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4節
何川舟沒直接回答,披上外套的時候反問了一句:“你會隨意給一個不怎么工作的保潔開一個月4000塊的工資嗎?” 邵知新表情麻木地道:“我的錢沒像陶先勇一樣多到燒得慌?!?/br> “他肯定也不燒得慌?!焙未ㄖ坌α诵?,“不是買命,那就是買她閉嘴?!?/br> “見不得人的東西其實也就那些。不是貴重物品。陶先勇很少去,所以應該也不是什么重要文件??茨莾蓚€人諱莫如深的態度,表現又不怎么恐慌,多半已經處理完了?!秉S哥嘆著氣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放緩腳步往門外走去,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放松,在額頭擠出一排抬頭紋,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我們目前也沒有任何證據,先放一放吧。后續如果找到什么線索,可以提供給隔壁禁毒大隊的人,看他們能不能給我們帶來驚喜?!?/br> 邵知新愣愣點頭:“哦……” · 眾人感覺只是一閉眼的功夫,a市已經在不算明媚的晨光中轉亮。雨倒是停了,路邊的樹葉上還留著未干的水,時不時滴落,凍得路過的行人一個哆嗦。 何川舟回家了一趟,到分局的時候黃哥不在辦公室。 徐鈺跟她說:“聯系到死者家屬了,對方來挺早的,黃哥剛過去了?!?/br> 何川舟臉上沒什么表情,“嗯”了一聲,跟她一起翻昨晚帶出來的小區監控,見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去找馮局。 結果馮局也不在辦公室。 何川舟在走廊上漫無目的地站了會兒,影子斜斜地墜在身后,片刻后準備回去,不想那么巧,半路在樓道碰見幾個熟人。 何川舟右眼皮應景地跳了一下,腳步不停地朝幾人走近。 對面正在低聲安慰陶思悅的中年男人止住了聲,順勢看過來,本來第一眼還沒認出何川舟,見陶思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瞧,又朝她多看了幾眼,隨即認出她工作牌上寫著的名字,驚呼出聲:“她是你們公安局的警察???” 黃哥不動聲色地回了句:“這是我們何隊,怎么了?” 何川舟本來想從邊上直接過去,聞言也停了下來,略過臨近的幾人,朝最前面的女人說:“馮局,剛有事想找你?!?/br> 馮局飛快道:“嗯,你跟我去辦公室吧?!?/br> 樓道里的光線并不明亮,還有刑警隊的同事偶爾拿著資料從邊上借過,發覺氛圍不對,好奇地回頭張望兩眼。 所有人的表情都被陰影蒙得晦澀難懂。 何川舟微低著頭,將手伸進衣兜里,雙腳卻定在原地沒動。 沒出兩秒,余光中的黑色身影果然朝她這邊轉了過來,陶思悅開口問道:“照林說你現在是警察。我爸爸的案子,是你負責的嗎?” 何川舟這才第一次將視線落到她臉上,沒什么避諱地打量著她。 沒有化妝,臉比記憶中的要蒼白一點。穿著冬天的厚重衣服,看不出太過消瘦的四肢,但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幾乎沒什么rou,臉頰兩側也有些病態地向里凹陷。 她面色更多是憔悴,看不出太濃郁的悲傷。不過陶思悅五官本身就有一種婉約內斂的柔弱感,眸光淺淡,看起來楚楚可憐。 多年沒有見面,即便對方與過去依舊有七八分相似,再見的心情卻沒有何川舟想象得熱烈,只有掀不起浪的陌生。 見她不說話,陶思悅又跟馮局道:“我不希望她負責我爸爸的案子?!?/br> 何川舟笑了,語氣嘲弄地說:“你以為這是哪兒?還能讓你點單?要不要再出個名單供你選一選?” 