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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76節

    所以,在看到為數不多醒著的患者時,她甚至稍微有些驚訝。

    ……事實上,如果不是荀臻提醒,身份信息也的確對得上,龔寒柔甚至并不確定那是任家過去的繼承人。

    瘦得脫了相的人面無血色,眼底青黑雙目無神,但的確醒著。他一眼就認出了龔寒柔,幾乎是跌跌撞撞沖過去,死死攥住了欄桿。

    “讓他們把我弄瘋,求你,怎么瘋都行,做夢也行。他們不是會催眠嗎?讓他們催眠我?!?/br>
    那個人沒有發現一旁的荀臻,定定盯住龔寒柔,眼球微凸,聲音壓得格外低:“求你,龔阿姨,讓我死了也行,把我裝進口袋扔到海里,讓他們放過我……”

    龔寒柔沒有理會他這些胡言亂語,只是問他,那把吉他在了什么地方。

    “他的神志清醒,但意識已經混亂了……他給自己編了一個故事,霜梅帶著駱家那個孩子一起生活,那兩個人每天都來折磨他?!?/br>
    龔寒柔低聲說:“我聽了很寒心?!?/br>
    不論任霜梅還是駱熾,都不像是駱家那位同樣被收治在這個病區的夫人。即使是對一個人再失望、再遺憾,不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他有時候記得那兩個人都不在世了,有時候不記得。我問他要那把吉他,他就以為我是替駱熾來要?!?/br>
    龔寒柔說:“沒過多久……他忽然就開始歇斯底里地喊,他沒做錯?!?/br>
    “他說,他把吉他藏起來,不給駱熾是對的?!?/br>
    龔寒柔低聲說:“他說駱熾受不了這個打擊,會抱著吉他昏過去,駱熾的身體很不好,這種刺激會讓駱熾的病情惡化……”

    她既寒心黯然又覺得厭惡,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沉默著站在窗外。

    那個人很快就又變了臉色,驚慌失措地不停對著空氣里的某個地方認錯,沒完沒了地道歉,哀求著“弟弟”回頭看自己一眼。

    離開醫院的時候,荀臻對龔寒柔說,不是每個人都能瘋得掉的。

    和駱家那些人不一樣,這種個體狀況非常典型,本身就是極端偏執的感情缺失狀態,要瘋掉本來就很難。

    這種完全清醒的、被困在幻覺和現實夾縫間的絕望,大概要伴隨任家這位曾經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一輩子了。

    ……

    “再說這些也沒有意義……我想,以后大概沒有必要去看他了?!?/br>
    龔寒柔苦笑了下:“按照他的說法,那把吉他應該就在任家靠海的那座別墅里?!?/br>
    “他看了就厭惡,所以叫人扔在儲藏室,一次都沒碰過……這大概是我能給出唯一的一個還算好的消息?!?/br>
    “把它帶走吧,讓它去該去的地方?!?/br>
    龔寒柔用力按了按額頭。

    她沉默了良久,輕聲說:“本來就是沖浪板的木材,那么自由,大概會很喜歡海的?!?/br>
    第47章 回家

    兩天前, 明祿其實就找到了那把吉他。

    制琴師的手藝非常好,那塊沖浪板的木料幾乎沒有浪費,都巧妙地按照弧度嵌入了琴身。只是被扔在儲藏室的角落十年, 吉他的琴箱已經開膠解體, 琴弦上滿是銹跡, 音色也變得綿軟暗淡。

    好在海邊總不至于太過干燥,面板的變形開裂并不嚴重。明祿讓人送去找了專業技師修復, 又換了新弦,修好的吉他現在就放在駱熾的房間里。

    之所以沒有立刻告訴駱熾……是因為不知道應當怎么和他解釋這件事。

    現在的駱熾并不記得任姨已經過世了。

    “先生?!泵鞯摰吐曊f,“我去問過荀臻, 他也覺得……先不說好些?!?/br>
    明危亭放緩力道, 仔細托起駱熾的頭頸, 拿過一個軟枕墊在下面。

    駱熾的呼吸還算平穩, 只是像睡著了依然有心事,在沙發里蜷起來,無意識地輕輕蹙眉。

    明祿猶豫半晌, 試著問:“就說任夫人出差了?有重要的生意必須要她親自談,暫時趕不回來……”

    “他這么難受?!泵魑Mさ吐曊f,“任夫人怎么會不來?!?/br>
    明祿怔了下, 隨即也跟著反應過來,這種說法顯然完全經不住推敲。

    駱承修倒是會把剛找回來的、渾身傷病的兒子扔去醫院, 自己在國外談三個月的生意……但換了任霜梅,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么做的。

    駱熾的病絕不僅僅是摔斷了腿這么簡單。他自己不會沒有察覺,也不可能完全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預感。

    荀臻來看過, 駱熾這些天休養的效果比預想的更好, 再調理一到兩個星期就可以開始做手術準備。到時候就要回醫院,要做不少檢查, 用的藥對身體的刺激性也會更強。

    如果任霜梅還在,即使是再重要的生意也會被她扔到一邊,親自趕回來陪著駱熾的。

    這里面沒有任何合理的邏輯能解釋過去。

    即使不記得太多的事,駱熾其實依然非常聰明和敏銳,并不會一味毫不懷疑地全盤接受所有信息……駱熾只怕早就發現,影子先生和祿叔有事瞞著他,又不知道該怎么對他開口。

    大概就是因為察覺到了這一點,駱熾才會忽然想起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拉著他們一起玩。

    可要照實說……

    明祿站在原地,終歸為難:“先生,火苗才高興幾天?!?/br>
    現在這個孩子氣的、無憂無慮的駱熾固然并不完整,但駱熾正在養身體,保持輕松愉快的心情就變得尤為重要。

    況且,明祿其實也忍不住會想,駱熾過去的生活實在太辛苦。能這樣什么都不用管,高高興興地玩一段時間,原本就是應該的。

    明危亭沒有開口,只是撥開駱熾的額發,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頭。

    他本意是看駱熾有沒有發熱或是盜汗,卻忽然有所察覺,俯下肩輕聲開口:“火苗?”

