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04節
…… 身體檢查結束,明熾和護士長揮手道別,被對方提醒了等重新能走路的時候一定要回來報喜,又多添了一個約定。 一定要帶著一想就燙的先生一起回來。 等到時候,要是還一想就燙,就得給護士站帶一大盒糖。 明熾當然很愿意給護士站帶糖,但他不知道這兩件事有什么關系,找機會悄悄問祿叔:“是不是落了什么常識,還沒有想起來?” 明祿當著先生的面,陪小少爺在病床邊小聲嘀嘀咕咕,聽他詳細描述完,笑意不比護士長少:“不著急?!?/br> “是大概很久以后才會學到的常識,現在不急?!?/br> 明總管低聲教他:“還會一起知道很多其他的,比如蛋糕的式樣,地點的選擇,不同文化傳統,音樂和服裝的知識……” 明祿說到這里,想起他蛋清過敏,又特地補了一句:“做不放雞蛋的蛋糕?!?/br> 一盒糖能引出這么多門道,明熾聽得越來越驚訝,震撼地睜大了眼睛。 明祿知道這些事尚且太過遙遠和不確定。他只是在這些天常想起上一代的先生和夫人,忍不住多說了些,卻也笑著點到即止。 看到明危亭帶著食盒過來,明祿就站起身,把床旁的位置讓開。 病號餐難免要清淡,但明祿還是去問過了荀臻,弄清楚了術后忌口和適合補充的營養,叫廚房想辦法盡量做得有食欲。 效果看起來顯然不錯。明熾術前就禁食了八個小時,術后到現在也只是吊營養液,光是聞見香味,眼睛就迅速亮起來。 明危亭幫他支起小桌板,看到他目光發亮,也跟著顯出笑意:“用右手吃?” 明熾已經悄悄鍛煉了一個上午的右手,當然想試一試,主動把勺子接過來。 明危亭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幫他一點一點把勺子握穩當。 這些天都沒松懈過的復健,在術后立刻就顯出了效果。 這只手不再被麻木和無力困擾,哪怕用力握住東西也不會抖。只要在接下去繼續練習,幾乎可以預見得到,要不了太久能完全恢復原本的力量和靈巧。 為了管住自己的左手不要忍不住幫忙,他索性把左手直接交給了影子先生,讓影子先生幫忙握牢。 影子先生坐在床的右邊,手臂攏過他身后,握著他的左手,他們就比之前都離得更近。 明熾是知道自己的情況的。 他很少會和人離得太近,倒不是因為害怕別人會傷到自己,而是因為擔心自己會不小心傷人——導致這種問題出現的源頭他也還記得。 如果特地去回憶,倒是也能想起一些當初的情形。只不過當時的年紀太小、又過去得太久,所以變得沒那么清晰了。 況且他也并不打算刻意去回想,過往對他來說,似乎也并不是一件要徹底弄清楚的事。 他只是忽然從這里想起了和護士長的對話。明熾把那一勺粥慢慢送進嘴里,仔細品嘗咀嚼,咽下去后才開口:“影子先生?!?/br> 攬在他身后的手臂輕輕動了動。他側過頭,看見明危亭立刻睜開眼睛。 明熾把原本要說的話暫時放下,認真看他一陣,換了另一個沒用過的勺子,舀了一個蝦餃遞過去:“該去休息?!?/br> “不急?!泵魑Mふf,“我剛才本來想睡?!?/br> 明危亭垂下視線,看著那個被穩穩當當送到自己面前的蝦餃,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著溫聲道謝:“躺了一陣,沒能睡著?!?/br> 明危亭把那個勺子接過來,吃了蝦餃,又用筷子戳起一塊椰汁糕,遞到明熾的右手里。 不等明熾問“為什么”,明危亭自己就先嘆了口氣,按上眉心:“有些人?!?/br> 明熾察覺到他在學自己的習慣,耳朵又有點熱:“……有些人?” “聽說能被帶回家,高興得睡不著覺?!泵魑Mこ姓J,“起來看了一個小時菜譜,補習怎么做面包?!?