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60節
何川舟盡量客觀地評價:“兩個人都是為了自己的盤算,有共同的利益,但是不多。畢竟都高度自私,鬧崩正常?!?/br> 鄭顯文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抬高視線,眼神冷冽而陰晦,說:“所以,看見陶先勇遇害的新聞之后,我知道機會來了?!?/br> 黃哥著實有點意外:“光逸的事情背后,還有你的手筆???” 鄭顯文:“你會一直關注一個討厭的人的動向嗎?尤其當他比你成功的時候?!?/br> “我不會?!秉S哥將筆尖點在桌上,認真地道,“可我不是變態啊,這個不能推己及人的?!?/br> 鄭顯文搖頭:“他也不會。他只對陶先勇有所了解,但對他的家人并不熟悉?!?/br> 第68章 歧路68 何川舟險些沒反應過來, 想了會兒,皺眉道:“難道陶睿明是你幫忙聯系的?!?/br> 鄭顯文抿了下唇角, 顯然默認。 黃哥有點坐不住了, 挪了挪屁股,驚訝道:“好小子,你這波cao作有點驚人啊?!?/br> 他抬高音量, 側著耳朵說:“你再說一遍你想干什么?是要報復不是報恩吧?” 鄭顯文斟酌了下,解釋道:“韓松山想做獵場里的狼,可是商場里沒有絕對的食物鏈頂層。他覬覦光逸,同樣也有很多人在覬覦他?!?/br> 這是韓松山教他的最后一課,也是他給這位老師的回贈。 “他們現在的流動資金大半都投入進去收購光逸的股份。如果這時候光逸的股價大幅回調, 或者他們公司同樣出現業務危機, 導致現金流斷裂, 那么他的收購計劃只能半途而廢, 嚴重一點的話, 甚至可能在短時間里直接被拖垮?!?/br> 鄭顯文沒上過大學, 對財務的專業知識了解不深。為了這件事情, 特意咨詢了專業人士, 還買了幾本相關書籍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學習過后, 他確認自己的確不是這塊料。只能讀懂一點皮毛,索性帶著錄下的證據去找人合作。 他把韓松山計劃構陷陶睿明,引導對方發布造謠視頻, 以及后續利用輿論干擾光逸正常經營的全過程記錄了下來。有視頻也有錄音。 除此之外,還有他幾年前悄悄留下的部分證據。 他雖然笨, 但還沒到傻的地步, 在人情社會里滾打了那么多年, 多少能看穿一點韓松山的小心思。 反倒是韓松山安逸了太久, 已經快被高傲磨平棱角,失去了當初的謹慎跟銳氣。 “想跟韓松山作對的人可太多了,這么些年里,他表面衣冠楚楚,背地里無所不用其極,什么損招、陰招都往外放?!编嶏@文說,“我直接聯系了他在d市的對頭企業,給他們看了我錄下的證據,他們說可行。只要我這邊能保證文件的真實性,他們可以在恰當的時機聯合出手狙擊。而光逸是a市本土的優秀企業,陶先勇一死,陶思悅沒有他那樣的野心,說不定會主動退出管理層以保全公司發展,地方政府多半會幫忙扶持一把,想打垮它沒那么容易。畢竟光逸是做實業起家的,血比想象的厚?!?/br> 韓松山對他沒有情誼,鄭顯文同樣也不需要了。 他在做這些事情時,覺得自己像一個清醒的瘋子。期望著能撕破韓松山的面皮,看見他的失敗,打擊他的驕傲,讓他主動跪到鄭盡美的墳前懺悔。 哪怕他知道這些事情的可能性很小。 “我主動聯系他,告訴他陶睿明是個草包,什么都不懂,耳根子軟,同時又跟jiejie感情親厚,對當年的性侵案件至今耿耿于懷?,F在陶先勇已經死了,陶思悅脫不開身,完全可以利用陶睿明來實現打擊光逸,將陶先勇的案子弄得再聲勢浩大一點,讓更多的人看清他的真面目。這個提議正中韓松山下懷?!?/br> 鄭顯文說著放緩語速,視線的焦點往何川舟的方向偏移。 陶睿明的出現,不管背后真實原因是什么,讓何旭又一次被頂到輿論風口是不爭的事實。 他欲言又止,斜對面的何川舟沒什么特殊反應,只是右手兩指向外一揮,示意他繼續。 鄭顯文于是接著往下說:“韓松山是個非?,F實的人,他發現我能幫得上忙,或者說,我沒有他想象得那么笨,又對我和顏悅色起來?!?/br> 韓松山估計也想不到,這個出獄后對他言聽計從、滿臉堆笑的人,會在入獄幾年間變得城府深沉。 人在利益面前大多丑陋,少有人能夠免俗。鄭顯文可以無視母親的死亡,仍舊對他阿諛奉承,讓韓松山喪失了應有的警惕。 “很順利?!