    明祿愣了愣,錯愕看過來。

    駱熾晚上用的藥里有很強的安眠成分,睡沉后就很難再被驚醒。他今晚已經吃了藥,原本就早該犯困得厲害,被明危亭抱去休息。

    明祿快步要過去,見到明危亭微微搖了下頭,又停下腳步。

    明危亭抬起手,覆在駱熾的眼睛上。

    駱熾闔著眼,安靜蜷在沙發里,不動也不出聲,眼睫在他掌心無聲地輕顫。

    一直等到那種微弱的戰栗停止,明危亭才挪開手掌,把駱熾從沙發里抱出來,站起身。

    他沖明祿無聲搖了搖頭,抱著駱熾離開客廳。

    沿著樓梯走上二樓,明危亭抬手攬住駱熾的肩背,讓他靠上自己,又慢慢拍著懷里瘦削單薄的脊背。

    駱熾不會無所察覺。這間別墅的變化,駱熾自己身體的狀況,等了這么久任姨都沒有回來……答案其實并不難找到,只是找到了答案以后,要怎么去嘗試著相信和接受。

    駱熾在這件事上還有很多遺憾。

    他沒能見到任姨的最后一面,沒能完成任姨的遺愿,把骨灰灑進海里周游世界,沒能及時告訴任姨,自己做夢都超級想和她做一家人。

    因為這些,駱熾一直覺得愧疚,一直把自己拴在任姨的墓上。這才是他一直沒有離開這里真正的原因。

    駱熾擔心,任姨一個人睡在那個冷冰冰的豪華墓地里,沒有人陪著說話,會不會覺得無聊。

    任姨那么喜歡熱鬧,那么喜歡興奮和刺激,怎么會受得了無聊。

    ……

    明祿輕手輕腳跟上來,推開二樓臥室的門。

    他看著明危亭把駱熾放在床上,又去熟練地放枕頭、整理被子,就打開床下的氛圍燈,悄無聲息退出房間合了門。

    明危亭把被角掩實,坐在床邊。

    臥室的燈光昏暗柔和,視覺效果很舒服。

    露臺的確視野很好,而且相當寬敞,月光把一半地磚的顏色染成銀白。從窗外進來的光落在地毯上,一直延伸到琴架邊緣。

    房間里格外安靜,只是坐在床邊,也能聽見不遠處海浪的聲音。

    明危亭坐了一陣,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駱熾的頭發:“火苗?!?/br>
    在祿叔回到別墅之前,他曾經因為有個問題答不出,選了大冒險,承諾明天會給駱熾找來一顆水蜜桃味的糖。

    其實那個問題也沒什么特殊,駱熾只是想讓他隨便講一件以前發生過的事。

    ……

    至于答不出的原因,也只是明危亭沒有提前做準備。

    他其實完全不擅長聊天,更不擅長聊自己,一時找不出什么適合說的、不需要斟酌措辭就能描述的發生過的事情。

    明危亭重新把手覆在駱熾的眼睛上,這次掌心的眼睫很安靜,察覺不到任何一點翕動。

    “五年前?!泵魑Mふf,“我父親過世?!?/br>
    明危亭沉默少傾,又繼續說下去:“那段時間里,我不清楚是什么感覺?!?/br>
    明家親緣疏遠,明危亭是由明祿照顧長大的,并不記得有和家人相關太過溫馨的記憶,但也同樣沒發生過什么矛盾和傷害。

    明家上代的先生是在海難里意外過世的,當時局面十分混亂。接下來三年多的時間,基本都在忙這件事,也沒什么閑余的工夫給人去細想。

    但即使是這樣,偶爾坐下來時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明危亭依然會想起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茫然。

    難過和思念都是后來才會有的,最初的那個感受,就只是茫然。

    有著緊密聯系的人忽然消失,而且永遠再不可能找得到,忽然生出的強烈的、不知該向哪個方向走的茫然。

    所以即使遠不足以感同身受,他也依然能夠想得到,駱熾在任夫人的葬禮上為什么沒有哭。

    “我在十年前就見過你?!泵魑Mっ嗣槦氲念^發,“那時候沒有下船去找你,是因為我在想,怎么會有那么酷的一團火,誰也不該打擾他?!?/br>
    他不清楚駱熾原來自己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把酷字記下來,反復說給對方聽。

    明家人一直生活在郵輪上,偶爾下船去島上度假。再豪華的郵輪總有邊界,再大的島也四面環水,那些邊界都不該用來困住那團火。

    “我因為這件事后悔?!?/br>
    明危亭說:“我只想過不該有邊界,但你在那一年沒有了家?!?/br>
    駱熾被他遮著眼睛,胸腔在最后一個字眼里不動,像是這具身體忽然忘記了呼吸。

    明危亭沒有挪開那只手。

    他察覺到駱熾在搖頭。

    大概是那團霧和外面隔得實在太遠了,又或許是吃下的藥早已經起了效,駱熾能攢出的力氣實在太弱,搖頭的力道幾乎微不可查。

    但駱熾還是在固執地搖頭,不肯把責任哪怕稍分給他。

    所以明危亭也改口:“……但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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