/br> 明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到祿叔笑著點頭,想要再轉過頭去看影子先生,就被一只手在頸后輕按了下:“專心吃飯?!?/br> 明熾的肩頸已經端正地托了半天腦袋,被溫暖有力的手掌覆著揉了兩圈,身體先于意識,舒服得忍不住輕嘆了口氣。 那只手正要抬起,察覺到他的反應就又落回去,繼續用剛才的力道慢慢按揉著酸痛的地方。 明熾攥著筷子,專心吃那塊被戳在上面的椰汁糕:“影子先生?!?/br> 明危亭幫他按了一會兒肩頸,接過祿叔取來的熱帖,單手撕掉背膠給他貼好:“怎么了?” “我在想?!泵鳠胂肓艘粫?,“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是不是非常辛苦?!?/br> 身體的下意識反應很難控制。就連姨姨扳他這個毛病,都是一見到他就把他撈過來用力揉,揉了整整一個星期才讓他適應的。 …… 明熾沒有正面回答護士長的那個問題,但答案其實非常明確。 有關對方的全部印象的確從他腦子里消失了。但除了大腦,他的身體每個地方好像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看到影子先生就不想再挪開,他的身體完全不抗拒影子先生的接觸,他的手自己就跑過去給影子先生牽。 他不過就是自己忍不住想了一會兒,這些習慣究竟是怎么來的,那個溫度計居然就敢說他低燒。 “不辛苦?!泵魑M?,“怎么會這么想?” 明熾有點擔心:“影子先生,我弄傷過你嗎?” 他就不小心弄傷過姨姨。那個時候他才十歲,剛被姨姨帶回家,覺得天都塌了,差一點就背起小包袱從此遠走天涯。 明危亭搖了搖頭,想起自己是坐在他背后,就開口:“從沒有?!?/br> 明熾立刻松了口氣:“那看來我是長大了?!?/br> 明危亭靠在床頭看著他,想起這些天來有關火苗年齡引發的激烈爭論,眼里顯出些笑意:“這么急著長大?” “很急?!泵鳠胝f,“我要長成非??岱浅柡Φ拇笕??!?/br> 明危亭想說他現在就已經非???、非常厲害,又覺得這樣依然會給他設限。 毫無疑問,明熾將來會比現在更酷更厲害——這件事是確定會發生的,所以這個理想也應當始終被珍視和保留。 明危亭依然握著他的左手,稍挪了下身體,這樣就可以從側面看著明熾。 明熾自己舀著粥喝,右手又慢又穩,神色格外認真。 每到這個時候,那雙眼睛里又顯出那種仿佛不論失敗多少次、重新再嘗試多少次,都絕對不會灰心和厭倦的專注。 下午的天氣也很好,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在明危亭身旁的這個人身上……那些陽光說不定就和小麥是同一種顏色。 明熾坐在他身邊,垂著眼睫專心練習右手。那些睫毛的尖端像是被暖洋洋的陽光哄成了金色,這些天來都始終蒼白的額頭和眉宇,也因為眼下不必受疼痛困擾,露出一點健康的暖意。 明危亭昨天還不喜歡晴天。 他坐在手術室的門口,那些太陽光刺眼,把視野弄得只有白亮。 他原本對天氣沒有任何感覺,晴雨只不過是自然現象。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緣故開始喜歡雨天,他第一次覺得晴天叫人心煩。 明危亭第一次有這種體驗。母親過世時他只有幾歲,父親在海難里亡故,噩耗比船先回來,沒有給他留下反應的機會,更不要說等待。 他在等待里逐漸開始清楚一件事。 他想要手術室里的人活著,作為火苗、作為明熾、或是作為其他的任何什么身份都行。想要做船長就做船長,想要在岸上游歷十幾年就游歷十幾年,他在岸上其實不習慣也睡不好,但他可以上岸,他可以每隔一個星期就上七天岸。 