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61節
母親在対他說話,語氣是他記憶里從未有過的陌生。 “你以后不準再去找火苗,不準再見他?!?/br> “是我的錯,我沒有把你教好?!?/br> “我會給你找心理醫生?!?/br> “不準再去找火苗,你必須放他走?!?/br> “塵白,這樣是錯的?!?/br> 母親的語氣越來越疲憊無力:“不應當這樣做,你怎么會這樣……”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錯了。 任塵白試圖対母親解釋,他知道錯了,他現在正想辦法挽救。 任塵白跪在地上。 他妄圖留住一灘捧不起的水,掌心卻空空如也,沒有水,甚至沒有砂礫。 母親的聲音在他身后,難以置信地問他:“塵白……你扔過海螺?” …… 明祿帶人回了郵輪。 房間里的燈光亮著,明祿特地洗了幾次手,確定已經不再有半點油污,才輕敲了門走進去。 明危亭坐在床邊,正和駱熾一起做手工。 駱熾手里玩著一個貝殼,聽見門響跟著抬頭。他辨認出了明祿,彎起眼睛,輕聲開口:“祿叔?!?/br> 明祿叫了聲先生,見到明危亭點頭就走過去。 郵輪上的人已經適應了駱熾的狀態,明祿半蹲下來,好好地和駱熾打招呼:“火苗?!?/br> 駱熾很顯然喜歡這個名字,眼睛里的笑意立刻更亮,伸出手,把那個貝殼大方地送給他。 明祿的神色也跟著和緩,笑著対駱熾道了聲謝。 他接過那個貝殼,當著駱熾的面用手帕把貝殼仔細包好,特意給駱熾看了一眼,然后放進口袋里收妥當。 ……雖然只能通過錄像來了解望海別墅里發生的事,但明祿其實正逐漸能夠理解,任霜梅為什么會非常喜歡這個孩子。 在這個世界上,好像真有那么多值得駱熾高興的事。 現在的駱熾不記得很多東西,新發生的事也經常會忘,甚至要人每天提醒才能想起自己叫“火苗”,但依然每天都是高興的。 看見海浪會覺得高興,云彩的形狀好看會覺得高興,陽光落下來的時候剛好落在他的掌心里,也能興致勃勃地低著頭玩上半天。 …… 如果不是從每場太過漫長的夢里醒來、人還不算清醒的時候,占據著駱熾的意識幾乎要漫溢出來的強烈疲倦茫然,他們幾乎要以為船上多了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明危亭碰了碰駱熾的手指,等他把手張開,又往他掌心放了一片貝殼。 “祿叔?!泵魑M?,“出什么事了?” 明祿回過神,啞然搖頭:“不急?!?/br> 既然不急,就說明是同駱熾有關、又不能在駱熾面前說的那一類事。 明危亭點了下頭,繼續專心地做著那個手工。 他依然不擅長這種工作。駱熾的右手幾乎使不上什么力,卻依然要比他靈活,很快就給那片貝殼找到了合適的地方。 明危亭放棄捏貝殼,轉而抬起手,輕輕捏了下他的耳垂。 駱熾被夸了厲害,就更有斗志,一連把好幾片貝殼穩穩當當放下去。 只是幾天時間,他已經調養得很有起色。從明危亭手里第五次去拿貝殼的時候,手指才開始因為力竭微微發抖。 “火苗?!泵魑Mの樟宋账氖?,等到駱熾察覺到跟著抬頭,迎上他的視線,“休息一下?!?/br> 駱熾還是想試一試,搖了搖頭。 他不讓明危亭幫忙,只是自己低著頭耐心地慢慢嘗試。不知道拾了多少次,終于順利捏住貝殼的邊緣,沒有讓它從指間掉下去。 明祿忍不住想要幫忙,見到明危亭微微搖頭,只好收回手。 ……事實上,駱熾并不需要這樣急著做到這些。 現在沒有什么一定要做的要緊事,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讓駱熾休養身體、從幾乎把底子全毀了的狀態里慢慢恢復——況且導致駱熾右手無力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腫塊在顱內的壓迫。等到術后再復健,其實也來得及。 雖說那樣一來,難免會讓手腕和手指的靈活性變差,但如果只是想要保證今后的正常生活起居,仍舊是完全足以應付的。 只不過,駱熾似乎沒有這種想法。 至少離開那片濃霧、暫時出來透氣的駱熾,完全沒有這種想法。 駱熾只是專心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右手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卻依然拿住了貝殼。 接著,駱熾又花了更多的時間,一點一點找準位置,把貝殼鑲嵌在那個已經初具雛形的亭子上。 …… 做完這些事,駱熾才終于低低松了口氣。 他依然垂著視線,身體一動不動,那只手慢慢力竭地滑下去。 