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80節
外面的雨太大, 隔著窗玻璃落進來的天光昏暗, 讓房間里的每樣布置, 都隱隱顯出仿佛與世隔絕的安靜柔和。 雨水噼里啪啦跳到大塊的透明玻璃上, 隔著窗戶能聽見遙遠的雷聲和風聲。 …… 是那種非常明顯的、不睡個回籠覺都對不起整體氣氛的天氣。 不論別人,駱熾至少很對得起這個天氣。 他其實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和影子先生問早安, 但實在累過頭了。 昨晚始終惦掛著當船長的事,還能從睡意的間隙醒過來。后來心事全盤落定,再一躺下去, 就徹底沒有了力氣再去思考任何事。 他隱約感覺到有人來給自己檢查身體,有人在自己身旁走來走去、低聲說話……還有人用水蜜桃的糖饞他。 駱熾一點一點睜開眼睛, 果然在床邊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明危亭似乎沒料到他真會醒,拿著糖的手稍一停頓,隨即又鎮定地在駱熾唇邊輕碰了下, 然后收回。 駱熾難以置信, 眼睛睜得更大。 “早安?!泵魑Mさ穆曇粝袷撬闪丝跉?,“火苗?!?/br> 駱熾為到了嘴邊又飛走的糖遺憾半秒, 開口想要說早安,卻陡然牽起一陣咳嗽,喉嚨也忽然隱隱作痛起來。 他這才發覺自己身上又乏又軟,額頭和喉嚨隱隱發熱,身上倒像是有些冷,手腳全都沒有半點力氣。 “今早有些低燒,叫荀臻派人來看過了?!?/br> 明危亭摸了摸駱熾的頭發,給他解釋:“情緒影響,醒了就不要緊?!?/br> 駱熾眨了下眼睛,輕輕點頭,還是堅持用口型說了句“早安”。 明危亭看著他的眼睛,確認里面的焦點還算清晰,也又認真回答了一遍。 顱內腫瘤在晨起的時候總是比其他時段更難熬。駱熾前些天總是在凌晨疼醒,修改了幾次治療方案,情況才稍微有所好轉,但也不能治本。 復查下來,藥物控制的很不錯,占位沒有發生明顯變化。只是受顱內壓影響,駱熾醒來時的視野通常都模糊得厲害,只能隱約看清些輪廓。 荀臻調整著重新開了藥,現在看來還算有效果??紤]到駱熾身體休養得進展很快,順便也開始籌備起了手術的相關事宜。 明危亭給駱熾換過退熱貼,找了個空檔,坐在床邊。 他這些天都親自照顧駱熾,已經熟能生巧。撤掉枕頭的同時一手墊在駱熾的頭頸后,把人放緩力道慢慢抱起,讓駱熾靠在自己身上。 駱熾完全沒有因為體位的變化頭暈。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要求完全不高,能不頭暈就覺得完全滿足,眼睛驚喜地亮起來。 明危亭扶著駱熾靠穩,拿過晾著溫水的水杯,抵在他唇邊:“在高興什么?” 駱熾小口小口喝水,濕潤過的喉嚨也舒服,即使稍有些心慌氣短,也沒有再因為說兩個字就咳嗽。 在這之前,駱熾只偶爾完全清醒過來幾次,還以為自己是摔壞了腿在望海別墅養傷。 現在差不多記起了前因后果,駱熾回想自己那天在酒店的情形,再對比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顯然已經比當初強出太多。 駱熾幾乎有些飄了,定了定神小聲打聽:“我怎么好了這么多?” 明危亭看著他沁了冷汗的淡白眉睫,沒有開口,等駱熾喝夠了水不再要,就用杯壁在駱熾的眉心碰了碰。 玻璃的觸感微涼,駱熾又正發著低熱,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沒有很多?!泵魑Mふf,“還要努力?!?