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66節
“你是說小枳?小枳早就不是你二哥了,他十年前就被我母親收養了,是我弟弟,和你們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能再叫他二哥。他是我弟弟?!?/br> 任塵白的語速越來越急:“我們這些年都很幸福,母親走得早,但也很安心。小枳就在家,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畫畫,我說好了給他帶點心,你怎么能咒他死了?你怎么敢——” 他的話被駱橙的聲音突兀截斷,他想他現在一定很猙獰,猙獰到駱橙明明已經被折磨得恍惚麻木,看向他的時候依然帶有分明恐懼。 “塵白哥……”駱橙顫著聲音問他,“你瘋了嗎?” 任塵白已經從沙發上撲過去,斷腿處炸開的激烈痛楚像是被什么隔絕了,他踉踉蹌蹌沖到駱橙身前,被幾個場務眼疾手快架住。 他根本也沒有行兇的能力和打算,反倒是靠著那幾只毫不客氣的手才能勉強站穩。任塵白瞪著駱橙,嗓音幾乎像是頭被圈進陷阱的暴怒野獸:“我沒瘋,我說的是真的!” 他拿出手機,要給駱橙看他拍的那些照片,給駱橙看小枳這些年在他家過得有多好、有多開心,拿了多少獎,發了多少單曲。 任塵白瘋狂地摁著自己的手機,他死死盯著屏幕,冷汗大顆大顆冒出來。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手也抖得越來越厲害。 ……哪去了? 明明都在手機里的,照片,截屏,為了打歌專門下的音樂軟件……他在學著接受那是壓不住火苗了。 他在學著接受了,他在反省了……他還總是后悔,要是再早一點反省就好了。 再早一點反省,母親就不一定會出意外,弟弟也不會生他的氣。 他們會是最圓滿的一家人,會比現在更幸福。他會被那么好的兩個人影響,一點點變成一個不那么卑劣自私的怪物和惡魔…… 任塵白忽然失去平衡倒在地上,他看到自己的手機摔開很遠,慌忙要去撿,然后他看到荀臻出現在他面前。 “荀院長!”任塵白的眼睛倏地亮起來,他倉皇著扯住對方,“這些事你也知道吧?對吧?我有弟弟!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你告訴他們——” 他的視線落在荀臻手里的針劑上,狠狠一顫,拼命掙扎著后退:“你要干什么?!” “任先生?!避髡榈穆曇粝肫饋?,“差不多該醒了吧?” ……什么該醒了? 任塵白死死抱住頭,他的胸口像是個不停拉動的風箱,拼命張開嘴喘著氣,可又仿佛沒有一口氣被吸進去。 他可能確實是又做了一場噩夢,夢里一群人莫名其妙地非要向他證明,駱枳沒有成為他的弟弟,駱枳已經死了。 他明明看見那個影子在家里畫畫。他確信自己一定看見了,幻覺怎么可能有那么清楚? “……跟我去望海?!?/br> 任塵白死死攥著荀臻的手,用力過度的手指已經隱約痙攣:“去望海,我證明給你看,我給他帶了點心……” ……一切都再合理不過了。 他已經反復檢查過很多遍,沒有任何一點出問題的地方。 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和邏輯相悖。一切都順理成章,一切都是最自然的那個發展會出現的結果,他正在雖然有點平淡、但最值得珍惜的生活里。 他曾經想要很多東西,曾經比現在更貪婪,更自私和冷血,他是個藏在層層偽裝下面的魔鬼。如果不是因為遇到了母親和駱枳,他也不會有這個資格—— “任先生?!避髡楹鋈粏?,“你剛才為什么說,再早一點反省,你母親就不會出意外?” 任塵白在無數個念頭里猝然落空。 他沒有整理完最后的思路,就瞬間從那些念頭的縫隙里重重摔下去,速度越來越快,劇烈撞擊下的四肢百骸瞬間炸開難以想象的痛苦和麻木,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他被硬扯著墜回現實。 任塵白茫然地低喘,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劇組。 他好像是在龔寒柔的劇組昏過去了,現在被抬上了一輛救護車,身上綁著束縛帶。 荀臻坐在他腳邊,低著頭,還在問:“你母親為什么會出意外?” 任塵白好像沒法理解這幾個字,他只是有些慌張地四處張望,看到那盒點心,才稍稍放心:“小枳呢?” “我不去醫院,我要回家?!比螇m白動著喉嚨,“小枳還在等我,他沒吃飯?!?/br> 荀臻原本也沒想讓救護車去醫院。 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把后車廂的門打開,刺眼的陽光一瞬間裹著海風撲進來。 任塵白被解開了那些束縛,他幾乎是搶過拐杖和點心,從車上滾了下來。 救護車停在花園前,不遠處就是駱枳住的屋子。 任塵白露出笑容。 他甚至勉強整理了一下,才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輕敲了兩下門。 “小枳?”任塵白溫聲說,“我回來了?!?