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64節
他能夠理解,駱熾為什么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任夫人知道這件事。 即使這件事本身只不過是一場陰差陽錯,偏偏撞上任夫人的病,讓這種陰差陽錯終于將命運岔向了那個最冷酷和殘忍的方向,不再有被彌補和糾正的機會。 任夫人如果真的在病中得知了這件事,即使再豁達樂觀,情緒也注定會有激烈波動——這個愿望在當時已經不可能實現了。 駱家主可以把一個兒子扔出去眼不見心不煩,可不會容忍任霜梅居然真把這個孩子帶回家,徹底成為任家的人,這幾乎是把他掛上“薄情寡義”的牌子推出去叫人指點嘲笑。 任霜梅的身體是最大的癥結,如果她的身體健康,駱家再怎么鬧,都會被她毫不客氣地報復回去。 按照任霜梅的脾氣,說不定還會故意帶著駱熾在各種有駱家人出席的場合露面,把駱熾推到最耀眼、最矚目的地方,讓駱家所有人都看看被他們冷待的孩子有多優秀。 可明祿已經去查過,任霜梅當時被確診了主動脈夾層。位置太差,手術風險高得幾乎不存在僥幸,必須臥床靜養,稍有不慎就會有生命危險。 任霜梅不想讓家里人哭哭啼啼擔驚受怕個沒完,叫人壓下了診斷結果,卻瞞不住在醫院照顧她的駱熾。 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駱熾第一次無師自通,把一部分自己迅速地、極為隱蔽地藏了起來。 …… 在那種狀態下,駱熾已經沒有能力再把記憶全部整理清楚。 駱熾不想讓任姨因為那件事傷心,所以只能拜托影子先生,一定要幫忙瞞著任姨。 駱熾不知道,其實影子先生那天也在。 “我該下船?!泵魑Mふf,“礁石后面是個很好的位置?!?/br> 他或許會在那里捉到正搗亂的任塵白,把人綁起來扔進海里,再重新整理好那些星星燈。 礁石后的陰影很深,很適合站在那里,看一團燦亮耀眼的火。 明危亭那時還沒有下船的習慣。他其實想象不大出那該是種什么樣的發展,安靜思索了一陣,還是握住駱熾的手。 駱熾的夢魘似乎結束了。 不知是因為過于疲憊,還是因為在已經熟悉的氣息里覺得安全,駱熾睡得很沉,身體也放松下來。 明危亭握著他的手,他發現駱熾沒有在夢里拽住什么的習慣,那只手總是完全不著力地虛蜷著。 或許也是因為,從很久以前,就已經不再有什么可讓駱熾拽住的了。 導致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直到現在連自己做過什么、親手毀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個人?!泵魑M?,“他不做場夢嗎?” 明祿愣了下:“任——要他做什么夢?” 荀臻正親自看著任塵白,要讓任塵白出現幻覺其實并不難。 那個人目前的精神狀態原本就已經極端不穩定,只要稍加刺激適當施以引導,就能讓他陷入一場難以靠自己醒過來的夢里。 明危亭握住駱熾的手,又一起握住那個裝滿了貝殼的海螺,輕輕晃了下。 海螺在駱熾的手心沙沙地響。 明祿忽然反應過來:“我去安排?!?/br> ……怎么能不讓罪魁禍首親自去看看? 去那場夢里,親眼看看本該有多好的未來——這場未來甚至連任塵白本人都會感到強烈的幸福和滿足。 任塵白煞費苦心,寧可毀了駱熾也想要得到的,也無非就是這種未來。 本來該有的樣子,本來會發生的事。 被他親手徹底摧毀掉的可能。 怎么能不去夢里看清楚,就那么輕松地醒過來? …… 當初的那個海螺,原本該被任霜梅撿到的。 撿到海螺的任霜梅會一路飛跑過去,把小火苗抱著舉起來。 駱熾當時可能正在彈吉他,可能會嚇一跳,可能會臉紅,會瞪大了眼睛一動都不敢動。 任霜梅會抱著小火苗笑著大聲喊愿望實現,會二話不說地把駱熾帶回家,會毫不客氣地讓駱家所有人滾蛋——駱熾會真的和他們成為一家人。 四周的人會鼓著掌大聲叫好起哄,會爭先恐后過來摸駱熾的頭,會夸他懂事夸他聰明,一看就是最讓人喜歡的好孩子。 篝火晚會一定會變得更熱鬧,或許這種熱鬧會一直蔓延到不遠處的碼頭。 駱熾大概會在任姨的懷里燙成小開水壺,說不定還會被那種強烈、仿佛是撲進了全新的人生的驚喜弄得掉眼淚,然后再被任霜梅笑著刮鼻梁。 但不管怎么說,駱熾最后一定會高興。 駱熾會跳到最高的地方,會肆無忌憚地大聲唱歌,會在人們的笑聲和拍子聲里抱著吉他掃他的弦——他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被人帶回家了。他高興得要飛起來。 那會是一條完全不同的世界線。 在那條世界線里,那種guntang的、璀璨的亮色,會沿著海面一直蔓延,碰到泊在那里的船。 第41章 怪物 任塵白出現在了《火苗》的劇組。 他是紀錄片素材的提供方, 又是龔寒柔導演舊交的兒子,原本也會去劇組走動。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相熟的副導演像是沒看見他, 場記掃見他就立刻低頭轉開。