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23節
從那個狀態里醒神,駱橙才發覺有月光從窗外落了進來。 肆虐的暴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云開霧散,風平浪靜。 月光灑在花園里那些精心修剪的植株上,在地面的積水里返出倒影,是這幾天夜里都沒有的明亮安靜。 像是駱枳眼睛里最終渙開的光。 駱橙忽然被莫名的心虛填滿了胸口。 她不知道被那些直播鏡頭抓住會有些什么影響,卻至少清楚,這下網上一定又會有不少跟駱家有關的閑話。 她闖了禍,根本不敢跟父親和大哥說,也莫名不想告訴簡懷逸。只好火急火燎地把駱枳帶回望海別墅藏起來,想要等他醒了跟他商量,讓他拿主意。 ……駱橙心里其實也不清楚,在這種時候,自己為什么會本能地想要去問駱枳。 明明駱枳受這件事的牽扯更深,明明駱枳根本不愿意理她了……明明在車上,駱枳還有最后一點意識的時候,不斷低聲反反復復說著不要去任家。 駱橙在窗前踟躕了一會兒,還是披上衣服,拿上手電悄悄出了門。 她只是想去讓駱枳幫她拿個主意。 就算駱枳真生了她的氣,和龔寒柔導演的約定多半也難再有什么希望……她不再強求就是了。 只是動動腦動動嘴,幫她想一想怎么辦,駱枳總會同意的吧? 等駱枳出完主意,就安排車送他離開任家。這樣明天駱枳就用不著因為和他們一家人碰面而難過,也不會被父親和大哥訓斥。 看,她還是能把事情處理周全的。 駱橙邊走邊打著腹稿,想了一路要怎么開口。她從沒和駱枳道過任何一句歉,這會兒好容易做足了心理建設,人也已經走到了那間小屋的窗前。 駱橙借著月光,探身進去叫了一聲,卻忽然怔住。 駱枳沒在屋里了。 房間空著,不像她把人帶回來時那樣覆滿了灰塵。每一處都被收拾得很仔細霉菌被盡數清除,那些早已朽腐破敗的家具也被最大限度地整理過。 這樣看進去,小屋空蕩又干凈,甚至顯出了幾分詭異的整潔。 和整個屋子格格不入的,就只有那份被她送過來的飯。 雨夜漆黑瘆人,駱橙也不知道,原來她拎來的袋子臟到了這種地步。 保溫袋外面沾滿了泥水,還有些沿著沒有密封的袋口滲了進去,里面的湯汁也灑出來了一點。 它沒被打開過,原樣放在窗口落進來的淡白月色里,和最后一場雨一起慢慢冷透,再摸不出一絲溫度。 …… 駱橙定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幾秒。 駱枳真的去別的房間住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畢竟這個不知道是拿來干什么的破屋子,就算收拾得再干凈,也是不適合住人的。 ……她怎么早沒發現這種事? 駱橙下意識向四處看了看,想要找到駱枳去了哪個房間,卻在腳下的地面上發現了些痕跡。 剛下過雨,花園的土壤被積水泡得松軟,很容易就會留下腳印。 在她眼前的腳印是從小屋出去的,左邊的痕跡正常,右邊卻帶了些不算明顯的拖曳。 痕跡并不通向別墅主屋,而是沿著花園一直往深處走,最后沒進了樹影深處。 駱橙驀地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 她沿著腳印追上去,頂著噼里啪啦砸下來的殘雨一路撥開茂盛枝葉,終于在幾十米外看見了那個正靠著樹休息的影子:“駱枳!” “駱枳!”駱橙氣喘吁吁地提高聲音,“你要去哪兒?!” 那個人影沒有回應她,只是垂著頭靜靜休息一陣,就又慢慢站直,一步一步繼續朝樹林深處走。 枝葉間的積水不斷落在他身上,他卻像是沒有任何知覺,也不知道冷。 駱橙臉上窘得發燙,忍不住咬了咬牙。 ……她就知道,駱枳一定是因為酒店外的事記恨上她了。 這些年來,她從沒對駱枳低過任何一次頭?,F在被對方拿這樣鮮明的冷淡對待,隱疚之余,不忿卻又壓不住地冒上來。 駱枳要是生了她的氣,就當面好好告訴她,又能怎么樣? 為什么非得拿出這個態度來對待她? 林子里影影幢幢,越深光線越暗,那點被月色驅散的恐懼又悄然追上來。 駱橙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停在一片月光的邊緣,看著那個越走越遠的影子。 “駱枳!跟我回去,爸爸都讓人給你收拾房間了!” 她瞪著那道不為所動的固執人影,泄憤一般恨恨放著狠話:“你要是不跟我回去,以后就永遠不要再來找我們!” 