她邊上的男人頓時怒了,跟點了火似地跳腳:“你怎么說話的?你是刑警就這個態度嗎?” “這里是公安分局,這位是我們重案中隊的中隊長?!瘪T局收起那份和顏悅色的表情時,如同截然換了一個人,嚴厲而不近人情,“不管是什么訴求,是不是應該給個合理的理由?” 男人直指何川舟的鼻尖,冷笑著道:“她自己應該知道!” 黃哥直接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按了下去。 在他面前這么對他領導,分明是不給他面子。 何川舟的眼神與表情都沒什么波動,說話的語調也是她慣常的那種淡漠:“我知道,所以我確實懶得管。就是不知道陶女士知不知道?!?/br> 陶思悅鼻翼不自覺翕動,臉部肌rou也略帶僵硬,隱約透出一種防備的姿態。她回視著何川舟,張開嘴想回應什么,可卻組織不出語言,最后眼珠轉動,投向了走廊的深處。 何川舟平靜闡述:“你知道刑警是怎么偵查命案的嗎?查死者的社會關系,查他做過什么事、得罪過什么人。確認兇手的殺人動機,是求財還是報仇?在現代信息系統下,所有留下的痕跡都會被一一起底。說是在查兇手,也可以算是在回顧死者短暫的一生。所以,做了壞事的人,確實應該恐懼死亡?!?/br> 陶思悅提起一口氣,又朝她看過來。 何川舟直白地注視著她,臉上帶出淡淡的笑意:“恐懼一是來自于死亡本身,二是來自于人生的過往?!?/br> 后面的話她沒說出口,陶思悅仿佛能聽見她在自己耳邊問: 你父親,經得起查嗎? 陶思悅怔神中,低聲說了句:“跟我有什么關系?”她又不在乎。 “何川舟?!?/br> 馮局招了下手,率先走開。這次何川舟轉了方向,跟了過去。 等兩人一前一后進了辦公室,關上房門,馮局才問:“你剛才說是有什么事嗎?” 何川舟道:“正好想跟您說,陶先勇的這個案子還是交給黃哥負責吧。廣源小區安保設施齊全,地理位置也不偏僻,兇手留下的線索其實不少,已經有大概的偵查方向。根據監控錄像將相關人員排查一遍,不難偵破。我手上還有別的嫌疑人要提審,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到這個案子上?!?/br> 馮局點頭:“也好。落個清凈?!?/br> 側面的窗戶開著,從何川舟的角度可以看見外面栽著的一棵香樟樹,這個季節的樹葉落了大半,遠沒有夏天茂盛。 何川舟說完話,對著那棵樹莫名出了神。 馮局等了會兒,問道:“你在想什么呢?” 何川舟扯扯嘴角:“我在想,人活著的樣子,像什么?!?/br> 馮局欲言又止,靠近一步,搭著她的肩拍了拍。不等她說什么,何川舟又恢復了她堅如磐石的模樣,不在意地道:“開個玩笑。我先走了?!?/br> · 黃哥回到辦公室,邵知新買好了早飯,招呼他趕緊來吃。 黃哥大步流星地過來,舉起筷子先去搶邵知新碗里剛剝好的粽子,還恬不知恥地說:“餓死我了?!?/br> 邵知新也沒介意,幫他把塑料袋的封口拆開了,放他面前去,又回頭望了眼門口,問:“何隊呢?” “跟馮局談心去了?!秉S哥對他的服務很滿意,不住點頭,揶揄道,“那么關心你何隊???” 邵知新說:“沒有啊?!?/br> 吃了兩口,邵知新又說:“何隊看起來挺靠譜的?!?/br> 黃哥差點把嘴里的東西噴出來。他想這孩子成績那么好,腦子應該不笨???怎么看起來不好用的樣子。 擺在他眼前的事實他現在才得出結論? “你這不是廢話嘛?干偵查的女刑警一共才幾個?像何隊那么年輕能做到這個位置,你真以為學歷好,專業對口,長得漂亮就行???” 邵知新覺得隱隱有哪里不對,盯著黃哥看了數秒,狐疑地道:“黃哥,你還沒告訴我,以前帶何隊的幾個大隊領導都怎么樣了?!?/br> 黃哥還以為他要說什么:“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升職或者調崗了啊,不然何隊怎么往上升?