/br> 駱熾配合點頭:“努力努力?!?/br> 明危亭還想再提出些建議,看到駱熾心情那么好,無奈之余終歸露出淡淡笑意,又抬起手揉了下他的頭發。 因為遲早要向駱熾解釋清楚任姨的事,明危亭已經特地找過荀臻,確認了駱熾的身體狀況。昨晚駱熾的情緒雖然波動劇烈,但已經提前服用過相應的藥物,并不會有什么危險。 明危亭陪他休息到半夜,察覺到開始下雨就起來關了窗,駱熾的身體再弱,按理說也不至于在那樣幾分鐘里忽然著涼。 今早明危亭按時起身,他習慣性地查看駱熾的體溫,發覺不對,再去試著輕拍駱熾的肩膀,發現不論怎么都叫不醒人。 荀臻火急火燎帶人趕過來,幸好問題不算嚴重,只是普通的發熱。叫不醒是因為駱熾實在太累,一放松下來就徹底睡得沉了。 …… 明危亭放下手里的水杯,看著正靠在自己肩頭勉強坐穩的駱熾。 駱熾昨天晚上就很有精神,今早一醒過來,雖然還發著燒身上不舒服,卻也依然顯得很有精神。 讓人很難聯系起,這兩個狀態中間的駱熾,會累到陷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地安靜昏睡。 駱熾被他抱起來,也只是在凌晨那一次固定發作的劇烈頭痛里無聲地冒出冷汗,除此之外,就再找不出任何反應。 …… 一個人究竟要累到什么程度,才會在終于放松那一口氣倒下去睡著以后,連疼都叫不醒。 明危亭低下頭,仔細看駱熾的神色。 駱熾靠在他肩上,單手撐著身體盡力坐穩,正認真打量整個房間。 駱熾看得格外專注。 昨晚發生的事實在太多,直到現在,駱熾才終于有時間仔細看房間里的布置。 他的視線會在每一處細節上停駐半晌,輕輕抿一下嘴角,眼睛里就浮起一點格外柔和的光。 當初在望海別墅的時候,駱熾其實并不常住在這里。 駱熾更習慣住花園前的那間小屋。 任姨在的時候,駱熾還常會被任姨不由分說拉來主宅,塞進臥室里去睡那張特別舒服的大床,去露臺上挑個陽光正好的時候畫畫。 后來任姨不在了,駱熾再住在望海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冬天還好,任家人多半不會在冬天來冷颼颼的海邊。到了夏天正適合度假的時候,就會有許多人來。 任霜梅給駱熾留下的房間是最好的,任家的小孩子不懂事,總是會搶著要去住……后來駱熾也就逐漸把東西都搬到了那個小屋。再后來,又都搬去了自己那輛車上。 駱熾沒有細想這些,他只是完全認真和專注地看著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又翻找出每一處所對應的記憶。 駱熾津津有味地給明危亭講,他在露臺上畫過很多張海面,有日出也有日落,有晴空萬里也有陰雨連綿。 海邊偶爾會有演唱會,露臺上的這個視角非常合適,完全不用買票就能看好多人在一起熱鬧。 房間里的地毯鋪的非常厚實,原本是為了方便他養腿,后來腿好了,他還是喜歡躺在地毯上看書或是發呆。 “最喜歡的還是這種下雨天?!?/br> 駱熾詳細說給他聽:“在房間里做點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看著下雨,也能看一整天?!?/br> 明危亭全程聽得專心,聽到這里忽然問:“為什么看雨能看一整天?” 這個問題有些在意料之外,駱熾輕眨了下眼睛,向窗外看了看。 ……他其實也不知道,只是覺得這樣就很安穩。 沒有任何緣由的安穩和舒服。 趴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雨把海面拍起水霧。