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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駿達越說越難受。 父親惱怒的目光像針扎一般,刺在他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十數年來擠壓的舊怨,在一個月前弟弟的冷言冷語中無聲孵化,又被徹夜涼雨淋了個通透,此刻化作寒風,化作霜雪,在白小胖子心底掀起白茫茫一片風雨交加。 他鼻頭一酸,眼里竟涌起了水光。 “我知道我沒出息,讀書比不過郁小潭,修行拼不過白修岳?!?/br> ——可自己為什么一定要跟他們去比呢? 單純地做白駿達,一個簡簡單單,胸無大志的小胖子,愛吃吃愛喝喝,偶爾敗敗家,但也不犯什么沒良心的大錯。 不好嗎? “你們從來也不管我真正想要什么?!?/br> 白駿達抬手抹了把眼,嗓音沙?。骸拔椰F在就想待在這個餐館里,當門房也好,種地也好,反正我愿意,你們管不著?!?/br> “你!” 白家老爺噎得說不出話來,老臉憋得通紅:“你這是要給別人當看門狗啊……” 這話實在難聽,聽得郁小潭心里也堵上了。 雖然說白駿達與他鬧過矛盾,但幾天以來,他發現這小胖子心眼其實不壞,嘴上說是門房,其實也逐漸拿白駿達當朋友看待。 郁小潭剛想插話,說這頂多算倆人合伙創業,卻被白駿達搶先道:“那也好過在家里當個透明人?!?/br> 白家老爺:“……” “我就是這么感覺,”白駿達仰起頭,“自從生了白修岳,我娘有多久沒來看我了,兩年,還是三年?” 白家老爺的手杖一下一下狠狠敲在地上。 杖尖尖銳,將泥地戳出一個個篩子似的深坑。 他深深地望了白駿達一眼,悶了半晌,最終揮袖道:“既然如此,你就滾出白家,我權當沒你這個兒子?!?/br> 此言一出,白駿達頓時僵住了。 小胖子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老爹,嘴唇張合幾下:“你要趕我出家門?” “就因為我給郁小潭的餐館干活,丟了你的人?” 郁小潭也嚇了一跳。 他忙伸手去扶白家老爺:“不至于,不至于。那什么……伯父啊,你有所不知,我們這餐館現在看上去不起眼,潛力卻絕對是首屈一指的,日后定然會紅紅火火,絕對不給你丟人……” 說著,郁小潭給身后的白駿達瘋狂使眼色,讓他快去端一碗土豆出來,給老爺子嘗嘗。 可白駿達死死咬住牙關,像個頂天立地的“棒槌”立在原地,堅決不肯邁開一步。 白小胖子倔強地揚著脖頸。 “趕出家門”的那句話如一把利刃,狠狠捅穿了他本就藏著傷口的心,冷鐵鋒銳的刀尖涼得刺骨,寒意蔓延。 但是不能低頭,絕不低頭。 在這場無聲的戰役里低頭,他就輸了。 見白駿達一副脖頸沖天死鴨子嘴硬的模樣,白家老爺也憤然揮袖,撥開郁小潭的手。 他丟下一句“讓開”,旋即竟是支著手杖,噠噠地徑直沖出了門。 一次也未回頭。 …… “……” 望著馬蹄飛揚,沙塵四散,馬車飛快地消失在路那頭,郁小潭心中哀嘆。 這又何苦? 他上輩子是個孤兒,總用羨慕的目光看別人家孩子被父親牽著手,說說笑笑走回家……這輩子總算有了爹,可沒過幾年他就上山修行,回鄉時爹已經沒了影子…… 郁小潭聽著耳邊【任務失敗】的提示音,失落地轉過身,努力將心底酸澀苦味齊齊壓下。 一回頭,正對上白駿達微紅的雙眸。 他一眨不眨盯著馬車駛離的方向,背脊僵硬,微微發顫,也不知是憤怒,還是難過。 只是在郁小潭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時,白小胖子終于開了口,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郁小潭,我們一定要建成青州最厲害的餐館?!?/br> 讓所有修士以能吃到他們餐館的飯為榮! 讓他爹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是多么錯誤! “……”郁小潭深吸口氣,“好好好,咱們加油?!?/br> 他又拍了拍白駿達的肩膀,在側肩而過的瞬間,突破瞥見被暫時放在一旁的楓靈果樹苗。 心念電轉,郁小潭突然來了注意。 他輕咳一聲,胳膊肘捅捅白駿達肩膀:“喂,小白,你真想好好建設咱們餐館?” 白駿達狠狠點頭。 郁小潭露出欣慰的微笑,一把抓住白駿達的手:“小白,有你這樣曉得上進的好員工,是郁家餐館的榮幸啊。剛好,我打算擴增餐館的菜目,這里有一株樹苗,你看……” 白駿達渾身上下打足了雞血,斗志昂揚地一仰頭:“交給我!” 言罷,白小胖子一把扛起楓靈果樹苗,以一種扛火箭炮的姿態,雄赳赳氣昂昂殺向店后小土坡。 郁小潭在后面滿意地點頭。 希望辛苦勞作能讓白駿達轉移下火氣吧。 咳,他絕對不是想偷懶。 絕對不是。 …… 將活計分派出去,郁小潭看天上日頭正好,決定回去繼續曬太陽。 心情不好的時候,更要通過放松來排解一下嘛。 可他剛踏上幾層臺階,便聽見餐館內傳來窸窸窣窣被褥摩擦的聲音,旋即是密密的咳嗽,一聲接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