不少平時有印象的熟面孔, 都忽然拿他當作了不存在的空氣。 劇務主任認出他, 忽然變了臉色,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 過去領走了不遠處沒有拍攝任務、正玩在一起的幾個小演員。 趙嵐帶著人匆匆趕過來,攔住任塵白,面色不善:“你又要干什么?” 任塵白停下腳步, 認出她的身份:“趙助理?!?/br> 在替駱橙去談劇組的時候, 任塵白曾經在咖啡廳見過趙嵐, 知道她是龔寒柔導演的助理。 …… 他還記得, 龔導演說過,趙嵐就是那個被拐的那個女大學生,后來和小枳一起獲救, 逃出了那個魔窟。 被解救后,趙嵐的家人始終寸步不離地陪伴照顧她,用了十幾年時間, 才終于幫她慢走出了那段如同噩夢的陰影。 任塵白對她的印象很好,他知道趙嵐是因為決定直面過往, 才會來應聘成為了龔導的助理,語氣很溫和:“有段時間沒來了,我來看看龔老師?!?/br> “不用?!壁w嵐皺緊眉, “任先生, 龔老師不想見您?!?/br> 她側了側身,示意場務過來送人:“請回吧?!?/br> 任塵白拄著拐, 場務不敢貿然碰他,只是客氣地上前等待。 任塵白從剛才就覺得不對,叫住她:“趙助理,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趙嵐看他的視線越來越怪異。 她盯著任塵白,重復著他的話:“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 趙嵐想不出怎么會有人無恥到這種地步。 上次在咖啡廳不歡而散后,龔寒柔就立刻開始找火苗的下落。 要把火苗的身份和駱熾對上其實一點都不難——只不過是在這之前,劇組依照一貫的習慣,在沒有得到允許的前提下,從不會貿然打擾當事人的生活。 任霜梅在把這個故事講給老朋友聽的時候,刻意隱瞞了駱熾的身份,也模糊了關鍵的線索,是因為不想讓駱熾被過去的事再糾纏打擾。龔寒柔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也從來都只聽故事,從不越界追問。 這樣心照不宣的尊重和守護,卻在其中一方太過倉促的離世后,意外變成了陰差陽錯的袖手旁觀。 在咖啡廳的那次對話,龔寒柔從任塵白的只字片語中察覺出了不祥的端倪。她輾轉托人查到駱熾去了郵輪旅行——劇組甚至已經做好了相關的準備,等駱熾一回來,就打破紀錄片拍攝的一貫規矩,以配合采訪為由強行帶走當事人。 …… 拍攝了這么久的紀錄片,這還是第一次,龔寒柔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故去的舊友。 “你一直告訴劇組,那一家人對火苗不好,但你在好好照顧他?!?/br> 趙嵐一字一頓地問:“你把人照顧成了這樣,然后你來問我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任塵白這才弄清她在說什么:“你說我弟弟?” “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弟弟很好啊,我這次就是替他來的?!?/br> 任塵白啞然:“駱橙不是在劇組嗎?雖然小枳和他們家早就沒關系了,但畢竟也算是當過他的meimei,我順便替他來看看……” 他來的時候剛和小枳道了別,還答應給小枳帶絕對沒放蛋清做的點心。 實在太不好買,他在唯一的一家店門口排了好久的隊,腿都站得有些沒知覺了。 聽著兇手在這里恬不知恥地信口開河,趙嵐沉了臉色要叫場務轟人,看到任塵白似乎完全不作偽的神色,卻忽然隱約生出些無端的悚然詭異來。 就在這時,龔寒柔的聲音也在她背后傳來:“小嵐,去忙吧?!?/br> 趙嵐回過身,忍不住蹙眉:“龔老師,這人——” “沒關系?!饼徍嵴f,“早晚要再見一面的?!?/br> 上次任塵白來劇組,所有人的情緒都還沒來得及處理妥當。 不僅僅是趙嵐,就連龔寒柔也沒能控制住強烈的憤怒和厭惡,當場呵斥了任塵白,叫他滾出自己的劇組。 龔寒柔示意場務去準備會客的房間,走過來,看著任塵白。 她看起來比前些天蒼老許多,雖然仍保持著一貫的銳利理智,眼底卻已經透出些疲憊的血色:“既然要聊,就來聊聊吧?!?/br> 任塵白想要來扶她,被龔寒柔抬手讓開。 龔寒柔看向任塵白身后的人:“怎么不是你的助理跟著你?” 任塵白怔了下,回頭看向抱著手臂站在身后的荀臻。 他看著荀臻,腦海里忽然有些混亂的畫面一閃而過,叫他的太陽xue毫無預兆地翻攪劇痛起來:“你——” “換人了,任先生最近身體不太好?!避髡榭蜌獾卮蛄苏泻?,“龔導演?!?/br> 龔寒柔認得他,她曾經做過一檔有關精神病人生存狀況的紀錄片,和荀臻打過交道,知道對方的身份。 她同荀臻打過招呼,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任塵白:“沒事了,跟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