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0節
他忽然生出了點興致,打開手機的錄音功能:“要是現在才來檢查,人還有救嗎?” 值班醫生剛結束檢查,愣了下,有點遲疑地看了一眼駱枳。 他不清楚任先生怎么會忽然問這個,艱難斟酌措辭:“那就難說……” 任塵白替他說:“八成是來不及了?!?/br> 值班醫生從沒這么直白過,噎了好半天,還是只能如實承認:“是?!?/br> 任塵白點了點頭,滿意地收起手機。 醫生離開后,病房里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儀器如常運轉的嘀嘀作響。 駱枳靜躺在病床上。 他像是從任塵白出門之后就沒再動過,又或者在任塵白和駱橙打電話那時起,他就已經這樣一動不動地安靜躺著。 任塵白也不急于開口。他低頭在手機上cao作,把剛才錄音保存成下來,修改文件名“387”,再保存進一個專門的文件夾里。 文件夾里保存著的三百多個素材,都是約好提供給龔寒柔導演的資料。 駱橙了解得不夠全面,這檔紀錄片之所以未播先火,是因為它不只復現那些被拐賣的受害者在那期間的遭遇。 對于愿意直面鏡頭的受害者,制作方會深入到每個細節,繼續追蹤他們被解救之后的生活,挖掘那些被掩埋的真相。 紀錄片籌拍的時間非常早,靈感的源頭,是任塵白的母親曾經給龔導演講過的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叫“小火苗”的男孩,在走失三年后回來,發現家里已經不再有他的位置。 《火苗》原本該是紀錄片的第一個單元。因為任母意外過世,龔導演始終走不出友人早逝帶來的黯然,這才一直被擱置到了現在。 現在駱橙竟然想要爭取《火苗》里場景復現部分的角色。 任塵白想想都覺得非常有趣。 如果這一單元真被完整拍出來,對駱家來說,就不僅僅是丟臉這么簡單的事了。 駱家主會是什么反應? 大概會活剮了駱枳吧。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面對愧疚的能力的,總有人要用抵觸、用漠視、用自欺欺人,甚至是用憎恨來扭曲它。 誰受得了去面對那些刺得人鮮血淋漓的真相呢? ……就像駱枳明明害死了他的母親,也從來都表現得像個沒事人,甚至還敢做點心送給他一樣。 任塵白放下手機,視線落在駱枳身上。 在他尚未來得及斂起眼底的冰冷時,駱枳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忽然睜開眼睛。 因為實在沒有力氣,翦密的眼睫輕微翕動了兩次,才終于緩緩張開。 那雙眼睛里像是蒙著一層霧,瞳孔有些散,沒有落點,水洗似的干凈的純黑。 任塵白眉頭不自知地蹙了蹙。 駱枳辨認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塵白哥?” 他很久沒說話,下呼吸管的時候可能傷了嗓子,開口時有些沙啞。 讓人想起被熬煮過久的海水,不再有原本的透徹清亮,在那些氤氳的水汽騰騰散去后,只剩下咸澀粗礪的暗淡結晶。 “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恨我?!瘪樿紫袷窃趩査?,又像是在問自己,“我做了什么特別過分的事嗎?” 任塵白諷刺地笑起來。 他笑的聲音很低,也很冷:“你問我?駱枳,你來問我?” 駱枳倒是不太意外這個答案。 幾人走后,他一個人在病房里,看著視野一點點暗下去。 心跳聲逐漸吞沒一切,最后又連那些急促而毫無規律的心跳聲也弱下去,一切歸于寂靜的時候,時間的體驗會被拉得無限長。 在仿佛無限漫長的那幾秒里,駱枳就在思考兩件事。 第一個問題,是小橙對他到底還有些什么感情。 第二個問題,就是任塵白到底為什么恨他。 任塵白幫他解答了第一個問題,非常清楚詳盡,目的或許是讓他被真相打擊得難過、絕望或是痛不欲生。 駱枳不得不承認,在任塵白放下手機離開病房的那段時間里,那個始終沒有任何動靜的手機,的確像是一柄冷冰冰的鐵錘。 一下接一下不緊不慢砸著他的骨頭,砸完了再換成透著寒氣的冰錐,戳進骨髓里。 不疼,也或許是他已經不太能想得起“疼”這種感覺。 更多的是一種近乎麻痹的透骨森冷,冷到極點,森森白霜都能割得人皮開rou綻。 ……至于第二個問題,在他視線徹底暗寂下去的那個瞬間,幻覺里的任塵白就是這么回答的。 