這些話幾乎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把喉嚨都喊得生疼,駱橙不信駱枳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可人影依然沒有停下。 不光沒有停的打算,甚至連最細微的反應也欠奉。 林子深處地面高低不平,光線又幽暗。他走得艱難,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卻一直在向里慢慢地走。 駱橙被他氣得要命。她篤定了駱枳一定是拿這種冷暴力的方式懲罰她,再想想自己火急火燎一路追過來的狼狽,簡直蠢得可笑。 …… 偏偏不論怎么說,她又畢竟算是做了一件對不起駱枳的事。 兩股情緒疊加拉扯,駱橙在原地站了半晌,泄憤地用力捏了捏衣角。 算了。 駱枳要走就讓他走吧。 反正這些天駱枳誰的電話也不接,躲了又躲,還不就是不想被駱家和塵白哥找到。 她假裝沒看到,幫忙瞞過這一晚看見的事,放駱枳離開,就當是為當時的事道歉了。 駱橙這樣泄氣地想著,攥著手電轉回身,沿來時的路離開了樹林。 …… …… 雨后的空氣很新鮮。 接連的暴雨打掉了多余的落葉,它們濕透了堆在樹下,等著被埋進土里腐蝕分解,等著消失的那天。 駱枳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真正呼吸過了。似乎是有人在他的胸口架起鍋生火,熬煮了滿滿一鍋的海水,最后一滴水汽蒸干,只剩下厚重的粗礪的生硬鹽殼。 他的肺里盡是斑斑銹跡。 這些血紅色的銹跡蔓延生長,銹住他的四肢腰背,讓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 驟然灌進這樣冰涼新鮮的空氣,他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胸口悸栗著痙攣了下,立刻激起一陣嗆咳。 駱枳等著這陣咳嗽過去。 他扶著右腿重新站穩,在視野里的白斑消失后,就繼續沿著記憶向前走。 穿過花園會見到一扇小門,從小門里出去,就可以抄近路到海邊,那里離港口很近。 郵輪什么時候來? 駱枳抬起手,指尖在頸間摸索著,找到那個碎玻璃吊墜,把它握在掌心。 他有時候會想,自己的右腿或許根本就沒有問題。 之所以會突然失去力氣不聽使喚,軟得動不了,只是因為太想任姨了。 重新練習走路的時候,每次他耗盡力氣,右腿一軟跌下去,都會被任姨及時伸手穩穩抱住。 他的身體不經由他同意,自作主張,模擬出了記憶中的狀態。 其實要是提前問問他,就該知道,這樣是沒有用的。 怎么會有用呢? 任姨不會再來抱他。 郵輪什么時候來? 駱枳推開那扇記憶里的小門。 門外的土質已經開始向砂礫轉化,駱枳提不起右腿,在門檻上絆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摔下去。 他攥著那個碎玻璃吊墜,因為來不及松手,寸勁下細繩竟然生生掙斷了,在頸間留下火辣辣的一道血痕。 駱枳跪在地上,看著斷掉的細細紅繩。 在收拾小屋的那段時間里,他又找回了一段記憶,是他從醫院逃出去那天發生的事。 他的吊墜掉了,他彎腰去撿,然后玻璃忽然變成了任塵白的眼睛。 他應該是掉入了一場荒誕而令人窒息的幻覺?;糜X里任塵白冷笑著看他,一字一頓地說著什么話,他的寶貝玻璃就嵌在任塵白的眼睛里,一并被染上冷嘲的諷意。 駱枳的視線像是被那塊玻璃定住。 他握著那塊剛洗凈的抹布,忘記了自己收拾到哪里,也忘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被閃電照得通明的房間角落,影子被刺眼的光打得只剩一小片。 “駱枳,你怎么能忘了呢?” 病房里,任塵白瞇起眼睛看他,黑沉瞳色冷得像是能鉆透他的腦仁:“是你害死mama的?!?/br> …… 那是他聽見的最后一句話。 伴隨著這句話的,是一陣駱枳從未聽過的尖銳到極點的耳鳴。像是電視徹底壞掉前的噪點,緊接著一切聲音就全部消失,只剩下安靜到極點的空白。 他終于得到了“任塵白究竟為什么恨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可這個答案甚至比題目本身更叫他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