,已經屬于莫逆之交。不單單是基于宵夜建立的交情,更重要的是周拓行那邊的幾個媒體賬號做得不錯,流量大,知名度廣。尤其是周拓行認識的記者,機敏能干,許多警方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他都一清二楚,還能用些特殊的手段套出很多民警不便問出的情報。幫過隔壁幾個中隊的忙。 黃哥驚然發現,這也是個小祖宗??! 他開了免提,膩歪地問:“下班了嗎?哦晚上有課啊。早點休息,年輕人也別干熬身體,注意健康?!?/br> 那噓寒問暖的態度,讓何川舟感覺有點異樣。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徐鈺唯恐天下不亂地湊過去,彎著腰大聲道:“小周同志,剛剛沈聞正來我們分局,挑釁我們何隊你知道嗎?” 周拓行說:“挑釁她?”這得多想不開??? “對!”徐鈺人雖不在,說得卻是信誓旦旦,仿佛親眼目睹,“太可惡了!他看何隊的眼神不尊重,不禮貌,不純潔!鐵定沒安什么好心!” 何川舟冷笑了聲:“你是覺得最近轄區太安定,缺點刺激還是怎么?” “我主要是想體驗一下天涼王破的那種霸道豪情?!毙焘暭游杖?,鼓舞道,“沖啊周哥!不要給他翻盤的機會!我們分局都相信!” “還霸道?!焙未ㄖ坂托Φ?,“連梗過時了?!?/br> 漏風的棉襖轉頭道:“周哥,何隊說你過時了?!?/br> 黃哥將她推開:“去去去,小同志,不要發表會影響我們領導跟家屬之間和諧關系的講話?!?/br> 他清清嗓子,找回先前那種柔和的聲調,接著道:“小周同志啊,沈聞正的新聞熱度還沒過去吧?我們不要放棄,時不時提一提,說不定再過幾天就有受害人來報案了呢?給她們一點猶豫的時間……好的好的,大家一起努力。我就知道小周你是個好同志?!?/br> 黃哥親親熱熱地說了一通,掛斷電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已經是容光煥發,拍掌道:“好了!早點出發早點回來,說不定還能稍微睡一會兒!兄弟們開工了!” 眾人隨即集合,計劃分成兩輛車沿孫益姚的路線再開一趟。 警車不夠了,黃哥去開了自己的車。 何川舟坐上駕駛位,摸出手機開導航。 高速路段不好精準定位,她縮小地圖,在前進路段上隨意點了一個位置。 將手機放下,準備起步時,腦海中隱約有條線串了一下,模模糊糊的,覺得有哪里熟悉,又拿起來查看。 “何隊,怎么了?”徐鈺以為她是忘了地址,摸出手機道,“我有存地點,要不我來導航?” 何川舟抬了下手,示意她先不要說話。透過車窗望了眼夜幕深處,視線游離地深思片刻,才問道:“朱淑君的老家地址你有嗎?她們是巖木村的人嗎?” 徐鈺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沒注意?!?/br> 何川舟當即撥通黃哥的電話,對方接得很快。 “怎么了?我準備出發了?!?/br> 何川舟說:“朱淑君的老家在巖木村?!?/br> “應該是?!秉S哥轉著方向盤,從何川舟車前駛過,“有問題?” 何川舟說:“孫益姚開的這條路,正好是去巖木村的?!?/br> 車輛踩了個急剎,黃哥“呲”了一聲,沒有說話。 密閉車廂里空氣跟水流一樣緩慢流動,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寂靜好像聲音沉溺了一般。 半晌后,才從揚聲器里傳來他遲疑而謹慎的發言:“不會吧?” “為什么不會?”何川舟聲音清脆而有力地道,“孫益姚除了a市,別的地方都沒怎么去過,完全不了解。她去野外拋尸,能往什么地方拋?” 她在很短的時間內捋清了思路,略一停頓后,有條不紊地道:“如果朱淑君跟她說過自己的家鄉,她就應該知道,那是一個偏僻的、人煙稀少的農村。