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兒 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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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小寶兒,死胖子那臭嘴骯臟慣了,你甭跟他計較,早晚有一日他會壞在那張臭嘴上的!”    “都玩了個通宵了,今兒個大家伙兒實在是熬不住了,你若是不服,或者沒個盡興,改明兒個再讓白叔攛個局,咱再玩個盡興你看如何?”    “死胖子,你還杵在這里丟什么人現什么眼的,還不快摟著你的賭資滾蛋?!?/br>    “行了行了,主子們該起了,咱們該干嘛干嘛去!”    大家伙三三兩兩的散了。    “寶兒,快回你們廚房去,別給你師傅丟臉了?!?/br>    最后,白叔一聲令下,將所有人全都給轟了走了。    東邊日頭漸漸升了起來,三四月的清晨,略有些涼薄。    掀開簾子從馬房出來時,元寶兒抱著胳膊打了個哆嗦。    因輸了錢,他老大不高興。    他這人向來摳門,整個廚房里頭的人幾乎人盡皆知,想從他身上扣出半個子兒來,那是比登天還難。    以往跟在師傅后頭下賭注,每每都是幾個銅板幾個銅板的下,大多數時刻都是充當著崔老頭的馬前卒,專門給他老人家吆喝助威的。    崔老頭待他不薄,輸了最多罵罵咧咧將他數落一通,贏了卻是手松,撒花瓣似的給他賞錢,有一回直接賞了他一兩碎銀子,寶兒便每晚陪他老人家過來玩幾把。    昨兒個發了月錢,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被一伙人起哄拉到了馬房,也是他貪心,昨兒個半夜都贏了快二兩了,卻還不知足,這會兒二兩全被搭進去了,還將揣胸口那半吊錢也全都輸沒了。    半吊錢啊,一個月白干了。    元寶兒rou疼得厲害。    難受之余,一腳踹在了院子里,將塊偌大的石子踹飛了,不多時,聽到馬房西角傳來一道罵罵咧咧的“哪個龜孫子”的臭罵聲,元寶兒脖子一縮,立馬摟緊了身子一頭扎回了廚房后院。    又累又餓又困,竟一時不知該先辦哪樣?    這個時辰廚房在忙活,今兒個師傅不用當值,他過去只會添亂,倒不如先回屋睡一覺,睡到中午再起來吃飯干活。    這樣想著,寶兒便回到了屋,鞋襪都沒脫就一溜煙鉆進了被窩里,不想,眼剛閉上,忽而聽到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元小爺?”    “寶兒小祖宗?”    有人尖著嗓子趴在門口嘰歪著。    元寶兒略有些起床氣,正犯困呢,被人吵到了,忍了忍,沒能忍住,頓時一個鯉魚打滾從炕上彈了起來,掀開被子一瞅,朝著門口便咬牙發怒道:“哪個龜孫子,叫屁啊,再叨叨,你爺爺滅了你!”    寶兒輸了錢,火氣正沒處發了,這會兒跟個炮仗似的,誰點誰著。    “怎么著,咱們家小祖宗昨兒個一宿沒回,我尋思著手氣應當是不錯的,怎么瞧這小脾氣,感情是輸了不曾?”    只見門口那人搓著手哈腰進了屋。    一臉恭維著。    竟是與元寶兒同屋的朱梁,當年元寶兒的死對頭。    兩年下來,兩人早已經冰釋前嫌,朱梁一度叛敵,背棄了楊三,成了元寶兒的追隨者。    寶兒看著朱梁那諂媚樣便知準沒好事,他沖他嚷了句“別擾了小爺的清夢”,便將被子一拉蓋到了腦袋上。    不想,那朱梁竟湊了過來,依然跟只蒼蠅似的,圍在元寶兒跟前不斷嗅啊嗅,而后舔著臉道:“小祖宗,可否商量件事兒,借幾個錢來花花,我曉得你愛藏錢,是個有錢的主,我這月命里犯沖,月錢一發便全還債了,這幾日嗓子疼得厲害,你賞我幾個銅板買副藥煎了吃成不成?”    朱梁一臉溜須拍馬的討好著。    他知元寶兒這人摳門得厲害,想從他這會兒扣錢,比登天還難,不過,今兒個他可不是打無準備的杖的,他可是有備而來的。    朱梁這話一落,果不其然只見那元寶兒一腳朝他踹了過來,被子底下的人暴躁罵了一句:“滾!”    朱梁非但不惱,反而眼珠子一轉,砸吧了下嘴,道:“也不是白找你討錢花的,哥哥告訴你個秘密,關于你的,咱們對等交換可成?”    說著,見被子底下沒了動靜,朱梁曉得這小兒沒耐心,便一鼓作氣道:“你猜我剛剛在廚房外頭瞅見了哪個?