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裝后皇帝卻彎了 第1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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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中陰暗,潮濕,整個空間里彌漫著一股腐朽陰森的氣息,因天子駕臨,天牢中所有的官吏莫不如臨大敵,白日里也點起燈,以便照明。 “陛下,您真要去?” 種蘇側首看一眼身旁的李妄,不明白他為何也會跟來。這里面的環境著實不太好,即便他不來,她與許子歸的談話內容他也能分毫不差的知道,何苦非要親自來聽。 李妄披了件黑色薄披風,繩結松松系了個結,干凈的朝靴踩在堅硬的地面上,不疾不徐,緩步走下石階。 牢中所有官吏都被打發在外頭守候,唯有幾名影閣成員與譚德德譚笑笑二人跟隨。 “朕為何不能去?”李妄聲音輕淡,仿佛漫不經心般,“莫非有什么話是朕不能聽的?” 種蘇奇怪的看李妄一眼,總覺這話有點怪怪的。 “種卿與許大人關系似乎甚好?!崩钔_下不停,種蘇落后一步,走在他身側。 這聲熟悉的種卿令李妄仿佛回到了朝堂上面對他人時的帝君模樣,冷峻疏離,不怒自威。 種蘇只要聽到這聲,便知多半沒什么好事,李妄多半不太高興。 這句問話似乎從前也聽過。 種蘇頗有點莫名,不是他說想見便見的么?說起來,他似乎一直不太喜歡許子歸,大抵不愿她與他有過多牽扯吧。 “陛下,到了?!?/br> 說話間,已來到此行目的地。 “進去吧?!崩钔讵z房外間停下腳步,朝種蘇說。 種蘇便點點頭,邁步朝里走去。 許子歸被單獨關押在一間房內,或許因他狀元身份,也或許因他供認不諱,或更因他已必死無疑,他并未遭受刑罰毆打等,身上仍算整齊,只是頭發凌亂,衣衫臟污,再無半分狀元郎的意氣風發。 “你來了?!痹S子歸坐在臟亂的草席上,抬起頭來。 種蘇站在牢門外,靜靜看著許子歸。 “叫你來沒有別的事,就想見你一面?!痹S子歸微微笑道,“畢竟這世上,你算我唯一的朋友了?!?/br> 他笑起來仍跟從前一樣,帶著點靦腆,只是這笑容卻未達到眼底,仿佛只是刻意訓練出來的偽裝。他的眼睛里陰郁,蒼涼,還帶著絲戾氣。 這大抵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我曾經以為我們是朋友?!狈N蘇終于開口道。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許子歸說,“只是這世上許多事,非我所愿——從我八歲那年被他們收養,我的人生便已不再是我的?!?/br> 種蘇不知許子歸為何會對她說起這些,便靜默的聽著。 許子歸原本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小村莊,與雙親,jiejie,一家四口過著普通的生活,忽然八歲這年,有人將他帶走,從此便被改了名,被養在一處府邸。 “他們給我錦衣玉食,教我讀書認字,卻也不予我半分自由,但凡犯點錯,或稍有質疑反抗,便會換來嚴厲的懲罰。表面上他們奉我為主,喚我少爺,實則視我如豬|狗,只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武器?!?/br> “我不明白他們要我做什么,待知道后卻也只能聽命行事,否則唯有死路一條?!痹S子歸輕輕的笑,“他們的膽子可真大啊,也很可笑,還想再造一個傀|儡皇帝,殊不知這世上有幾人真心甘愿做傀|儡,任人擺布?!?/br> 種蘇聽到這里,許子歸昨日忽然利落倒戈的行為便有了解釋,亦想起他曾說過他另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倘若他們計劃失敗,便如昨日,倘若他們成功,傀儡上位后,你說我想做什么?”許子歸笑著道,“來日方長,凡事皆有可能,不到最后誰又能夠說的準呢?!?