窗戶把雨全擋在外面,連寒氣也要靠近玻璃才能摸到。 風雨都被門窗阻隔,只把安寧得叫人困倦的暖和留在屋子里。 單單是這種安寧,就太像是一個家了。 明危亭抬起手,輕輕摸了摸駱熾的頭發。 駱熾很喜歡這種觸碰,彎了下眼睛。他還發著低燒,精力其實有所不濟,說了這一會兒就又覺得疲倦,停下來調整著呼吸。 因為病情用藥的緣故,駱熾早上的胃口很不好,硬吃東西只會吃什么吐什么。至少要緩上一兩個小時,才能去用早餐。 明危亭等他的臉色稍好些,就又取過那塊之前拿開的糖,在他唇邊碰了碰。 駱熾當即睜開眼睛,飛快從他指間銜走了那塊桃子味的硬糖。 明危亭沒想到他的反應這么快,看著駱熾立刻因為含著糖一邊稍鼓起來的臉頰,屈指點了點:“松鼠?!?/br> 有水蜜桃味的糖,駱熾完全不介意當松鼠。他心滿意足地含著那塊糖,讓桃子的香氣在口腔里擴散開,又調整著硬糖的位置,把每個地方被藥泡出的苦都壓下去。 “影子先生?!瘪槦氤缘搅颂?,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沒有精神,是不是因為今天下雨了?” 明危亭怔了下:“我沒有精神?” 他對天氣的變化并不在意,也不覺得自己和平時有什么不同,正要搖頭,卻又察覺到自己似乎的確并不算愉快。 …… 如果是平時,他看到駱熾因為吃到糖這樣高興,多半會忍不住再去找來駱熾喜歡的糖,有意拿遠了讓駱熾伸手來夠。 這原本是對手部力量和準確度的復健,但在參與復健的兩個人同時發現了里面的樂趣后,就和吊床一樣,變成了保留的游戲項目。 找到不同,再追根溯源,也就不難找到癥結。 和天氣的關系不大,他的心情有些煩躁,是因為荀臻來的時候,稍微提起了些那家人的事。 駱承修又犯了一次病,身體狀況比之前更差,誰也不肯見,只是請了護工來照料平時起居。偏偏他整夜整夜地做噩夢,人也越來越暴躁,不是大吼大叫就是砸東西,有時候甚至還會傷人。 護工只是拿錢做事,受不了這種折磨,三五天就要跑一個,最久的也撐不過一周。荀臻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愿意再去負責那個病房了。 至于那位駱夫人……把她治好的難度,甚至比荀臻想的還要低了不少。 荀臻只不過是因為駱夫人激動的時候有傷人記錄,把她送去特殊監護的病區,讓她和那些病患一起住了一個星期,駱夫人就痊愈了。 她現在清醒得很,醫院也不適合收留她。駱夫人想去找簡懷逸,可簡懷逸正涉嫌商業犯罪被調查。駱承修和駱鈞自顧不暇,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她消息,駱母竟然一路找去龔寒柔的劇組,找到了駱橙。 至于這對母女后來又鬧出了多少荒唐事,是怎么鬧得決裂不死不休……明危亭并沒有細聽。 之所以會不喜歡下雨天,是因為他從荀臻那里得知,駱承修每次從噩夢里醒來,都在翻來覆去重復一件事。 那天晚上,駱承修在望海別墅見過駱枳。 駱枳站在那間小屋的窗口。 太久沒有被修繕維護過,那個最后屬于駱枳的角落,灰塵下的一切早已被大片霉菌和白蟻的巢xue占據,護欄的漆掉光了,被雨水蝕得滿是銹痕。 駱承修說,那天駱枳站在窗口,被雨澆透了,沒人去管。 …… 駱熾原來那么喜歡下雨天,喜歡趴在窗戶前面看雨。 駱熾喜歡下雨,喜歡窗戶把雨水和寒氣牢牢擋在外面,喜歡風雨都被結實的門窗阻隔。 下雨的時候,駱熾喜歡一個人假裝是一個家,把安寧全留在暖和的屋子里。 明危亭不想對駱熾說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