是邵安,他從京城回來了,我剛剛撞見楊三跟他在后院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密謀著什么,瞧著鬼鬼祟祟的,便偷偷摸摸過去偷聽了一耳朵,依稀聽到提到了你,還有管家那yin,棍弟弟馬富貴的名諱,小祖宗,你說,他們是不是在什么壞主意呢?”    朱梁這話一落,只聽到噌地一聲,元寶兒將被子一掀,嗖地一下從炕上掙著起來了。    邵安回來了?    馬富貴?那可是個專門殘害小童,有著龍,陽之好的老yin,棍。    他因名聲太差被伍家趕出了府邸,卻時不時偷偷借著探望兄長的名義入府走動,有一回來了廚房,見到了元寶兒,那哈喇子當場便流了下來。    聽到這個名諱,元寶兒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惡心得他要命。    第16章    話說將朱梁打發走后,寶兒又餓又困,卻是如何都睡不著了。    他翹著二郎腿用手枕在腦袋下眼睛一直滴溜溜的轉著,琢磨了片刻后一個鯉魚打滾又重新翻身起來,四下亂瞟,見左右無人后,只砸吧著小嘴一把翻身下炕趴在了炕底下。    這張炕多年不用了,冬日里也不見生過火,炕里頭時不時有老鼠穿行,后來小六和萬鵬就將底下的炕口給封了。    寶兒的錢袋子就藏在了這炕肚子里,他費心扒拉的將錢袋子扒拉了出來,蹭了滿手的黑灰。    寶兒將包裹了里三層外三層的裹腳布層層掀開,隨即拿起里頭一個黑色的錢袋子朝著手心顛了巔,頗重。    入太守府這兩年,過的日子與逃難時相比,那叫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然而縱使好吃好喝,好酒好rou的,卻遠不如在外頭自在,他雖被這太守府的油水喂養得白胖成團,日子過得快快活活,卻多少有些惦記爹娘。    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盼著爹娘來接他走,就連夢里也多是爹娘帶著大鴨腿來給他贖身的畫面。    元寶兒最愛做的事情便是顛錢袋子了,但凡這錢袋子每重上一回,他便能一連著得意滿足好幾日,他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將這個錢袋子給裝滿了,若是等不來爹娘,便自己給自己贖身,再出府尋爹娘帶爹娘回草廟村。    這樣一想,寶兒只將錢袋子里的銀錢全部一溜煙倒了出來,只見里頭兩顆棗大的銀錠子瞬間滾落了出來,還有五六顆嶙峋碎銀子,三四個拇指大小的金瓜子和兩顆金花生,還有半吊銅錢和些個散碎銅板,竟也滿滿當當的堆放了一座小山丘。    寶兒鉆進被子里趴在被子里仔仔細細,一個一個數著,一共十九兩三百二十一文,昨兒個若是不賭的話,便快要湊齊二十兩了,而昨兒個若是賭贏了便走的話,便是能攢到二十二,三兩了。    二十二,二十三兩??!    真真氣煞人也,那該死的死胖子,他元寶兒發誓往后與他勢不兩立!    竟敢贏他的錢。    哼!    寶兒越數越氣,越數,心窩子便越發疼得厲害。    十九兩快二十兩銀子,在整個廚房里頭絕對是一筆巨款了,便是在整個府里的下人堆里,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要知道寶兒一個月的月錢也才不過半吊錢而已,得兩年不吃不喝不花一分錢才能攢到這么多錢!    然而在這府里頭,花銷可不小,萬事都需要派上銀子,譬如逢年過節得給師傅添禮,譬如犯了事,惹了人得花銀子周旋消災,又譬如還手癢癢想賭幾個錢的,尤其,逢年過節的,想到主子跟前邀個功討個賞什么的,他們這廚房里頭可沒有別處那樣幸運,能夠時時往主子們跟前湊著,有時只能花著錢財打點好院子里的丫鬟jiejie們,這樣才能尋到機會在吉祥喜慶的日子親自派送吃食,趕上主子們用的高興了,便能得到些個打賞。    寶兒這錢袋子里頭的這幾個金瓜子,金花生,就全部都是在老夫人壽辰或者過年過節時表現伶俐時給賞的,為了得這些個賞,寶兒可沒少花銷走動。    可千攢萬攢,好不容易攢到了半袋子,如今,怕是又得輪到他割rou流血了。    在這后廚待了兩年,雖有崔老頭的庇護,可寶兒心知肚明,但凡出了這廚房,哪個又能護得住他。    待了兩年,寶兒也算對這太守府約莫多有了一些了解。    他們這后廚雖如同個小小世界似的,勾心斗角,處處風云,可在整個府里又算得了什么。    就譬如那yin,棍馬富貴,他可是大管家的胞弟,據說當初在府里手腳不干凈被打發出了府,打發到了鄉下莊子里去了,后來又聽說糟蹋了莊子上一個小兒,還有村里的幾個丫頭小子,被徹底趕出了伍家,可人家有個掌家的兄長撐腰,即便如此,不照樣打點得了府里府外,尋了個往府里送菜送貨的活兒么?    