编嶏@文扯了扯唇角,看起來卻不大有高興的意味,“作為獎勵,他給了我兩萬塊錢,讓我去買幾件新衣服?!?/br> 韓松山的獎勵從來都像是心血來潮的打賞,比起疼愛,更偏向于打發。是種對待小貓小狗一樣的逗弄。 鄭顯文約了他三次,才終于跟他定下16號在郊區的會面時間。 到了那天,鄭顯文突然生出點惡劣的想法。明明約的是傍晚,等韓松山抵達后,卻隨意找了個借口往后拖延。一直到晚上九點多,南區的狂風開始大作,空氣逐漸沉悶,韓松山給他打電話說要走了,他才起身過去赴約。 鄭顯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帶那把刀,就是鬼使神差的,臨出門前繞去廚房,將它別在了腰間。 或許是他預想到這場會面不會愉快,也或許是他心底一直存在這種癲狂的想法。 彎腰穿鞋時,他還很冷靜地告訴自己,只要韓松山表現出一丁點的悔意,他就不會動手。 韓松山怕被周圍的人看見,特意將碰面地點選在遠離住宅區的荒涼街道,又在數小時的等待過程中百無聊賴地散步,往上走了挺長一段。 等鄭顯文循著定位找過來,他已經腿腳發軟地坐在岸邊休息。聽見來人的聲音,用手機的照明功能掃向晃動的黑影,不待看清對方的臉,就開口朝他抱怨:“為什么一定要約在這種鬼地方?前面那片危樓還沒拆遷重建嗎?a市的市政這么多年竟然一點都沒有進步?!?/br> 鄭顯文發現他其實比鄭盡美嘴碎多了。 韓松山在空中揮了下手,不滿眼前蚊蟲環繞,面對鄭顯文,卻語帶笑意地道:“你可以去市中心租一套好點房子。如果這次的收購順利的話,爸爸可以直接給你買一套,以后就不用住在這種臟亂的地方了?!?/br> 鄭顯文與他保持著一米半的距離,不將照明燈上抬的話,雙方都看不清彼此的臉。他覺得這種距離正好,這樣他就可以不用掩飾自己冷笑的表情。 他回了一句:“我媽就死在這邊?!?/br> “死在家里對吧?”韓松山低下頭,檢查手臂上的蚊子包,漫不經心地道,“所以更應該搬了,太不吉利?!?/br> 鄭顯文臉色倏地一沉,覺得這句話過于刺耳。 韓松山像一個入室的強盜一樣,洗劫了鄭盡美的所有,導致她結局凄慘痛苦離世,自己卻只用“不吉利”三個字來總結對方的死亡。 鄭顯文走進一步,聲線低沉地問:“你說誰不吉利?” “什么?”韓松山沒聽清,瞥了下他的臉,兀自說道,“你找我來這里到底是有什么事?我們下次還是約在酒店見面吧。如果你不方便出門,我也可以給你買輛新車?!?/br> 他因計劃的順利推進感到心情歡暢,人變得慷慨,話也多了起來,只是慣常地帶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惺惺作態:“文文,你該重新開始了,不要頹廢,坐牢也是一種磨礪。我覺得你現在成熟了很多,說不定還是一件好事?!?/br> 鄭顯文表情猙獰了一瞬,又很快恢復正常,他用光從下方照著自己的臉,溫和的,帶一點請求的味道說:“我在家里給我媽留了一張遺照,你可以去祭拜一下嗎?” 韓松山冷不丁被他的臉嚇了一跳,這種光影下襯托出的笑臉有種詭異的幽森,他定了定神,聽懂他的話,又態度輕慢道:“我去祭拜她?為什么?” 他拉住鄭顯文的手臂,準備帶他一起離開,嘴上還不停地道:“你媽那個人吧,一直喜歡跟自己過不去。你也別太放在心上,她有時候就是有點不正常。畢竟窮慣了,見到人就歇斯底里的。我早覺得她應該去看看精神科醫生。不過她的那種生活,清醒也不一定是好事?!?/br> 鄭顯文停了下來。 韓松山拽了下拽不動,轉過身,正打算同他說,以后不要再提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表情剛做了一半,鄭顯文的尖刀已經直挺挺地扎進他的胸口。 韓松山的面部表情陡然崩裂,視線一寸寸往下移去,因驚愕瞪大了眼睛,卻做不出肢體上的反應。感覺血液在從全身往心臟匯聚,疼痛卻慢一步才傳遞出來,之后便是翻山倒海的痛苦。 鄭顯文聽著他說的每個字都仿佛在撩撥自己的神經,直到刀口插進去,在大腦中呼嘯的尖刺聲才平靜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拔出刀,見韓松山要搶武器,下意識地又刺了一刀,不過第二刀沒怎么用力,遇到阻礙馬上退了出來。 