/br> 任塵白晃了下手里的點心:“快出來,透透氣?!?/br> 屋里沒人應聲,任塵白想,駱枳多半是睡著了。 任塵白拿出手機,想要給駱枳發一條微信,卻不知為什么,反反復復來回拖了很多次,都沒找到和駱枳的對話欄。 他的手機好像出了很多問題,該送去修了。 任塵白皺緊眉,點開聯系人從頭到尾一遍又一遍地找,然后忽然想起,他好像在不久前修過手機。 ……他為什么會去修手機? 任塵白扶著門沿勉強站穩。 他盡全力想了很久,才想起似乎是因為一個叫李蔚明的小明星——那個該死的混蛋為了報復他,趁他不注意刪了駱枳的微信。 刪掉的微信,記錄就找不回來了。他那天憤怒地砸了辦公室里所有的東西,找遍了所有號稱能找回聊天記錄的人,卻都沒有結果。 他弄丟了駱枳的微信。 李蔚明為什么要報復他? 因為他們原本蛇鼠一窩,李蔚明沒想到他會忽然反咬一口……他們蛇鼠一窩地混在一起,是要干什么? 任塵白吃力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他的臉色終于開始變了,最后那一點微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看著那個小明星去陷害駱枳。 他怎么能看著別人去陷害駱枳?! 任塵白被掐住了喉嚨,他的手發著抖,吃力地慢慢推開門,像是推著讓頭頂鍘刀下落的扳手。 房間里空著。 那不是一個能住人的房間。 即使曾經被它的主人回來最后收拾過,也不可能住人。 他看著由窗邊蔓延到墻上的大片霉菌,那些霉菌在他的視線里扭曲變形,像是場滑稽荒誕又離奇詭異的幻覺。 任塵白扶著墻慢慢挪進去,他觸摸著那些霉菌,背陰的墻面有種陰冷的濕氣,在一瞬間沿著他的手灌進身體里。 他為什么,要看著別人陷害駱枳? 因為…… “塵白?!彼犚娔赣H難以置信的聲音,“……你扔過海螺?” 那天深夜,他被母親叫去,在望海別墅單獨見面。 母親發現了他裝在別墅里的監控。 母親那天特意把駱枳支出去,想去別墅里給駱枳藏一些小禮物,卻沒想到意外發現了監控。 母親查了監控,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他的很多秘密……他們發生了一些爭執。 母親沒有把具體的病況和家里任何人說,他不知道母親生了什么病,只知道母親最近身體不好。他看著母親忽然痛苦地倒下去,自己的腦海也變得一片空白,等到母親的助理發覺情況不對,匆忙把母親送到醫院,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他木然站在急診大廳的角落。 駱枳什么都不知道地來安慰他,駱枳以為這只是意外,駱枳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駱枳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個冷血的養不熟的怪物,是最卑劣、最自私、最擅長偽裝和欺騙的沒有心的惡魔,他以后的一輩子都要在絕望里贖罪了。駱枳憑什么還這么暖、這么干凈? …… 如果不是為了給駱枳藏禮物,母親會忽然去望海別墅,發現那些監控嗎? 淬滿了毒汁的荊棘從他胸口蔓延滋生,他死死攥住駱枳手臂上的傷口,那個傷口是駱枳自己咬出來的,出了血,血從他的指縫里滲出來。 他看著駱枳的手臂被疼痛刺激,在自己掌心里不自覺地發抖,心里終于長出惡毒扭曲的快意。 他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已經是一個星期后。 他完全不記得當時的事了,只剩下那種格外明確的陰冷的憎恨。 他沿著憎恨細細地回想,問身邊的長輩母親過世時駱枳是不是在邊上。他看著那些人面面相覷,似乎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卻又不好明說,終于有誰應付著胡亂答應了一聲。 ……他有活下去的資格了。 任塵白挪動著眼睛。 他一點一點移動視線,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荀臻。 對方給他做誘導的畫面忽然跳出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接受了荀臻給出的暗示,相信了荀臻說的話——唯獨有一樣,荀臻怎么都糾正不了他。 他只肯叫“小枳?!?/br> 他為什么要叫火苗小枳? 因為那是唯一還能被他死死攥著,拖進滿是油污的漆黑冷水里的名字。 即使是已經被他拖進去,那顆枳樹依然掙扎著往上長,把枝條吃力地往外探。 他猙獰地盯著那根細弱的枝條,上面竟然還是長出了嫩綠色的葉子,被露水洗得干干凈凈。 …… 荀臻怎么都糾正不了他。 ——為什么這場夢里,所有的事情都合邏輯,為什么找不出任何一點錯? 因為這本來就是未來。 是他把未來全弄壞了。 任塵白忽然掙扎著爬起來,他整個人已經像是個游魂,跌跌撞撞地不顧一切往那片礁石跑過去。 他看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