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11節
在玄關看到明熾自己利落調整姿勢、自己撐著手杖穩穩當當站起來,看到那雙眼睛里亮晶晶的格外神氣的笑,他完全沒在想任何事。 他想不起什么別的事,只是想去回應那個笑。想去把人抱起來就跑回房間,什么也不做地在床上躺一會兒,想抱著明熾一起安安靜靜地說一會兒說話,告訴對方他究竟有多酷多厲害。 只不過火苗老師忽然就開了小課堂,所以整個計劃的進度也稍微推遲了幾分鐘。 “回家的路上,對你說的那些話,是我沒有說清楚?!?/br> 明危亭說:“我知道你完全能自己照顧好自己,完全不用別人幫忙,我想說的不是這個?!?/br> 明熾熱騰騰努力舉手:“……也用,我不認識路?!?/br> 明危亭笑了笑,他握住那只手,垂下視線,再次輕輕親了下明熾的指節。 這次的親吻有種特殊的優雅,明熾很少能見到影子先生的這一面,但他很清楚這一面一定存在——雖然他們還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但這個動作把他牽進另外的地方——海洋,日升月落,周游世界的船。 “我們各自都能生活?!?/br> 明危亭說:“我按部就班地做明家的先生該做的事。如果你沒有生病,你一定早就能照顧好你自己,你會四處游歷、過你喜歡的生活,你一個人就能活得比誰都酷?!?/br> 明熾眨了眨眼睛,他想要開口說話,但察覺到影子先生的話還沒講完,就又把要說的咽回去。 明危亭想起他剛才的話,進一步補充:“開著導航四處游歷,一邊問路一邊過你喜歡的生活?!?/br> 明熾忍不住笑出聲:“太容易迷路了吧!” “迷路也沒關系?!泵魑Mひ残α诵?,摸摸他的耳朵,“你走到哪里,都會有人喜歡你?!?/br> 明熾的耳朵被他摸得有點熱,但晚上的風好像有點涼,他抿了一會兒嘴角,又往影子先生身邊不自覺挪了挪。 “是命運的軌跡對你不公平,讓事情出現了波折,我們現在已經把它修正了?!?/br> 明危亭拉過被子替他蓋上,停了停,又繼續開口:“接下來回到原本的軌跡上,我們依然各自都能生活。我還是做我過去做的那些事,同樣不會有什么問題?!?/br> 明熾的神色越來越認真,他微微蹙了下眉,握住影子先生的手輕輕拉了兩下,想要和對方一起坐起來。 明危亭沒有動,他只是繼續向下說,仿佛這些話已經打過了很久的腹稿,而稍一打斷或是停頓就再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機會。 “我準備了九十五頁的計劃,想要重新追星,但九十五頁也總有做完的時候?!?/br> “我以朋友的身份受你邀請,來和你學習做面包和蝦餃,但就算再難的烹飪技巧,也總有一天能掌握?!?/br> “我和祿叔做你的家人,但家人也會有各自的事業和生活?!?/br> 明危亭說:“我希望你盡快康復,希望你能完全健康。但我發現我正在為‘你已經不需要再被照顧’這件事而感到不安——我一直試圖找到這種不安的源頭?!?/br> 明熾枕著手臂躺回來,他認真地聽著,聽到這里忽然忍不住問:“找到答案了嗎?” “找到了?!泵魑Mc頭,“你回答了我?!?/br> 聽到明熾小聲說出“有人在等我回家”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終于找到了那個答案。那團火總是比他更敏銳、更有著某種直擊核心的天然直覺。 “我真正不安的不是這些?!泵魑Mふf,“是我想在你身邊有一個位置?!?/br> 明熾怔了下,稍稍睜大了眼睛。 明危亭把手抬起來,屈起手指,輕輕碰了下明熾的睫毛。 他的生活很單調,這種單調原本并沒有任何問題。 他這樣長大,也這樣繼續做明先生。在遇到明熾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那團火把一切都染上某種特殊的、格外鮮亮的色彩……于是他開始記日志。 但即使有一天,他終于找不到任何一個合適的身份留在那團火旁邊——雖然這種假設幾乎不太可能,但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事——他也并非無法回到原本的生活步調里,繼續走完這一生。 他并非做不到這件事,只是在不知道哪一天的哪個時刻起,忽然因為這種假設而開始感到不安。 他忽然發現自己無比期望能達成明熾的那個假設——他可以等在明熾每天都會回去的地方,一直在那,每天等著那團火回家。 “糟糕?!泵魑Mこ聊艘粫?,低頭笑了笑,“父親教我,貪心是大忌?!?/br> 明熾裹著被子卷,一點一點繼續挪。 他終于挪到能用被子把影子先生也裹進去,于是就這么干了,等被子把兩個人蓋住,他就熱騰騰地把額頭抵在了影子先生的下頜。 “怎么會因為這種事不安啊?!泵鳠氚咽址旁谟白酉壬澈筝p輕拍,小聲嘟囔,“我只有一天忘記回家了吧?” 明危亭想說的完全不是這個,他笑了笑,抱著明熾把人從被子里向上托,讓那雙眼睛能看見自己:“那么?!?/br> “接下來的五十年,或者更久?!泵魑M?,“我能繼續每天都等嗎?” 明熾怔忡仰頭,迎上明危亭的視線,喉嚨輕輕動了下。 