能猜得這么準,大概是因為駱枳實在太了解任塵白了。 他跟著任塵白長大,用那段難得的溫馨經歷中的相當大一部分時間來看著任塵白,他用有關任家的記憶來給自己一點一點建造起堅固的盔甲。 駱家又不是第一天不要他。 駱枳因為這件事揍過簡懷逸,因為這件事頂撞過大哥、父親甚至駱夫人,但他從沒因為這件事有多害怕絕望。 因為他一直都很有底氣。 他一直都知道,就算駱家不要他也沒關系。 因為他也有—— “對了?!比螇m白忽然出聲,“我們之前來的時候,你在看什么?” 駱枳停下念頭,抬起眼睛。 任塵白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那點陰冷不見了,卻又像是隨時蟄伏在溫和的表象下擇人而噬。 任塵白好像對這么折磨他很感興趣……就像小時候的夏天,駱枳坐在大槐樹下,捧著一碗涼得碗壁直冒水汽的紅糖冰粉,看任塵白和來挑戰的對手下象棋。 明明幾步就能贏的棋,任塵白卻總是喜歡兜圈子,讓對手抓住一線生機,再親手把這一線生機掐滅。 小駱枳總是忘了吃冰粉。 他著迷地看著棋盤前還是少年的任塵白,目色沉靜勝券在握,一下接一下地輕輕敲那些棋子。 棋子被任塵白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生殺予奪。 “……你那輛車的照片嗎?” 任塵白說:“不用看了?!?/br> 任塵白說:“它破損得太嚴重,已經被直接拉去銷毀了?!?/br> 駱枳像是沒能理解他的話,輕輕皺了下眉。 任塵白拿過搭在一旁的上衣,在口袋里找了找,翻出一張揉皺了的銷毀證明,放在駱枳眼前。 任塵白其實一直在調查,駱枳為什么這樣寶貝他的那輛車。 寶貝到不準任何人動哪怕一下,還把車內部做了改造,如果不想回家又不在加班,就一個人睡在車里。 這件事被駱枳瞞得很嚴,不論是任塵白還是簡懷逸都沒打聽出任何消息。簡懷逸只是因為計劃要在駱枳那輛車上動手腳,甚至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駱枳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查出來,在生日宴會當晚把人堵在車里,往死里狠揍了一頓。 駱枳慢慢坐起來,伸手去拿那張車輛銷毀證明。 他第一下摸偏了方向,指尖挪了挪,才夠到那張收據,拿起來湊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辨認。 “……塵白哥?!瘪樿渍f,“你報警,不是為了救我,是為了毀掉我的車?!?/br> 任塵白原本就想讓他知道這件事,并不隱瞞,點了點頭:“我的確沒想到,你這么容易給我玩病危?!?/br> 任塵白其實也和別人一樣,以為駱枳只是偶爾發了次燒,在車里燒暈過去了,并沒多放在心上。 直到駱枳被拖出來,送到救護車上,才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險。 駱枳不知道是在聽還是沒在聽,輕輕“嗯”了一聲,又看了看那張收據。 炸響的耳鳴穿透了他的腦海,像是他第一次興奮地爬上那輛車,按下喇叭時被嚇了十足的一跳的那個特別響亮的聲音。 眼前的一切都扭曲起來,忽快忽慢地轉著,變成模糊的色塊。 “……別怕?!?/br> “小火苗別怕?!?/br> “姓駱的不喜歡你,我們還不喜歡他呢!” “姨姨送你輛車,等你長大了就開著它周游世界,想去哪都行?!?/br> “以后我們就住車里,這回肯定沒人能把我們小火苗趕出去了?!?/br> “害怕了,難過了,想家了,就快躲到車里去?!?/br> “好好,最結實的車,一百年不會壞?!?/br> …… 駱枳一直都知道,就算駱家不要他也沒關系。 因為他也有家。 他的家就是那輛車,如果這個世界都沒有容納他的位置,那是他最后能逃去的地方。 “為什么呢?!瘪樿纵p聲問,“為了讓我更絕望嗎?” 任塵白沒有否認,所以這就是正確答案。 駱枳點了點頭。 他說了一句自己都聽不見的話,代表任塵白的色塊倏地起身,死死扯住他的衣領。 他耳鳴的厲害,聽不見任塵白在說什么,只能察覺到任塵白大概是瘋了。 那雙手劇烈顫抖著,用力地搖晃他。 但也沒關系,他眼前的一切已經在天旋地轉,反正也不會更暈了。 駱枳臉色淡白得像是隨時會消失,他彎起眼睛,乖乖地笑了笑,又重復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