他想要這個人活著、想要這個人高興,想要這個人一睜眼睛就笑出來。 如果得到這個結果的代價是他要被徹底忘掉,那就被徹底忘掉。如果代價是必須不能見到明熾、不能刺激對方的情緒和大腦,那就不見。一切計劃都可以修改和調整,他可以一直在船上看。 ……幸而,這些最激烈的假設并沒有變成現實。 那團火比他想的更酷、更厲害,什么愿望都能實現。 明危亭在今天喜歡上了晴天,也在今天喜歡上了蝦餃。不知道蝦餃做起來難度是否比面包高,如果差不多,他可能還要在望海別墅多叨擾些時間。 …… 不過在開始考慮這些事之前,他還有件事要告訴對方。 明危亭收回心神。 受病情的影響,明熾的胃口其實很小,雖然每次開飯都兩眼放光,但能吃下的東西不多。 這次他身心都舒暢,胃口大開,也只是喝了小半碗粥、吃了一整塊椰汁糕和一個蝦餃就再吃不下,對著剩下的美食扼腕嘆息。 明祿笑著安慰他不要緊,等以后身體好了就讓先生請客大吃一頓,把食盒收拾好,又把小桌板放下去。 明熾含了點水仔細漱了口,抬起頭時,發覺影子先生還在看自己:“影子先生?” “火苗?!泵魑Mふf,“有件事我沒有對你完全說清?!?/br> 他坐下來:“手術之前,我請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對你說是因為我要方便照顧你?!?/br> 明熾眨了下眼睛,他先是因為“晚上一起睡”幾個字迅速紅了耳朵,又立刻鎮定下來:“是有道理的?!?/br> 他現在都已經這么不方便,手術之前一定更不方便。祿叔也說他總是犯頭疼,身邊的確離不了人。 大概是因為確定了自己開始好起來,他的心態也有所變化,擔心會添麻煩的念頭少了不少——護士長說兩天后就能開始慢慢練走路,十天后就能出院,接下來只要回家調養復健。 所有事都有章可循,有了準確的時間做尺度,一切都變成了異常明確的期待。 “再……三天,最多五天?!泵鳠氤烈髁艘粫?,給自己稍微寬限了一點,“最多五天,我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br> 明危亭搖了搖頭:“五天不夠?!?/br> “是我不夠?!彼坏让鳠雴?,就坦白承認,“我在岸上不太能睡得好?!?/br> 明熾的神色立刻嚴肅起來,認真看著他。 “怎么回事?”明熾握住他的手,“我們一起想辦法?!?/br> 明祿站在旁邊,聞言笑出來,接過話頭幫忙解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在船上待久了,就會暈陸地?!?/br> 明熾有些詫異:“陸地也會暈嗎?” “一樣的道理。平衡系統會適應更常在的那個環境,換了環境就會不習慣?!泵鞯撉昧饲枚?,“先生不喜歡這種感覺,就不常下船?!?/br> 明祿是十幾歲被帶上船的,后來也經常下船去辦事,所以沒什么特殊感覺。最多只是航程太久了,下船時那幾個小時會覺得有些暈眩。 但明危亭從生下來就在船上,從記事起就適應了船上的平衡系統,所以一直很不喜歡下船上岸。后來成了明家這一代的先生,才偶爾會到岸上走動,談一談生意、辦一些事。 找一些人。 “我后來回想,那天為什么會忽然和你提這件事。并不只是因為照顧你” 明危亭說:“我在船上覺得習慣,是因為那種環境對我來說更平穩,更能讓我覺得安心?!?/br> “那我們就去船上復健?!泵鳠氘斚麓蚨ㄖ饕?,他不太肯定在船上復健會不會更容易摔倒,拿過電腦想要查一查,卻被明危亭輕按住手臂。 “在陸上更妥當——火苗,我不是為了和你說這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