到處都是無人居住的老宅,年輕一輩的人大部分去了城里打工,許多農田被廢棄,有幾片山林無人開墾,山上還有很多照老一輩規矩葬下的墳,以及一些可能無人拜祭的野墳。近幾十年都不會有政府過來開發用地。只要好好選址,簡直是最好的拋尸地點?!?/br> 何川舟說:“而且,誰能想到,兇手殺人后會把死者運回她老家拋尸?” 黃哥就是覺得邪門兒才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拋尸還是收尸?服務竟然一步到位? 黃哥語塞道:“我覺得……” 誰能猜得到孫益姚當時腦子里面裝的都是什么東西。車上載著個尸體,三更半夜地出行,估計她自己也快嚇瘋了。 這樣想,選擇巖木村還真有可能,說不定還順應了國人長久以來的某種玄學思想。 畢竟國人的玄學信仰總是十分微妙,在做錯事的時候尤其強烈。 黃哥甩了下頭,肅然道:“那就去看看?!?/br> 等車開到高速收費站,黃哥取了卡片,一腳油門踩下,腦子里那些雜絮才隨著夜風簌簌而過,他小幅調整了下姿勢,盯著面前微黃的車燈,叫道:“離譜哇!孫益姚!她不會真的那么神經病吧?” 徐鈺跟著大叫:“我去她家里詢問的時候,就知道她是個不能用常理衡量的女人!” 一同事問:“要告訴小新嗎?” “先別!他車上還有其他人,真找到尸體再說?!秉S哥振奮道,“追追追,追上他!小新到哪兒了?” · 邵知新開夜車時精神有點緊張,需要全神貫注地盯著地上的線條,好在今天傍晚開過一次,對道路還有點印象。 坐在后排的兩人都不吭聲。邵知新是個不喜歡冷清的人,一張嘴平時就很難閑下來,總被黃哥吐槽,覺得氣氛太沉悶,順手開了個廣播。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時運不濟,播放的第一首歌曲是特么的“燭光里的mama”,手忙腳亂地跳到另外一個頻道,主持人又在說,“王女士給mama點了一首歌……”。 他暗罵一句,手忙腳亂地關了,順道瞥一眼后排,不料恰好對上了朱mama的視線。 朱mama提了個口氣,趁著這個機會問出來:“那個沈蚊子,是不是特別有錢?” 邵知新腦子發木,“啊”了一聲,內心愁苦地想還是冷清好,哪有什么好聊的?! 朱mama胡思亂想了一路,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什么不把他關起來?他犯大罪了吧?他不止糟蹋了我女兒一個!人人都知道,這樣的人還可以到處走?” 邵知新下意識看了眼后視鏡,尷尬道:“我們要講究證據的?!?/br> “我給你們證據了??!”朱mama聲線猛地拔高,身體前傾,說,“你們起碼應該跟電視里一樣,抓他到公安局里問話!” 邵知新艱難解釋:“沒有那么簡單的,電視里也不是隨便就可以傳喚嫌疑人到警局問話。而且您給的口供,跟您女兒的失蹤案其實沒有直接關系。還只是口供。我們現在甚至還沒立案?!?/br> 朱mama說:“那新聞里那個女人,那一個億,是不是直接證據了?她自己都說了!沈蚊子欺負她!” 邵知新說:“她也沒有證據,她只有口供?!?/br> 后排那個同事歪著腦袋,身體隨著減速帶一晃一晃,跟睡死了一樣,不替他解圍。 邵知新只好自己道:“而且您自己應該也知道,您女兒的案子未必跟沈聞正有關系。您只看見過他們的合照而已,證明不了什么的?!?/br> 朱mama往后一靠,腦袋貼著車窗,悶聲道:“我不相信?!?/br> 邵知新不是滋味地道:“阿姨,你放心吧,如果真的能找到沈聞正犯罪的證據,我們是最希望他能落網的。您別懷疑我們這個?!?/br> 他說著飛速往后面瞥了一眼,雖然知道何川舟不可能在車上,還是心虛地確認了一遍,而后才壓低嗓子道:“我們何隊跟他也有過節,是真過節?!?/br> 可能是何川舟威嚴太甚,他也不是在背后說人壞話,但提到這個名字莫名覺得脊背發寒。 “算得上殺父之仇了。您要是完整看過新聞應該知道這個事?!鄙壑麻L吁短嘆地說,“當年就是沈聞正非逼著陶思悅誣陷何警官,也就是我們何隊的爸爸,才導致何叔叔意外墜樓的。唉,沈聞正是萬惡根源啊。他跟韓松山——就一特別壞的記者,他倆也是一伙兒的。何叔叔死了那么多年,他們還死命往何叔叔身上潑臟水,之前甚至想讓何隊連警察都沒的做。這次沈聞正又跑到a市來,在我們何隊面前晃悠,您說這不是故意往我們何隊傷口上撒鹽嗎?您別看我們何隊好像特別高冷,不為所動的樣子,她今天態度那么強硬,就是因為心里也不好受?!?/br> 朱mama確實不知道這個內情,愣愣地道:“真的???” “當然??!所以您千萬別在她面前說您剛才的那個懷疑,有點傷人了?!鄙壑抡f著說著,把自己給說鼻酸了,“我們何隊高三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還是被人害死的,她知道兇手是誰,參與的人都有誰,可是沒有辦法啊。她做警察那么多年,一直都抓不到他們的證據。這些事兒她憋在心里那么多年,您說她有多苦?這次一個億的事情鬧那么大,本來以為可以把沈聞正拿下的,哪想到一直沒什么人報案,真正有問題的就等來您一個?!?/br> 朱mama神色恍惚,瞳孔里閃過路燈連綿的白光,看著無盡處的陰影,想何川舟的事,又想自己女兒的事。 后排“熟睡”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聲音低緩地補充道:“說實話,就我們目前查到的證據,您女兒的案子跟沈聞正關系可能真的不大。何隊也知道,可是她現在沒有余力管沈聞正的事情了,全部精力都想先把朱淑君給找著。您今天在分局那么一鬧,何隊心情其實也挺復雜的?!?/br> 朱mama閉上眼睛,同病相憐的經歷奇妙地減輕了一些她的痛苦,叫她原本已經殆盡的耐心又生出一點點,不再是那種漂泊無依、孤軍奮戰的絕望感。 她回憶起何川舟握著她的手,聽她混亂敘述時那幽沉深邃的眼神,手背上已不存在的溫熱觸感,叫她生出一種強烈的慚愧。 她在茍延殘喘,發泄求助,將自己的壓力跟痛苦疊加給何川舟,讓對方為了自己奔走。 朱mama握緊自己的手,干啞地道:“對不起……我知道你們其實都是好人。我不知道這些,不是故意懷疑你們……” 邵知新正要說話,就看見一輛車從側面超了過去,還朝他鳴了兩聲喇叭。 夜色里的光線比較暗,邵知新車速也不快,基本只看前后車的燈光,聽到喇叭聲才多看兩眼。 這不是他們分局里的車嗎? 邵知新張了張嘴,震驚道:“排面啊,這是給咱們開道來了?十八相送?” 后排同事無語道:“……你腦子里裝的都是花吧?想得真美?!?/br> 他說:“快跟上!” 邵知新將信將疑地跟了一路,快到巖木村時,何川舟把車速放緩,降到了他的身后。 邵知新困惑了一聲,聽著朱mama的指示,將車停在路邊。 朱mama走下車,指著一塊空地道:“能停的地方都可以停,我們這邊沒關系?!?/br> 何川舟順勢把車停好,很快黃哥也到了。 邵知新走過去問:“你們怎么跟過來了?” 何川舟沒回答他,從手機里調出孫益姚的車輛照片,遞給朱mama詢問:“你以前見過這輛車嗎?” 朱mama搖頭道:“我不認識車。我只認識顏色跟車牌。不過我記得我們這里沒人買紅色的車?!?/br> 這個村里的住戶不多,經歷過早年的閉塞貧困生活,家家戶戶交流密切,彼此三代內的人都互相認識,連鄰村的大部分人都有些了解。 何川舟再拿出孫益姚的照片,問:“那你見過這個人嗎?” 朱mama這次看得久了一點,還是不確定道:“不是我們村里的人,可能見過,認不大清楚?!?/br> 她警覺地問:“這個人跟我女兒有什么關系嗎?” 邵知新也睜大了眼問:“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