明危亭及時接住摔下來的手,他看出駱熾的眩暈又開始發作,伸手把駱熾輕輕攬住,盡量不作驚擾,讓被冷汗浸透了的身體在自己肩上靠穩。 駱熾睜開眼看他,眼睛輕輕彎了下,又立刻倉促地閉上。 一直等到駱熾的呼吸重新恢復平穩,明危亭才接過明祿遞來的紙巾,替他擦拭干凈額間的冷汗:“比昨天多了兩片?!?/br> 駱熾的右手依然在輕顫,只不過這回只是由于力竭,之前那種明顯力不從心的僵硬又明顯少了很多。 他聽見明危亭的聲音,慢慢分辨出內容的意思,嘴角就超級滿意地抬起來。 “多了兩片?!瘪槦胫貜兔魑Mさ脑?,低聲対自己匯報,“火苗?!?/br> 明祿站在一旁。 他忽然想通了駱熾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 駱熾的右手是能拿畫筆、能炫技一樣掃吉他的弦,能做很多正常人都很難做到的事的。 彈吉他沒有捷徑可走,再有天賦也需要水磨工夫,要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的枯燥練習。 望海別墅的錄像里,有大段大段都是駱熾自己在練習基本功,手指磨破了很多次,終于能完全流利地彈出最難的那一段節奏。 出來透氣的駱熾記不清自己,但依然記得要対那一小簇沉在濃霧里的、暗淡縹緲的火苗負責。 駱熾歇了一會兒,又用左手扯明危亭的衣服。 他左手的力道明確和穩定很多,即使這時候力氣已經不剩多少,也依然把意圖明確地傳達了出去。 明危亭低頭:“有東西要給我?” 現在的駱熾不太喜歡說話,又沒有力氣做太多行動,兩個人莫名就有了許多默契。有時候明祿看駱熾去扯明危亭的襯衫,都懷疑小少爺把先生當成了電報機。 駱熾対電報機很滿意,左手在身后摸索了一會兒,不知從哪變出來了一個海螺。 明危亭陪他做了一天手工,看著駱熾到處送貝殼,沒想到原來還給自己留了個更大的,伸手接過來:“有來自火苗的一封信嗎?” 他這個粉絲做得越來越熟練,雖然其中一個環節從“做手工送給偶像”變成了“陪偶像做手工順便復健”,但剩下的流程不受影響,依然記得很牢。 駱熾被他引得笑出來,卻又搖頭:“不可以?!?/br> 明危亭問:“為什么?” 駱熾又不說話了,只是握著明危亭的手,忽然晃了一下。 明危亭手里那個海螺就忽然發出沙沙聲。 他有些好奇,拿起海螺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駱熾往里面塞了很多小號的貝殼。 海螺內部的螺旋擋住了那些貝殼,它們雖然出不來,卻能來回滑動碰撞,發出不算輕脆的撞擊聲。 明危亭握著海螺,來回晃了幾次。 他看著駱熾眼里的期待神色,已經不由跟著抬起嘴角,把那個海螺放在駱熾左耳旁,跟著開口的頻率來回晃了晃:“謝謝?!?/br> 駱熾大方地說了不客氣,專心聽著那個聲音。 不是空的,貝殼在搖晃的海螺里輕輕地撞。 螺口停在耳旁,像能聽見風和潮聲。 …… 他終于用光了力氣。 駱熾被攬著躺下去,海螺不晃了,但他腦海里的聲音規律又催眠,神思也終于漸漸跟著恍惚。 倦意像潮水,不動聲色地涌上來。 他晚上還有藥要吃,明危亭不能讓他這就睡著,起身去一旁的藥箱里拿藥,卻聽見明祿在身后叫駱熾。 駱熾沒有反應,躺在床上,眼睛仍微微睜著。 明危亭不驚擾他,停下動作站在原地。 ……這樣半睡半醒的時候,駱熾偶爾會因為實在太過疲倦,沒有能力把兩邊分得那么清,反而更接近最真實的狀態。 什么也不記得、會高興也會笑的駱熾,天生就能叫人忍不住也跟著他心情好,想要想辦法讓他更開心……但現在的這個駱熾才是真的。 現在的駱熾蒼白安靜,被擾了一場好夢,被他們不由分說從海里拖回來,還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慢慢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駱熾安靜地躺了一陣,自己一點點撐坐起來,慢慢打量著四周。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看著床邊擺攤似的貝殼。隔了許久,眉宇間慢慢透出一點好奇,伸出手過去,輕輕碰了碰。 他看起來很喜歡這個作品,低頭認真研究了半天,想要把剩下的貝殼也放上去,才發現自己的右手像是不聽使喚。 明危亭回到床邊,握住他的手。 駱熾怔忡垂著的眼睫顫了下,他看起來想要立刻抬頭,但身體怎么也快不起來,所以還是不得不用上了多出一倍的時間,才終于抬起頭。 看清眼前坐著的人的同時,他的眼睛也跟著微弱地亮了一下。 “影子?!瘪槦胗忠淮伟阉J出來,“影子先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