你怎么一點幽默感都沒有?虧你還是個年輕人?!?/br> 邵知新大失所望,叫道:“???就這?” 他要有點悵然若失了。甚至覺得這平平無奇的答案配不上何隊的身份。 黃哥咬著灌湯小籠包,饒有興趣地問:“不然你想的是什么?” 這個不好形容。 主要是黃朝志之前嚇唬他,他潛意識里覺得何隊的形象不那么的社會主義,起碼可能不那么的文明和諧。 邵知新斟酌著道:“感覺何隊……太有統治力了。她其實不兇,可她面無表情看著你的時候,會讓你有種寒毛聳立的危機感。她一看就是做副本boss的人啊?!?/br> 黃哥視線飄了飄,臉上是快要憋不住的壞笑,湊近了問:“是不是,就是現在這種感覺?” 邵知新隱隱感覺到什么了,所以不敢回頭,而是將腦袋壓得更低了一點。 然而一雙手從他余光中伸了出來,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瞬間感覺那人離得更近了,就站在他身后不到半米的距離。 對面兩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尤其是徐鈺,肩膀抖動著,被豆漿嗆了一口,只能彎腰躲到桌子下面咳嗽。 邵知新緩緩轉身,絕望地抬高視線,慢放一般,從對方的襯衫領口轉至她的臉。 何川舟半闔著眼皮向下斜視時,極具壓迫力。 邵知新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比起面無表情,何川舟假笑著看他的時候,顯得更恐怖了。 他也扯了扯臉上的肌rou,僵硬賠笑道:“嘿嘿?!?/br> 何川舟唇角又往上揚了揚,不過這次是忍俊不禁的那種坦率笑容,眼角也彎了下來。分明只是細微的變化,卻讓她身上銳氣頓消,生機煥發,看起來溫柔不少。 何川舟退后一步,跟對面兩人說:“看戲記得付費?!?/br> 黃哥爽快認領,笑著點頭道:“這頓我請。多吃點啊,小新,吃少了虧?!?/br> 第5章 歧路05 今天開始升溫,十點過后出了太陽。 陰了半個月的天氣久違地開始放晴,勉強算是這段時間里一個難得的好消息。 何川舟整理完手頭的資料,去了趟看守所,等回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辦公室里空了大半,同事要么在隔壁翻監控,要么被黃哥派出去找線索。 何川舟去樓下拿外賣,低著頭在備忘錄里翻閱重要記錄整理思緒,迎面聽見一陣腳步聲逐漸靠近,下意識抬頭掃了一眼。 對方目不斜視地走著,一身西裝板正筆挺,外面披了件長款大衣,比何川舟高約十五公分。 何川舟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沒動。一直看著他與自己擦身而過,邁著長腿闊步向前,甚至走得比邊上的黃哥跟邵知新更快一些,熟稔地拐進了樓道,消失在她視野內。 像是全然沒注意到她的存在。 連邵知新都停下問了一句:“何隊?有事兒嗎?” 何川舟的思維詭異得變得遲鈍。 她聽見了邵知新的話,但又跟屏蔽了一樣沒有思考怎么回答,大腦單純地回放了一遍剛才的畫面,進度播放至斜視對方側臉的那一幕時尤為清晰。 線條從他凸起的喉結流暢延伸到微抿的唇角,唇線緊薄,眼皮慵懶地半垂著,表情沉著且帶著刻意的冷漠。 或許是短時間內一連兩次見到意想不到的人,那些本來記不大清楚的舊事在顛簸搖蕩的畫面里奇異地冒出了頭。 讓何川舟覺得很不真實。 她闔上眼,又重新睜開,在邵知新等不到回答準備離開的時候,叫住他道:“你過來一下?!?/br> “誒!” 邵知新顛顛地朝她跑來,又跟著她去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