他看著韓松兩手捂住傷口踉蹌朝后退去,任由對方無力地唾罵,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暗沉的光色里,血液沒有那么鮮紅的顏色,可是那種被溫熱液體包裹的觸感長久停留,仿佛被燒化的鐵水澆灌了一下,順著他的指尖,一路燃上他的心脈。 他的手指開始發抖,身體同樣在發抖,所有的腦細胞都在加急處理同一個信息,可還是無法讓大腦正常運行。 直到韓松山聲嘶力竭地吼出一句:“你背叛我!你要殺我?” 第69章 歧路69 鄭顯文聽到“背叛”這個詞, 猶如當頭被敲了一棍,惶恐隨之退卻, 剩下的更多是空茫。 “背叛?你拿我當過自己人嗎?” 他說這話分明是質問的語氣, 臉上卻是笑著的。 大概是真覺得太過荒謬,片刻后肩膀開始劇烈抖動,干脆放縱地仰頭狂笑。然而這場發泄里沒有尋常的笑聲, 只有一道道從喉嚨里擠出的古怪氣音。 數秒后,鄭顯文變臉似地一收表情,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注視地上的人,手里還緊緊握著刀。血液順著刀刃往下滴落, 重新露出銀白色的刀身。 韓松山的手機已經掉在地上, 閃光燈穿過密集草叢打了過來, 被刀片一晃, 反出一道柔和的白光。 二人隔著夜幕不真切地對視, 韓松山對他神經質的表現感到恐懼, 以為他還要刺自己, 手肘支撐, 兩腿竭力蹬著朝后挪去。 視野模糊中, 他聽見鄭顯文說了一句:“我真的拿你當親人。我仰慕你,叫你爸爸?!?/br> 韓松山疼得滿頭冷汗,越掙扎越覺得血流得快, 沒多久就支撐不住,仰躺在地上, 無力再起身。 陰了一晚上的天終于飄下雨來, 第一滴落在他的嘴唇上, 濕意泛開, 疼痛中依舊觸感清晰。緊跟著一滴接一滴,很快連成雨幕,打濕他整張臉。 隨著漸止的風,空氣驟然降溫,韓松山全身發冷,戰栗不止,偏了下頭,譏誚地道:“親人?爸爸?你也不用那么虛偽,你明明愛的是我的錢!你以為我不知道?” 他說得費力,聲音在雨水中逐漸小去,仍要喘著氣大聲唾罵一句:“呸!小雜種!” 鄭顯文說:“那你又為什么對我那么虛偽呢?是因為我背叛鄭盡美,能讓你感到有成就感嗎?我跟你一樣卑劣,會讓你覺得高興?” 韓松山張了張嘴,快速失血下已經說不出清晰的長句,求生的本能讓他朝鄭顯文伸出手,卑微地懇求:“救我?!?/br> 鄭顯文無動于衷地站著:“你摧毀她、折磨她,三言兩句就能玩弄她的命運,是不是還為此沾沾自喜?你從沒把她當成過一個人?!?/br> 韓松山搖頭,艱難轉過身,趴在地上,手指抓著雜草的根部往前爬。 鄭顯文跟在他身后,冷笑道:“我們都是一樣的惡人,活該死,但你比我更壞。我是你生的,是你的報應。韓松山,你聽見了嗎?我就是你的報應!” 韓松山停下動作,回頭看了他一眼。 鄭顯文立在原地,手里倒懸著刀,靜靜地看著,直到對方垂下頭顱,徹底沒了聲息。 他沉沉呼吸,有種剛從深水里探出頭的窒息感,周身氧氣匱乏,手腳無力。 他走上前,緩緩將韓松山拖進了水里,又撥弄著雜草,擋住他的臉。 做完這一切后,鄭顯文呆滯地杵在河邊,轉頭朝四面深處看了一圈,最后仰頭望向遼闊的夜空。 雨水打得他睜不開眼睛,洗去了飆濺到他臉上的些許血點,順著淌進他的嘴里。 空寂的四野與不知從哪里來的風,讓他有種生也無趣,死也無趣的消頹。 那種了無生意的死氣至今沒有散退,所以被警方搜查,坐進訊問室,整個過程他都異常的冷靜,仿佛早早就在等待這終結的一刻。 鄭顯文目光游離地暢想道:“如果沒有遇到韓松山,我或許不會變得那么唯利是圖,我媽也不會因為我而選擇自殺。一個月五千塊的工資,其實有什么不好???” 鄭顯文是真的孺慕過韓松山。 從小父愛的缺失,讓他對這個身份有過更不受限制的想象。韓松山的謊言恰好迎合了他的這種幻想,讓他自欺欺人地陷溺進去。 從小在貧困中長大,對他來說,紙醉金迷而不切實際的生活,是最殘忍的毒^藥。 黃哥一時不知道該作何感言,右手抵著額頭,長長嘆了口氣。 張隊翻了下眼前的資料,看著上面的筆記,問道:“王高瞻是怎么回事?他為什么會跟著你?” “沒怎么回事?!编嶏@文隨意地說,“我知道他也恨韓松山,就告訴他,我有辦法能把韓松山搞得身敗名裂,前提是他把他身上的錢都給我。給得夠多,我說不定就心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