/br> 許子歸對他的想法毫無隱瞞,大抵事到如今也沒什么不能說的了,種蘇微微驚詫,卻未感到多意外,許子歸有此念不足為奇,況且他的才能有目共睹,他一旦上位,即便無法真正與王家抗衡,但給王家找點麻煩卻是能夠辦到的。 且如他所說,來日方長,朝堂斗爭之事風云變幻,你方唱罷我登臺,來回往復,無人能定論。 “只可惜,還是敗了?!痹S子歸搖搖頭,道,“我死期已至,只想再你一面,你是如今這世上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了?!?/br> 種蘇靜默,一時不知他這話從何說起,撇開現今的立場,回想起來,她對許子歸并不算特別好,起碼不似他口中說的那般好,不過是平日里看他年紀小,獨自上京,身世似乎可憐,而多了幾分照拂而已。 “我有個jiejie,小時候不高興了,她也會摘了花兒哄我開心?!痹S子歸低聲說,“她死后,就再沒人送過我花兒了?!?/br> 種蘇驀然想起那日許子歸看到她使戲法變出來的那朵花兒時的眼神。 “但你卻還是利用我,昨日還刺傷我?!狈N蘇神色復雜,如是說道。 “利用你是不得已,我說過,日后我會保你周全?!痹S子歸抬起頭,說,“昨日也并非要殺你——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為他擋刀?!?/br> 種蘇沒有說話。 “他都愿意同你一同墜崖,也難怪?!痹S子歸兀自點點頭,打量種蘇,忽而道,“他知道了你的女子身份?” 一墻之隔的外間,譚德德與譚笑笑兩人悚然一驚,影閣的人卻如同木雕,仿若不聞。 再看李妄,神情自若,眸色平靜,毫無波動。 里頭種蘇未答,許子歸卻已得到答案。 “如此。呵呵,呵呵?!?/br> 許子歸笑了起來,那笑聲說不出的意味。 “還好,沒有真殺了他?!痹S子歸笑聲里低聲自語。 “可若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還是會殺了他!”許子歸又接著自相矛盾道。 “為何?”種蘇忍不住問道。 既然許子歸憎恨的是王家,昨日倒戈之后,王家一敗涂地,也算算計得逞,為何最后卻還要冒險拼死再刺李妄一刀?他昨日也算僥幸,刺傷種蘇便丟了匕首,未再有動作,否則早已當場被侍衛刺穿。 “自然是他該死!不光是他,還有王家這些高官士族,皇親貴族,王公大臣,所有人都該死!”許子歸忽然一改溫和面目,陡然激憤起來,怒目圓睜,“便是這些人,終日爭權奪勢,你爭我斗,卻殃及池魚,禍及百姓?!?/br> 此話頗為偏激,許子歸雙眼通紅,空蕩的牢房中他的聲音陣陣回蕩。 “只因他們爭權奪利,只因他們的皇子死了,只因我剛好八歲,剛好手上有那痣印,便從此家破人亡,從此一生不得自由,任由他們為所欲為!”許子歸滿面怨恨,猛的撲到欄桿前,惡狠狠盯著種蘇,怒聲道,“難道我不該殺他?!他們都得死!若不是他們,我怎會落到今日!” 種蘇被許子歸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嚇,往后退了半步,許子歸恨恨盯著種蘇,狀若癲狂,正要再說,李妄的聲音卻驀然響起。 “朕曾給過你機會?!?/br> 李妄走了進來,先將種蘇拉至身后,繼而站至牢門前,隔著幾步距離,面朝許子歸,負手而立,淡淡望他。 許子歸抓著欄桿,手背上青筋爆起,死死盯著李妄。 “你十二歲那年,有人找到你,愿意幫你離開,”李妄接著道,“你拒絕了?!?/br> 許子歸雙眼猛然睜大,顯然有些記憶印象深刻,不可置信的看著李妄,“是你!” 那一年,許子歸終于知道王家養著他的目的,他感到震驚與憤怒,卻無計可施,也就在那一年,某日,忽然有個男人暗中出現于他面前,告訴他可以幫他脫離王家,遠走高飛。 男人給了他幾日時間考慮,然而許子歸最終仍舊選擇留下來。 “是你!居然是你派來的人!”許子歸尤不敢信。 李妄眼神平靜,淡聲說:“你曾有過選擇?!?/br> “是啊,我曾有過選擇?!痹S子歸瘋狂的神色收斂,轉而化成嘲諷與悲涼,“可我能去哪里呢?