他幾乎忍不住要開口,卻被影子先生抬手遮住眼睛。有溫度靠近覆落,然后不再動,他在胸膛里的心臟又開始聽見對門的鄰居敲門。 “不急著回答,火苗,你要先好起來?!?/br> 明危亭說:“你遇到過很糟糕的事,我知道你即使忘記了,也依然記得?!?/br> 這句話說得有些奇怪,但明熾能夠聽得懂。 那些事他已經忘記了,一切都被刪除干凈變成空白,但留下的本能的習慣、偶爾會冒出的說不清的感覺,并不會那么果斷地跟著一起瞬間消失。 他現在的自己是經歷了二十三年人生的自己,這二十三年的事,不論記得還是不記得,都會留下痕跡。 是這二十三年的所有痕跡,塑造出了現在的他。 “我猜猜?!泵鳠霑簳r還沒看到那些信,但他基本已經能推測出大致情況,一本正經接過話頭,“這里有一個快熄掉的火苗?!?/br> 明熾小聲說:“有好心人救了他,把他撿回去了?!?/br> 明危亭想了想:“也不是?!?/br> 明熾詫異:“不是?” “不是好心人?!泵魑Mふf,“是黑心債主?!?/br> 明危亭主動把這件事告訴他:“趁著這段時間,這個黑心債主訛了他一百三十四幅畫,和其他五十張欠條?!?/br> 明熾在他掌心下睜圓了眼睛。 睫毛在掌心劃得酥酥癢癢,明危亭的神色跟著柔軟,笑了笑,把手掌挪開:“所以……這個時候,不論如何不能再訛你?!?/br> 明熾把念頭從五十張欠條拉回來——不知道為什么,他總隱約有種直覺,這件事八成還是他自己相當積極地一邊數錢一邊果斷把自己賣了。 “沒關系吧?”明熾挺了挺肩膀,努力自證,“我做完手術,已經好了?!?/br> 明危亭搖了搖頭:“有關系?!?/br> 過去的那些年里,這團火的四周一直都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除了被任夫人照顧的那三年,幾乎沒有去過什么有趣的地方,沒有見過有趣的人。 所以明熾要先去看。 這和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不安沒有任何關系——明熾必須先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去經歷本該經歷的值得高興的事,去見很多的人。 他很榮幸被填進明熾生命的空白,但這片空白里該去容納更多原本早就該接觸的東西。 那團火應該先得到自由。 等到那個時候……如果明熾依然認為回家找影子先生是最開心的、依然認為像他這樣的人并不無聊,可以朝夕相處共度一生。 那個時候,如果他依然還有這個榮幸。 明危亭慢慢把這些話講給明熾聽,看著對方越來越嚴肅的神情,不由笑了,抬手敲了敲他的眉心:“不是讓你自己去?!?/br> “黑心債主,也總要給自己謀一點特權?!泵魑M芈曊f,“我陪你去,去更自由的地方,見更多非常有趣、非常厲害的人?!?/br> 明熾這才立刻松了口氣,看著他,神色依然特別嚴肅:“影子先生是最有趣最厲害的?!?/br> 明危亭啞然,他俯下肩,閉上眼睛,把額頭貼在明熾的額前。 “如果我有這個榮幸……等到那個時候,你依然這么覺得?!?/br> 明危亭輕聲說:“火苗?!?/br> 他不是個多大方和慷慨的人。 明熾要先去享受絕對的、不受束縛的自由。 如果明熾將來有更喜歡和想做的事、有更欣賞和志同道合的人,他會絕對尊重明熾的意愿,永遠和對方做最好的朋友和家人。 …… 但如果那個時候,他依然是火苗的影子先生。 如果他有這個榮幸。 明危亭看著他:“你接下去的每一天,它們在日志上被記錄下來的時候,都會包含我的名字?!?/br> 第68章 天明 說完這些話, 明危亭就把明熾抱起來。 他的力道依然仔細,確保明熾枕著枕頭舒服躺好,自己才快步去了浴室洗漱。 不過幾分種的時間里, 房間就迅速變得安靜。 明熾十年前就住在望海, 每天泡在海潮聲里入睡。晚上有鐘樓汽笛, 清晨有風聲和鳥鳴,從沒覺得這個房間像現在這樣安靜過。 ……從沒這樣安靜過。好像只能聽見浴室的流水聲, 相當安靜也相當吵。 明熾蒙著被子,熱騰騰埋在枕頭里研究了半天,然后發現吵的是自己的心跳。 被子可能的確會影響思考速度。 明熾得出這個結論大概用了不短的時間。 不短到等他回過神, 再仔細聽的時候, 連水聲也已經停了。 明熾專心聽了一會兒, 依然什么也沒能聽見, 就把一片被角悄悄掀開,探出頭向外看了看。 ……培養出了太過明顯的默契,在有些時候也會帶來非常小的意外。 明熾探出腦袋, 下意識看過去的第一個方向就是露臺——然后他立刻發現窗簾并沒有被拉起來。 窗簾大大方方敞開著,于是他一眼就看到露臺,于是一眼看到那里支著他的躺椅。 躺椅里是他正準備在房間里開始搜索的人。 那張躺椅的靠背被暫時調直, 角度變得差不多像是把真的椅子。但畢竟那是把躺椅,使命就是讓人在上面舒服到想睡覺, 從材質到設計都在相當熱情地邀請坐上來的人完全放松地陷進去。 在絕大部分情況下,“影子先生”和“完全放松地陷進去”,都很難組成一個真實客觀的完整句子。 但依然有些時候, 只要加個定語, 這件事就會變得不再那么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