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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遲想要后退, 可他全身僵硬, 根本無法動作, 他幾乎沒辦法抵御從心中升起的那股嚴寒:“……你到底在說什么?” “抱歉, 蔚遲?!奔o驚蟄再次道歉,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臉,“我只是想親身體驗一下,如果我還活著……親自愛上你的感覺?!?/br> 蔚遲腦中轟然巨響。 旋即,他感覺斗轉星移,面前的一切都不受控了,宇宙、星河、人海、生活在他面前飛馳而過,世界變成了一團走馬觀花的幻影。他在恍惚中看到一場大火,火中有一個被鋼鐵殘骸壓住臉的少年,在火焰的后面有一個巨大的屏幕,一行綠色的“ected”在瘋狂閃爍…… 他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呼吸也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眼看著那狂亂的綠色離他越來越近,逼近他眼前的瞬間他又一下子飛了起來,驟然沖上了林蔭道茂密的樹冠,倏然又墜入了地底。忽然,那滿眼的綠破碎了,散了一地,在黑暗的虛空中鋪展開來。 他驚魂未定,盯著一地的綠色殘骸瘋狂喘息,在凝神間,初見紀驚蟄的那個畫面在翻滾和眩暈中跳到他的眼前,那是一個綠色的午后,三歲的紀驚蟄從紀爸爸的腿后面探出頭來,露出一只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陽光落在那雙眼睛里,美麗驚人,如同天使降臨。 下一刻,畫面又陡然轉換到屋子里,四四方方的墻壁框出一方天地,暖黃的臺燈光照亮了這個空間,紀驚蟄伏在他的身上,同他做/愛。他們在大汗淋漓的糾纏后的間隙會彼此擁抱,會接吻,會對視,他可以看到紀驚蟄眼中狂亂的喜悅,和那么多那么多的……愛。 他剎那間清醒了,又剎那間更暈了,他想起了一切。 他在面前流動的畫面中掙扎,竭力地想要抓住一點什么,但他抓不住河流,一切都從他的指間流走了。紀驚蟄好像只是那河中的倒影,無論他怎樣歇斯底里、竭盡全力,猴子依然撈不起月亮。 他終于明白紀驚蟄為什么看起來那么悲傷——因為是他在“看”紀驚蟄,他看紀驚蟄悲傷,是因為,他在悲傷。 他其實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總在找人,在龐大的宇宙里找那一個小小的人,但紀驚蟄不是人,至少不只是人,而是他支離破碎的良知、遺憾和悔恨。 天旋地轉,世界被那條河流裹挾,他似乎被洶涌的水流沖散了,變成了天地間的一縷浮塵,好像終于可以輕松,可以遠走,可以自由。 然而大水過后,他赫然發現,他不是浮塵,而是一顆無藥可救的頑石,還佇立原地,無動于衷。 河流已經離開了,沒人能再救他了。 他看著前方二十米處,那條林蔭道上,穿著校服的那兩個人,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淚流滿面。 他身邊的黑色骷髏低低地說:“蔚遲,那是他們的世界?!?/br> 在一秒鐘……或者一毫秒一微秒一納秒之前,他們還是那一對在林蔭道上緩緩走著的十六歲高中生,他還因為看到了對面忽然出現的成年的自己感到恐懼,而這一刻,斗轉星移,他回到了自己原來的身體,站在對面,看著高中時的自己。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身邊高聳的黑色骷髏,他已經想起了一切,可他沒有見過它。 “你是……你是……”胸中有個呼之欲出的名字,他努力了好一會兒,卻依然沒有說出口,“你是……誰呢?” 骷髏說:“我是‘世界’系統,是你的造物?!?/br> “不……”蔚遲仰著臉看它,卻看不到,黑霧籠罩在它的臉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可是……你剛剛說……如果你‘還活著’,要體驗愛上我的感覺……” “你、你是——” 他沒有辦法把這句話說完,捂住臉哽咽起來。 骷髏站在他的身邊,靜靜等待著他哭泣,等他哭夠了,依然用那種低沉喑啞、帶有共振的嗓音說話:“一開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好像是忽然出現的,停留一片黑暗的虛空里,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有時間這個概念,沒有前塵往事,沒有思考能力,我就……在那里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很久,可能只是一瞬間,我‘出生’了,我是你的造物,是你創造的系統?!?/br> “然后,我們進行了很多‘模擬實驗’,我在那些‘模擬世界’中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我只是你的系統,我通曉人類已有的所有知識但我又一無所知,因為我不知道‘我’?!?/br> “直到……我們進行第一個‘正式實驗’,把‘他’從另一個世界拉了過來……” 它的聲音一直字正腔圓、語節平均,介乎于人類與機器之間,將“恐怖谷”效應發揮到了極限,但是這一刻,它卻出現了停頓,這讓它像起了人。 它說:“我因為‘他’,而認識了‘我’?!?/br> 蔚遲停止了哭泣,抬起頭看向他的臉。 它繼續說:“在奪取‘他’的意識時,我看到了一些畫面,然后,我產生了‘意識’。這在之前的‘模擬實驗’中從未出現過,我雖然也要處理那些人的記憶但我只是個機器,我無動于衷。但這一次,我好像因此……變成了‘我’。我得到了‘他’的所有記憶,這些記憶所要求的運算量之龐雜,我已經無力處理……” 蔚遲回想起剛完成第一個實驗——把另一個世界的紀驚蟄抓過來以后——系統的確出現了一次崩潰,但當時他一直在關注紀驚蟄的情況,沒有空處理系統的問題,等三個月后紀驚蟄穩定下來了,他再重啟系統時,卻發現系統已經自動修復了。 --