廚房里的人當初見了他,雖各個驚訝,卻礙于大管家的威勢,一個個裝聾作啞,哪個敢出面點破,不但如此,那馬富貴每每來了廚房,老李小李兩個師傅甚至還主動與他說話套近乎,讓代問管家的好?    于是,寶兒在廚房里頭雖遇到那老yin,棍,甚至被他色迷迷的盯著時,他這一回卻萬萬不敢再向兩年前戲弄楊三那樣去戲弄那馬富貴了,只能盡量避著他走!    可如今,這邵安回來了,又跟楊三勾結到一塊,若再將那老yin,棍拉扯進來,寶兒便是腹背受敵,任憑他有個三頭六臂又有何用?他們若真有什么陰謀詭計的話,便是連崔老頭這個師父的庇護都是護不住的。    那么,如今,他該當如何?    那楊三有老李小李及大半個廚房的勢力,那邵安乃二管家的外甥,又在大少爺跟前當差,而那老yin,棍又背靠大管家,除了楊三,余下兩人真想捏死他,怕也如同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罷。    為今之計,便唯有向兩年前那般,尋一個比崔老頭更堅固的后盾呢?    老夫人院里,太太院里,以及三個小姐院里都不用男丁,大少爺如今未歸,那么,只剩下一個老爺和二少爺院里呢。    然而,那二少爺院里比地獄還要陰森可怕,往日里連送個吃食什么的,廚房里頭各個都避之不及,甚至為了避免去那二爺的院子,寶兒為此還曾咬咬牙,狠狠心,花了錢讓那朱梁代他去受那般折磨,要知道,寶兒可是視錢如命,可相比去那二爺的院子遭罪,寶兒竟情愿割rou流血呢。    那二少爺的凌霄閣,可是令整個太守府聞風喪膽的地方,橫豎是所有當奴為婢們的噩夢之所罷了。    故而,也唯有一個老爺院子呢。    這樣一想,寶兒咬咬牙,狠心的從錢袋子里挑出了一錠五兩銀錠子,邊掏寶兒心里就跟在滴血似的疼得厲害,再摸了摸那胖乎乎的金花生,又實在舍不得,將那顆胖花生放下,改捏了兩片金瓜子。    寶兒一邊將牙齒咬得咯嘣作響,一邊將銀子和金瓜子別在了腰帶里,再一樣樣將余下所有的銀錢重新裝回了錢袋子里,將錢袋子往手心里一顛,寶兒兩年的心血去了一小半,他實在是恨透了。    “寶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昨兒個晚上又去賭了?賭了一整晚?真是太不像話了,你才多大,就沾了這賭,往后哪有個好的?”    卻被寶兒剛將銀子藏好,便將那小六端著個碗進了屋。    寶兒嚇了一跳,立馬噌地一下從炕下跳了起來,瞇著眼,只一臉狐疑的盯著小六,卻見小六壓根沒有注意到他鬼鬼祟祟的舉動,目光直直落到了他心口上的那只手上,忙問道:“怎么了,你心口又犯疼呢?”    今年聽過寶兒嘮叨過兩回心口痛,小六想替他揉揉他卻不肯,小六便將這事兒記下了,以為寶兒犯了什么病了,尋思著要不要領他去瞧瞧大夫呢,這會兒又見他將手捂著胸口,忙道:“可是又疼呢?”    說著,忙要過來查看。    卻見寶兒將白眼一翻道:“去去去,小爺好著呢!”    說著,彎腰將兩只鞋子一蹬,穿上了,邊穿邊問道:“我師父起了么?”    小六道:“還早著呢,你這是要去哪兒?可是餓了?”    說著,忙將手中那碗瘦rou粥遞了過來,道:“今兒個二爺院里的,偷偷給你留了小半碗,快吃了,甭叫別人瞧見了?!?/br>    小六曉得寶兒愛喝粥。    二爺規矩多,極為嘴刁挑剔,整個廚房往凌霄閣送的東西最為精細。    寶兒毫不客氣,他確實餓壞了,也被小六投喂慣了,沒有絲毫見外,接過碗便悶頭灌了小半碗,邊灌邊含含糊糊問道:“今兒個廚房可備了勞什子新菜?太太,老夫人院里可有啥得賞的活兒?”    每每廚房研制了新的菜系,廚房里的丫鬟婆子或者跑腿的便一個個雙眼冒光,因但凡遇到新菜,主子們嘗得高興便興許會派賞。    寶兒人精,每每提前打探消息,四處走動,再加上他那張巧舌如簧的小嘴,成了整個廚房討賞最多的人,實在是遭人恨。    “呵,你這小財迷,日日唯有見錢才能眼開,瞧你那雙眼如今都睜不開了,還只顧惦記著錢,早晚有一日你會掉進錢眼里的?!?/br>    小六無奈笑話著他。    見寶兒吃得太快,立馬端了一杯水來,一臉溫聲的沖他道:“慢點兒吃,又沒人與你搶?!?/br>    話一落,正要將水遞過去,卻見寶兒將一個空碗朝著他懷里一塞,寶兒用袖子將小嘴一抹,道:“行了,甭嘮叨了,師傅若有事,我去去便回?!?/br>    話一落,只見他一溜煙似的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