我的父親,母親,阿姐都死了,連那個小村莊也全都沒了,我能去哪里?!?/br> 許子歸頹然坐下,如同被抽去筋骨,喃喃道:“那日我與阿姐只是去買桂花糕……阿姐被他們殺了,接著是爹娘,再接著是整個村子……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一日,一個不留……” “僅僅因為你們這些人在爭權奪利……我要留下來,要殺光你們這些人……要毀了你們心心念念的江山……” 許子歸癱坐在地上,目光散亂,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撐。 從天牢出來,外頭陽光明媚,儼然另一個世界。 種蘇與李妄緩步而行,和風習習,兩人一時都未說話。 “在想什么?”李妄問道。 種蘇搖了搖頭,說沒什么。 “想為他求情?”李妄側首,一瞥種蘇。 種蘇看著前方,想了想,搖搖頭。 許子歸的經歷的確令人唏噓,但事已至此,他所犯罪行的任意一條都是死罪,罪無可恕。 “只是覺得有點可憐?!狈N蘇想起許子歸從前的模樣以及他的遭遇,心緒略略復雜,“如他所說,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普通百姓總如螻蟻,很多事上往往無能為力,說不準何時便遭了難。我父親當初也是迫于無奈,才不得不捐官?!?/br> “我從未視百姓如螻蟻?!崩钔暤?。 種蘇驀地醒神,剛還未從許子歸所述中完全抽離出來,而與李妄一起時,李妄隨意的態度總令種蘇不由自主放松,一時失言,差點忘了李妄的身份。 “我不是這個意思?!狈N蘇忙道。 李妄卻并不大在意,他放慢了腳步,與種蘇并肩而行。 “大康歷經幾朝禍亂,邊境之患,派系斗爭不斷,即便朝廷有心,也無法短期內撥亂反正,很多事無法避免?!?/br> “我明白?!狈N蘇點點頭。 縱觀歷史,從沒有完全的太平,只要有利益存在,有競爭存在,便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更何況大康曾經風雨飄搖,直至李妄手中,才有了如今模樣。 只無論天子還是百姓,人力時而有窮,很多事非一力可以阻擋,可以避免。 許子歸雖然可憐,摒除立場不同,最終仍是他自己的選擇。 思及此,種蘇不由想起方才牢中的談話。 “陛下當初為何會派人去找許子歸?”種蘇低聲問道。 影閣的人出天牢后便悄無聲息隱匿,譚德德與譚笑笑并幾名宮人侍衛遠遠的跟著,李妄與種蘇漫步在曠闊而安靜的宮殿大道上,仿若朋友般的交談。種蘇問的自如,李妄亦答的坦誠自如,無所隱瞞。 “他那時是無辜的?!崩钔肓讼?,說,“最開始我無暇顧及他,后來有了些精力,想他或許需要一個機會?!?/br> 種蘇看一眼李妄,許子歸那時不過王家尋來的一枚棋子,在整個棋盤中并不足以令人單獨注目,李妄之所以那時會特意派人前去給他一個機會,是否有些物傷其類的感覺。 人的出生無法選擇,但假如曾經,也有人給李妄一個機會,他又會如何選擇? 種蘇心中忽然涌起些絲絲縷縷的情緒。 李妄與種蘇眼神一碰,種蘇并未問出口,李妄卻心領神會,知她心中所想。 “我那時并沒什么特別想做的事,在哪里都一樣?!崩钔f,“何況王家心術不正,這江山落入他們手中,早晚覆滅?!?/br> 于是他盡管不被期待出生,被生母生父厭棄,只被當做工具看待,他仍舊選擇留在宮中,接管這李家江山。 “如今的大康,被陛下治理的很好?!狈N蘇輕聲道。 “還不夠好?!崩钔f。 雨后新陽,天地明亮如斯,萬木郁郁蔥蔥,世間一片欣欣向榮,李妄與種蘇走在和風里,陽光灑滿種蘇肩頭。 曾經李妄對這世間一切其實都無所謂,都興趣寥寥,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也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更沒有特別想親近牽掛的人。 治理江山,勤于政事,也不過因身份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