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37節
沙灘上的男孩子抱著吉他,寧靜柔和的月夜和晚風一起抱著他,那把吉他淌出來的調子卻熱烈得明亮又干脆。 海浪起落沖刷礁石,人們的笑聲和響亮的掌聲哨聲不斷,他只是在那里站著,就好像看見灑落著點點星火的望不到頭的光明海。 明危亭知道駱熾現在聽不見,但還是下意識把聲音放得低緩,把這些一點點說給他聽。 “對不起,沒能做好你的粉絲?!?/br> 明危亭輕聲說:“我來晚了很久,我應該在很久以前就去對你說喜歡?!?/br> 他握著駱熾的手,那只手軟而冰冷,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掌心。 明危亭把所有話說給他聽。 在第一百九十七次心臟跳動時,駱熾終于開始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完全失焦的空洞視線吃力地一點一點聚攏。 …… 只是這個過程,似乎就已經急速消耗盡了所剩無幾的心力。 駱熾的目光依舊顯得渙然,只堅持著停在那張臉上了片刻,睫毛就顫了顫,力竭地緩墜下去。 眼睫合攏的一刻,駱熾的胸膛輕悸了下,又驀地勉力睜開。 “不要緊,沒有著急的事?!泵魑Mち⒖掏O略掝^,伸手調暗燈光,“累了可以休息?!?/br> 他認為自己的語氣不好,于是又在心里練習了幾次,重新修正:“累了就要好好休息?!?/br> 駱熾仍舊睜著眼。 明危亭稍一猶豫,試著伸出手,輕輕去碰他的頭發。 這副身體已經被倒空,卻似乎依然殘留著某些根深蒂固的余習。 明危亭剛試著用手背輕輕碰觸他的發頂,駱熾的身體就毫無預兆地繃緊,呼吸開始急促,脊背變得瞬間僵硬起來。 那些無意識的掙扎像是從身體的深處溢出來的。他險些把自己掙到地上,身體滑落下去的同時,已經被明危亭及時伸出手抱住。 這樣的姿勢不論說什么駱熾都無法看到,明危亭怕他傷到自己,只能用手臂和肩膀把他圈牢,控制住駱熾掙動的身體, 被他箍住的身體單薄得連脊骨都嶙峋,像是片冰冷得暖不過來的枯葉,急促的大口喘息從肺里帶出哮鳴。 駱熾完全給不出相應的體力,所以那種掙扎只是一瞬間就弱下去。只是冰冷蒼白的手指力道仍在本能地蜷縮,徒勞摸索著,像是想要找到什么東西護住自己。 “沒事,這里沒有危險?!泵魑Mど陨酝碎_些距離,讓駱熾能看見自己的口型,“沒有危險?!?/br> 明危亭看著他:“以后都不再有危險?!?/br> 駱熾臉色蒼白,眼底迷茫霧氣更濃,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的話。 明危亭不再用手碰他,只是重新把駱熾圈回懷里。屈掌攥住袖口,改用手臂在駱熾背后由上至下慢慢安撫。 他一直重復著這個動作,直到臂間緊繃到幾乎痙攣的脊背重新軟下來。 駱熾在他懷里一點一點放松,不再掙扎。 明危亭一直等到懷里的呼吸聲變得完全均勻。他稍稍松開手臂,駱熾就輕飄飄地沿著那個出口落下去,明危亭下意識立刻伸手攬住,又抬手去攔他仰折下去的頭頸。 駱熾這次沒有再對他的碰觸做出任何反應,眼睛半闔著,似乎是徹底力竭昏過去了。 “晚安?!泵魑Mぽp聲說,“火苗,晚安?!?/br> 明危亭仔細托著他,把駱熾的身體平穩輕緩地放回床上,等著他閉上眼睛,替他重新蓋好被子。 他彎下腰替駱熾整理好被沿,關了床頭燈,轉過身。 門外的明祿適時出聲:“先生?!?/br> 明危亭不想在駱熾在的地方說不該說的話,他微微搖了搖頭,回過頭確認了駱熾已經睡熟,放輕腳步走出房間。 明祿在他身后虛掩上門,退后兩步,看著明危亭眼底沉下去的冰冷。 “駱家的兩個孩子走失過,沒多久回來了一個,另一個丟了三年?!?/br> 確認過他的態度后,明祿已經安排人手,去調查更多有針對性的細節:“駱家沒人敢去查這三年發生了什么?!?/br> 明危亭含了支煙,向后倚著墻壁:“沒人敢?” “是?!泵鞯撜f,“只知道一定受了很多苦?!?/br> 駱熾不是被家里人找到的,是和另一個同樣被拐去的女學生合作引發械斗,趁機出逃報了警,憑自己生死一線逃出來的。 警方還留存有當時的完整案底,也有傷情鑒定。 那份傷情鑒定很詳細,詳細到即使是明祿這個毫無干系的外人來看,背后竟然也隱隱泛寒。 明家的主要勢力在公海,在這些不受任何主權管轄支配的領域,當然會有許多見不得光的混亂勢力,對再觸目驚心的殘酷手段也不陌生。 …… 但這些傷放在一個十歲的孩子身上,要是還能無動于衷,只怕就太荒謬了。 明祿沒有在這件事上多談,只是取出傷情報告和案底一并遞給明危亭,又繼續說下去:“駱家砸了不少錢,讓那個被找回來的孩子在醫院養了幾個月……” 明危亭蹙眉:“還他們?!?/br> 明祿的本意不是這個,怔了片刻才啞然應聲:“是?!?/br> “先生,這些東西只有一次借調查閱的記錄,簽字人是任霜梅?!?/br> 明祿看向他手里的資料,出言提醒:“剩下的就沒有了?!?/br> 駱家沒人看過這些東西。 他們把那個找回來的孩子送去醫院,精細養了幾個月,帶回來時至少外傷都已經痊愈,只是比同齡的孩子瘦弱些,個頭身量也稍顯不足。 …… 因為傷都已經好了,所以自然也沒人再去追究以前的事。 明危亭拿起那兩份文件袋,試了下里面內容的厚度。 他垂著視線,手指停在文件袋鋒利的邊緣,慢慢按了兩下。 明危亭的聲音很輕:“駱承修也沒看過?” “他當時在國外,談一筆非常重要的生意,事關駱家在核心領域的命脈,一旦出問題就可能導致幾個支柱公司連環暴雷?!?/br> 明祿客觀地據實回答:“談了差不多三個月?!?/br> 很難完全分辨得清楚,駱承修對駱枳格外缺乏的耐心,是不是源于那三個月幾乎處處碰壁危如累卵的生意。 有很多完全說不通任何道理的遷怒,就好像“找回來了一個兒子”和“急轉直下的商場局勢”,原本就壓根不該有任何哪怕半點的荒唐關系。 ……總歸,駱承修正焦頭爛額地忙于在商場周旋。接到消息,就隨手砸了筆錢,把那個找回來的兒子扔去醫院養了三個月。 然后駱承修回國,家里又開始鬧得雞犬不寧,所以那個孩子被草草改名叫“駱枳”,沒多久就又被倉促送到了任家。 那三年被心照不宣地略過,沒人再提起,就好像它原本就從來都不存在。 明危亭慢慢在手里轉著那兩個文件袋。 他向走廊的舷窗外看了看:“什么生意,這么重要?” “金屬期貨,海運?!泵鞯撜f,“到目前為止,依然是駱家產業資金流里的大頭?!?/br> “走哪條航線?”明危亭隨口說,“就近叫港口扣下吧?!?/br> 明祿低頭:“是?!?/br> 明危亭把文件袋夾在肘間,從口袋里拿出一個貝殼擺件。 聽說做粉絲要送禮物,手工的最好,心意也最真誠。 但他不擅長手工,這種東西實在拿不出手,歪歪扭扭,還有不少膠水溢出來。 明危亭一點點調整著它的位置,卻怎么都和預計中的差了不少。 明祿站在一旁,不驚動他。明危亭也沒有要離開或是要回房去找駱熾的打算,只是慢慢調整著那個擺件。 駱熾現在不記得他。 明危亭并不在意這件事,他們可以一直重新認識,他可以一直介紹自己。 他只是擔心自己這樣一個陌生人,又是完全陌生的環境,會讓駱熾覺得不安。 那三年的經歷依然沒有放過駱熾,會在夢里冷冰冰地纏上骨頭。尖牙扎進皮rou,滲出毒液,沿著血管蔓延,在每一寸不起眼的角落探出鮮紅的蛇信。 駱熾并不是覺得害怕。 他只是已經習得了這種方法。那個被弄丟的七歲的駱熾,那個被家人扔在角落的十歲的駱枳,都還在那個時刻鮮明地站著,沒有被任何人領走。 那些一次又一次被推開的記憶疊加,唯一照顧他的人過世后,駱熾不再認為自己會受到任何保護。 既然沒有保護,就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 有針頭就把針頭拔下來,有玻璃杯就摔碎了攥住碎片,到了陌生的地方就必須保持清醒,有陌生人就不合眼。 明危亭最終弄碎了那片貝殼。 他拿著那個以失敗告終的手工擺件,一次次試著把它沿著裂縫重新拼上去。 明祿輕聲開口:“先生?!?/br> 明危亭停下嘗試。 他把徹底弄爛了的擺件交給明祿,仰起頭,閉了陣眼。 再次失敗。 明祿處理干凈了痕跡,回到他面前。 明危亭靠著墻,漆黑眼底冷凝成冰,再不受控地透出厲色:“那么不敢看嗎?” 駱家的人,就一眼都不敢看那些事嗎? 不敢去接觸嗎?不敢去看駱熾是從什么樣的煉獄里掙出來,所以索性把駱熾推進另一個看不見底的深淵。 怎么會有這么不懂事的兒子?七歲了還不知道不能把自己弄丟,丟了就丟了,居然還跑回來添亂。 不敢承認這種想法是嗎?不敢看冠冕堂皇下面藏著的是多自私到可笑的丑陋和卑劣,所以就費盡心思要讓那個證明了他們的卑劣的證據從眼前消失…… “和駱家主說?!?/br> 明危亭說:“要船上的貨,就做個交易吧?!?/br> 明危亭閉上眼,這里不是公海,他不能把這幾個人綁去海里釣鯊魚,也不能做出極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